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灰白的光线滑入他微微张开的眼缝。
“......”
意识。
冲击,崩塌。
“我......”
眼睛似乎稍微能睁大些,不过第一时间出现的并不是眼前的画面。
落地。
晕眩前的火浪仍历历在目,气流之滚热,如同烤制般地燃在他的肌肤之上。
这股热浪夹杂着无数细小的碎块一并奔向他双眼,冲破了他迷糊的状态。
劫难如同刚刚上演,实感之强烈令瞳孔又是急剧收缩了一阵。
灯光顺着眼缝流入意识之中,虽柔和,但这股刺痛仍是使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再次处于临界边缘。
因为刚醒,双眼还并未适应灯光,对上灯光后双眼似乎还蒙上了一层雾气,更别提看清楚周围的物件。
门外灰暗的光线与灯光交缠,借此依稀辨认得出暗紫的吧台轮廓和后方繁多的菱形格。
内饰与布局,像是复古风格的酒馆。
觥筹交错之后的喧闹,纵情狂欢的人潮拥趸中心,总有几个穿着火辣的女人卖弄着自己。
至少记忆中应该是这样的。
可此刻传入耳内的,是颇具东方风格的笛声。竹音流淌,稍显静谧的环境是怎么都和记忆中那夜夜笙歌的场景对不上号。
“我这是......”
头顶一阵冷风吹过,于此初夏之季倒是与外面的炎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突然的刺激使他浑身都战栗了一下。不过这一下,倒让他的意识更是清醒了三分。
气味。
浓烈而厚重的刺激性气体深嵌入他的大脑皮层。此大量挥发在空气中的质感,除了曾经去过的酒馆外,再没有一处地方使他有这种感受。
他从不喜爱喧嚣,酒精亦是如此。
而这种酒精带来的麻痹感与头痛感又狠狠钻开他那关于过往的回忆。
脉搏律动,肌肉组织的拉扯渐渐化为实感,让他取回了一部分对自己手臂的控制权。同样,他想依靠这只重新运作的手撑起自己一侧。
晕眩感,也渐渐随着意识复苏而缓和不少。
他很清楚,这是熬过舒适区后的痛苦。
高脚杯整齐排列于吧台之上,其中盛放的浅蓝色液体折射着灯光,在杯后绘制出半抹彩虹。
至少自己并没有被那些追兵所囚禁。这使他的心情稍稍缓下一点。
而,轻松还未持续多久,一股来自脊柱深处的刺痛重又撕开了他的意识。
“嘶——”
痛觉如爆发一般从身体的各个部位袭来。突然的刺痛使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浑身如同浸泡于腐酸般,刻入骨髓的酸麻伴着剧烈脉动一并袭卷上他恢复知觉的每一个部位。
痛觉来处都紧密缠上了几圈绷带,烧灼的感觉也能让他感受到绷带下消毒酒精的存在。
这几圈绷带缠在他单薄的身体上显得十分突兀,同样,手法也算不上老道。
不可否认的是,这些简单的伤口处理倒是让他捡回了一条命。
痛觉缓缓退散,亦或许是习惯了疼痛。
在经历这样的爆炸后,右手上的那只手环仍没有半点磨损。
“正在打开数值报告。”简单划拉两下手环,几行代码便浮现于他眼前。
心率不齐,全身损伤,传输回自己刚取回不久的意识云图之中的,一字一句排列在检索地点的,简单的数据。
不过,这些数据之外的另一句话却让他无法再保持冷静。
“链接已丢失。”
这句话以红色的字样躺在荧幕左下角,与蓝色的UI相比,是如此格格不入。
这三个月的潜伏,因为这行字变得毫无意义。
从Katana总部离开,断开云传输,将自身置于一个完全不熟悉的环境之中,都只是为了那份储存在光笔中的信标。
在最后的一小时,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关于那部分的记忆,男人已经模糊了。
爆炸,追兵,光笔。
而光笔,是一种新型的信号载体。能够记录计算回路并保存数据的同时,还能够根据计算回路推演记录者的回路与信号源。
这些功能都源于它本身的电子光纤技术。
这部分的记忆好似一块融化的橡胶,黏腻在一起,使他心烦意乱。
他只能强制自己不去考虑那操蛋的事情,转而翻找记忆中关于这支光笔的所有信息。
——
“调制人生,改变饮料。欢迎来到Vall——”
“再玩梗扣你钱了,去看看那人醒了没有。”
还未等到男人思考片刻,身后的声音边将他强行从漫长的记忆检索中拉了出来。所幸耳朵没有出问题,还是能分辨出声音的来源处的。
“是谁......”
