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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漫无目的地延展在本就如同一潭死水般的云际间,吞噬着自太阳反射而来的月光。
可以说是渴求吧,寒风疯狂撕咬着这片荒漠上本就所剩无几的枯草,树皮早已干裂。
气温骤转直下后,透明的液体顺着纹路缓缓而下,似是涎水一般令人作呕。
土地失水,露出那粗壮,却也仅剩纤维的树根。
数十具死木遗体下的树根,裸露于空气中的部分都不约而同地向着干涸的河床探去。
该说是静谧还是死寂呢,消融在这片空气之中的,除了生命,似乎还添加了不少流动的时间。
伫立于河畔旁的人形机械,每一个部位的金属零件都泛着点点冷光。
机身足足有一丈高,覆盖着多层甲胄的机械臂下,能源独有的浅蓝色幽光也沿每层护甲的缝隙中逸出。
这般场景,像极了百年前的艺术家们对于未来机械那荒诞幻想产物的实体化。
可现在是2127年。
连凛凛寒冬也未反应过来时,洛垭尔帝国的铁蹄就触碰到这片本不富饶的土地。
如所见,连雪水于此也降不下半点,长久的人类活动早已榨干了这里所有的资源。
枯骨,遗骸。
幽然入耳的结构运作声外,相伴于此刻的,便只有长久的耳鸣。
在这儿,思想也仿佛破碎成无端的丝线,上百座机械带来的感官震撼无异于第一次看到喜马拉雅山巅的浓白色云雾。
轰鸣,气浪。
能源运转所飘散而出的热量,是这里夜晚唯一的温度来源。
荒漠的夜晚,是最可怖的。
就算是最老辣的猎人,也不敢在此死地上多待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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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库里斯克的西境。
也曾是赤道上最大的热带雨林。
2127年5月1日,洛垭尔多次入侵库里斯克西南海域。
这一举动,是挑衅,也是陷阱。
世界被五十年前的战争摧毁大半。人口锐减大约70%后,这颗星球上各个地区的国家也都失去了往日的影响力。
内部的分崩离析,制度的腐朽,本在洗牌之后的社会秩序也沉沦于美酒声色。
这老套的剧情,甚至在那本义务教育教科书上都能翻到同样高度类似的剧情。
能源消散,无止尽地竭泽而渔的破坏度也迅速在大陆上呈辐射状蔓延。
而等到5月30日,避开库里斯克落后的雷达探测后,发起了第一次海上冲突。
与五十年前的光景不同的是,两方当时最尖端的科技与武器再也没有出现在这次战斗中。
未曾想到家园重建还不到五十年,这红色帝国又再次擂响了他的战鼓。
血骨未凉,而烽火重燃。
舰队仅重建30%,洛垭尔却敢入侵曾经的海上霸主。忙于发展工业的库里斯克疲于应付洛垭尔舰队,只能对入侵行为作出警告。
洛垭尔见状更是肆无忌惮地多次进行挑衅运动,可库里斯克也不傻,洛垭尔政府这么急于挑起战争,必然有他的打算。
果然,在近半个月时间里情报人员的打探下,洛垭尔那隐藏在进攻下的战争机器也让他们不由得捏了把汗。
骨骼,机体,还有“骨场”。
复制骨骼架构以轻碳化生长骨搭组而成的血腥装甲,在保证机动性后特化了穿甲能力。
说血腥,是因为构造整台机体的主材料,来源于克隆人身上拆下来的血淋淋的白骨。
克隆技术日渐成熟,人们发现这种通过复制细胞再造用以替换身上器官能极大程度上解决伤病者器官互斥这一令医生们最头痛的问题。
而复制人体,那就别当另论了。
数千培养皿中浸泡者无数生长未完全的器官。而他们要做的,只是拆出这具血肉之中的骨骼,用以造这种恐怖机械。
与单生器官不同,这种共生的方法,才能完整的复制可用的骨架。而这些克隆人,则是拥有痛觉的,没有意识的克隆人。
而且由于克隆人的成本极其低廉且不容易出现变异导致流失资源,对这种被称作“肉人”的杀戮似乎变成了一种合法的产业。
令人作呕。
为战争而生的机器,这或许是所有人在看到这台充满暴力与血腥感的机械后,最直观的第一印象。
生物机械。情报获取虽不算多,却也算的上真正意义上的危机了。
无奈之下,库里斯克政府再一次向那个邮箱发送了一封邮件。
——
“所以他们造这么批玩意要干嘛?不会真的要打吧?”