他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
男人回头,一位打扮单调的男人正走向自己。
该说是单调还是土气呢,这着装搭配看起来很是整洁,也仅有整洁。
个子倒是目测能有一米八以上,五官长得虽不算俊朗,但也算不上丑。
不过意外地,这身穿着风格倒是和这座静谧的酒馆很搭。
他也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看衣着,并不像有威胁的样子。
“你醒了。”面前的男人察觉出他的疑惑,便先开口说道。
“你好,请问......”男人此刻却无法平复下心情,发问之后伴随而来的是无法抑制的猛烈的咳嗽。
他清楚地感觉到残留在口中的细小的组织碎块与一股从舌尖传来的甜腻的腥味。
“先别激动,你身上的伤还是蛮重的。”
男人虽然满怀戒心,可此刻的他更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只能看着面前的人越来越近。
“你好,我叫周恩。”
见男人神情激动,周恩轻轻地拍了拍他后背,“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问题要问,但首先要保持冷静,你受的伤可不算轻。”
“谢谢......那么,我在这里待多久了?”
“也应该过不了半天吧,刚好大楼爆炸的时候我在市场旁看到了你从二楼那边摔出来,就先给你抬回来了。”
四周整洁的内饰和门外灰暗的样子恍若隔世。
“这破地方也没啥正经的医疗机构,我们这倒是有个学医的,就先给你拉回来包扎了一下。”周恩还是耐心地解释着,“哦对了,这里是Midgard,是由我经营的一个小酒馆。”
一旁桌子上仍放置着几圈绷带和消毒用酒精。
“为什么,要救我?”男人停下了摆弄手环的手,看向了周恩。
“啊呀,可别摆出这么一副恐怖的表情嘛,”周恩摆手,“事出紧急,可没人教过我见死不救啊。”
“而且,当时有个人和我一起,看起来像是认识你的样子。他可比我着急多了。”
“那人是?”
“他现在去找人买材料了,暂时不在这里,不过差不多也该回来了。而且,你叫奈落对吧?”
周恩倒是知道他的名字,看起来他说的这个人确实认识奈落。
“那个......周恩,当时你有没有在附近看到什么东西?”奈落清了清喉咙,也没有纠结于这个“认识他的人”是谁。
“那时候地上都是碎渣,你人都倒在那了,哪有时间顾得上看地上啊。”周恩也无奈地摊手。“你就在这多休息一阵子吧,等会我去现场看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门口上方悬挂的时钟结满了一层灰尘,也不知是故意做旧还是单纯顾不上清理。
今天是......7月23号。
距离汇合时间也仅差3天了,怎么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
“就不劳烦你们了。”刚说完,奈落摇摇晃晃地支起了身子,想要确认自己的损伤情况。“这事也不好意思麻烦你们。”
随即,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
周恩见状,立马回过身来搀住了奈落。
“诶,不要命了是不是?”
听起来十分慵懒又中气十足的女音从门口柜台下传出。
高挑的短发女生手握扳手从桌底下探出头来。
那足足比她手臂粗一倍的扳手,在她手上却像是一根筷子一般轻巧,让奈落不免怀疑这扳手的材质是什么。
与这根扳手极不协调的,还有她的这张......脸。看着也就17岁的样子,声线却带着一股莫名的磁性。
“肋骨断了三根,腿骨轻微断裂,胳膊最少三天里只能当做摆设,得亏你从那种爆炸里捡回一条命来,还想着出去送啊?送谁啊?你现在碰到谁你对付得过啊?”
不过她说的话倒和语气不同,满是嘲讽的话语倒是让奈落平静了下来。
现状如此,再强行执行任务看起来确实不太不可能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奈落小声嘀咕,看向了自己手上的手环。
“你在说什么?”一旁的周恩问道。
“没事,看起来我现在真的应该好好休息一下。谢谢你们。”
“嗨,没必要和我客气。”周恩笑笑,“过几天刚好会有医疗物资从这里输送过去,我到时候帮你看看能不能拿一些疗效好的。”
“好的,还是麻烦你了。”
“小事。”周恩扶着奈落重新躺回了原位。“毕竟认识你的人可告诉我要好好照顾一下。”
“知道要命就行。你这样不要命的前线一抓一大把。”女生嗤笑一声,又摇了摇头。
“行了杜萌,少说两句。”周恩向杜萌眨了眨眼睛。“估计刚起来情绪还没恢复好,你去问下货啥时候到。”
“切,也就使唤人的时候像个正常人。”杜萌翻了个白眼,仅几步便踏出酒馆。
“话说这批医疗物资是要运去哪里啊?”
目送杜萌离开后,奈落又重新开了口。
“你问我吗?应该是送去西边战线的吧。现在所有物资都在往前线输送。”
“所以不是普通的民用物资吗?”
“那也得有民用的啊。”周恩苦笑。“洛垭尔这场分裂,至少一半以上的产业都断链了,也就我这种闲人开个小酒吧过一过这操蛋的日子了。”
“也是,不过能在这种情况下经营酒馆,你也挺有本事的啊。”
在这么个乱世里,能这样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还不受打扰的,其中应该有不少关系。
思索着这一切的奈落,视线不经意间撞上了他脖颈上一道紫色的花纹。
“哪有,入不敷出的,开着玩的。”周恩拿起了桌上的杯子,上面的图案像是一个怪异的以曲线组成的倒三角形,“倒是奈落你,为什么会被爆炸波及到啊?”
“我嘛,出来找个人,结果就摊上这么个事。”
“那方便问一下,你是在找谁吗?或许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
“不用了,这份好意我就心领了,实在是这人连我都不太确定她的真实身份,所以就不麻烦了。”奈落也只能尽力挤出一个笑容来面对周恩。
“这样吗。那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我上头还有些事,一会那个认识你的人会来帮忙照顾你......”
周恩也很识趣,没有接着问下去。
“BOSS,昨天的材料拿回来了。”一个男人踏入了酒馆,对周恩喊道。
“哟,刚好,刚说完人就到了。”
“......奈落醒了?”
这声音,似乎有点熟悉。
“还以为你就要死在那了呢。”
是了,这声音还是这么一如既往让人讨厌。
还不等那门口的男人说第二句话,奈落就先开了口:“挺能啊,罗波,走了之后找了这么个桃源躲起来了,得亏我能碰上你。”
叫罗波的男人笑了笑,“那还真是不好意思,我可没死那么早,倒是你这回来又接什么活了?”
他将手上堆垒起来的袋子甩手扔在了柜台旁边,拍了拍沾满灰尘的手。
“还能接啥活,都打成这样了还能不帮人收拾烂摊子?”奈落靠了靠脑后的垫子,摆出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也是,毕竟以前都那样了。”罗波看他这幅模样,语气倒是没有半点关系昔日战友的感觉,“够狼狈啊,给炸成这样。”
“幸灾乐祸有一手的。”奈落不予理会。
“让我猜猜,你这回是来找物资的?”
“你那脑袋不用能量的时候还是挺灵光的。”
“毕竟能量学那块都弱成那样了,别的不好你觉得Katana会要我吗。”罗波也从一旁拉来了一张椅子坐在他旁边,“是为了骨场来的吧。”
“......”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啊。”罗波笑的更欢了。
“切,直觉准可真烦。”奈落也只是扭过头去,不想搭理眼前这个一脸奸笑的男人。
“也不能说是直觉吧,毕竟这次这批机械和我们店还是有蛮大关系的。”
奈落看向了罗波。
“什么关系?”
“你想听吗,那就请我喝一杯吧。”
“拿去。”奈落点了一下手环上的表盘,300源币入账的声音在罗波耳中听起来是那么美妙。
倒不是因为这笔钱有多少,只是从奈落手上混一笔酒钱,让他心情变得舒畅起来。
“那么,我开始讲了。”罗波打了个响指:
“BOSS,帮我调一杯Brandtini。”
“那叫Martin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