幽光浅蓝,紧裹在黑色风衣下的白皙的脸,晕染上一层光线与灰尘折射后显现的墨绿。
由钢筋混凝土搭建而成的基地,意外地隐蔽了很久时间,这里信号干扰之强大,对于异源信号敏感性让他在调查仓库位置时也不少碰壁。
女声稚嫩的像是能在另一个维度掐出水来,音色清澈而透亮。
她双手环抱着比她矮不了多少的l115a3式狙击步枪,向面前的男人询问。
那男人手上摊着一块绛紫色电板,上面七歪八扭地布满了奇形怪状的按键。与其相连的玻璃板,正亮起二极管独有的微光。
屏幕上大致建造出关于这几座庞大机械的模型,每个部件与其状态都细密地编排在虚线延伸出来的末尾处。
“嘘,安静点,带你出任务不是让你当好奇宝宝的。”男人紧皱眉头,给了个手势示意她小点声说话。
“......”
干燥,是失水最简单的映射。
男人舔了舔起皮的嘴唇,手指仍是不停歇地运动于每一个按键上。荧幕上显示已绑定的骨骼越来越多,他手上动作也同样加快几分。
“好了,这是最后一个了。”语毕,男人利落的收起仪器,背手置放在身后的挎包里。
而黏腻,则来源于气温的飘忽不定。
“......”
“怎么不说话?”
少女两指交叠,在嘴前比划出一个“x”的样子。
噗。
尽力不让喉咙中的笑意从嘴唇溢出,男人也用手捂上了嘴巴。
“好了好了,可以说话了,我现在忙完了。”放下手,低垂的眼角像是在诉说刚才险些失态的惊险。
“我渴了。”放下手指,少女只从喉咙眼挤出这三个字。
想到已经站立了数十个小时,暂时失去知觉的双腿与之后缠上身来的酸麻就着胀痛,一并滚向了几乎要冒烟的嗓子。
他从背后拿出水,扭开了瓶盖。
少女双手捧着足有她脸一般大小的饮水壶,“咕嘟咕嘟”地猛喝一口。
他接过水壶,嘴唇在靠近瓶口处时,口腔中的酸性液体在不断分泌。
越是渴求,得到时的兴奋就越无法控制。他很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管他呢,他现在只想他妈的痛饮一顿。
他都能感受到喉咙中的颗粒感了,这顺着食管而下的水流倒是冲洗掉不少这酥麻的感觉。
“那些守卫都解决掉了吗?”他注视着少女,在她翠绿色眼眸低下倒映的是自己久未打理而乱作一团的头发。
“药效也应该快过了,还是早点离开吧。”
少女踩了踩坚实的地板,活动了一番脚踝。
“那就——”
话音未落,一发看着能有.45口径大小的子弹呼啸过他的耳旁。
子弹高速撞击空气的声音不亚于在耳边放着用扩音器高强度放大鞭炮的声响,反正都是暂时性失聪。
顾不得耳根深处的崩裂,他一手拉住少女,奔向那毫无设防的窗口。
还是晚了一点,不过目的已经达到了。
要不了多久,那里面的数据就会解析出,存入那根光笔之中。
还有现在,他首先得思考,怎么活着把这东西交回总部。
他将她一把揽起,右手在他跳出窗外的一瞬间撑起简易的滑翔伞。
子弹呼啸,流弹还是不可避免地击中了他的小腿和手臂。不过,得亏这帮人的枪精度够低,每一枪或是打在防弹插板上,或是未命中要害。
“奈落——!”少女自然是听到了流弹命中的声音,声线掩盖不住的慌乱让她差点没抓紧手中的枪支。
滞空。失重的感觉再次放大了他的疲惫,他能察觉到血液之中的糖分正不断抽送至身上紧绷的肌肉。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楚地感觉得到,暴起在手臂上的青筋中,流淌的血液。
“落叶,你先从这个点离开,他们没有你的信号源。”奈落稳稳降落在指定地点后,放下了怀中的少女。
这位被称作“落叶”的少女,如同卡上了发条,在得到命令之后便隐于夜色之中。
而奈落,则无法再暴露在街道中,他只得爬上最近的一处废弃大楼寻找掩体,而后,从身后的包中的工具袋中拿出一个镊子来,不顾疼痛地生生插入了弹孔中,取出里面的流弹。
暗红色的血顺着弹孔处汩汩流出,为了避免失血过多,他在楼梯口停住,半蹲着靠向了身后的墙。
包里还有几圈绷带。
喘气声,枪弹声,还有那颗心脏的律动声,就这样交叠在一起,不断的刺激着他的肾上腺素分泌。
只能简单的包扎一下。
门外仍是枪火轰鸣,声音与地面传来的震感正不断压迫着他无力的神经。
所以他需要一场混乱,一场足以让他的存在变得无关紧要的混乱。
他看向那堆放于墙角的危楼起爆装置。
“操。”
赌一把吧,万一他没那么容易死呢。
——
“所以这个‘骨场’,你们早就调查出位置了?”
罗波举起杯中的透明液体,一饮而尽。
品酒只在舌尖接触酿液的一瞬间,剩下的快感多半来自酒精对着后脑勺进行的冲撞。
“别急嘛,我只是说他们这批机械除去存放位置之外,还有运输路线嘛,好巧不巧,刚好在我们这里路过。”
“所以?”
“所以说,他们的运输路线我可以给你一份地图。”罗波放下酒杯,“BOSS,再来一杯!”
奈落看着罗波为他沏好的热水上那一层薄雾,眼神变得逐渐迷离起来。
“说吧,想要什么。”奈落叹了口气,合上眼睑。
“那就这杯也你请了。”
“真的?”
“你猜这次挑衅活动激起多少民愤?现在规模较大的查特斯组织在城里和政府军打的是更不可开交。”官逼民反,还挺经典。
“再者说,我也不希望再看到那样大规模的战争了。毕竟曾经我也是Katana的一员。”
看着眼前的罗波,熟悉和陌生两种感受开始交替在自己的心头。
熟悉,是因为他的说话方式,和他的行为,表现得都与他还在“Katana”时别无二致。
陌生,这是因为面前这个喝得开始微微上头的人,眼神中又是多出了几分沧桑与悲哀。
性格也不算外向的罗波,将自己粉饰成这幅他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外向的模样,在“Katana”喝醉之时他便找上奈落,将自己的矛盾一吐为快。
简单而率真。
而他又喝起了酒,却很明显憋着有什么话不敢说出来。
“帮把手。”奈落向罗波伸出手来。
“诶,你还是好好休息吧。”话虽这么说,罗波还是握紧了他的手。
“躺着怎么喝水啊。”他笑笑。“这附近有信号吗?”
“这里就有。”
奈落点了下手上的表盘,网格连线速度让他一度怀疑这玩意是不是摔的时候把内存摔坏了。
最后半小时,他应该清除了自己侵入在那仓库上的信息源文件。
而那只光笔,大概率在爆炸时就已经损坏。
意识到自己脱离了追击后,奈落发送了一句讯息。
根据罗波提供的情报,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地图上沿醒目的红色所标记的这条河道旁,至少再获取一个机械建模,基地就能通过两个样本推算出能使机械信号中断的emp脉冲弹。
还有三天。
准确的说,还有两天零四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