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静默了一瞬,未雨泛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言:“我弟弟在哪儿?语聂初在哪儿?”
顾云筝这才想起来之前那个温柔的少年,不由得心疼起来。她知晓那是鬼仙宿主的弟弟,梵清梨的记忆尚未全部恢复,语聂初便自然还是她的弟弟。她垂下眼帘,轻声言:“跟我来吧,他也一直很想见你,这才在十九层地狱保住了魂魄。”
两人一路由第一层地狱的台阶往下,越往下层,那气息便越灼热,来到十九层便只见沸腾的岩浆,四壁映得通红,叫人不禁害怕。
这地狱有十九层,罪孽越深重的人,便会被送往越下层。在十九层的人往往受尽数百年折磨,最终魂飞魄散,而有违天道之人,则会有不少留在阴间,就比如与神器签下契约之人,或者以命换命之人,既不会魂飞魄散,也无法去轮回,唯有抹去七情六欲背负前世记忆,永世留在阴间,除非……有梵清令牌。
而语聂初则是留在了这十九层地狱,因为他的魂魄会渐渐消散,唯有在这十九层中才不会消失,但因为他只是一缕魂魄,在十九层地狱中,每一股气息都会令他万分痛苦,他便是这般苦苦等待姐姐前来。
两人终是下到了十九层,一进去便见一蓝袍少年正立于满地盛开的彼岸花丛中,眉目清明,叫人一眼便难忘记,他此时目光好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顾云筝轻声唤他:“语聂初,你姐姐来看你了。”
他这才收回目光,又看向未雨泛,那眼中便多了一丝欣喜。
“聂儿……”记忆里众人都这么唤他。未雨泛仿佛又看到牢里那没了眼睛,被剥了皮挑断筋折断手脚的不成人样的囚犯,仿佛又看到当时他用空洞的眼眶望着自己,只觉有一口气堵在胸口,不由得哽咽起来。
这般明朗的少年,因为她而遭受了这般非人的折磨,这叫她如何能不悔?
“姐姐,你可终于来看我了。”语聂初笑了起来,犹如阳春三月,叫人心头一暖。这般美好的少年,这世间不会再有。
他上前一步,身形却一晃,又退了回去。顾云筝赶忙解释道,他只是一缕魂魄,若再不去投胎,怕是会魂飞魄散,这才拉上未雨泛带着语聂初离开。
每走一步,语聂初的身形便会稍稍淡去一些,待来到轮回道外,他已经只是一只半透明的鬼魂了,并且依旧在逐渐消失,可他却在轮回道前停住了。未雨泛抬眼看他,心中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姐姐,再见啦。”他这次只露出一个十分温和的笑容,语气再平常不过,未雨泛却心下大惊,伸手便要去推他,可她的手刚碰着他,他便化作飞灰散了。
“语、聂……初……”未雨泛铺了个空,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声音微微颤抖,泪水夺眶而出,顷刻间变为血泪,顺着脸颊流下。一幕幕回忆涌入脑海,冲淡了她身为语烟帘的记忆,浑身疼痛起来。那个孩子,她腹中的孩子……
想起来了……六百年前的所有记忆,还有这六百年间她被封在梦魇中的记忆……全都想起来了。未雨泛身上突然散发的鬼气,离得近的鬼魂一下子魂飞魄散。众鬼见状纷纷跑开,躲到了很远的地方。
看着她马上就要走火入魔,顾云筝也开始有些恐惧起来。等等,自己不是早就被抹去了七情六欲吗,为何会感到恐惧?
突然两根铁链飞来,分别缠住了未雨泛的两只手,抬头便见黑白无常面色冰冷手执铁链,分别立在两侧。
“顾大人,这位是你朋友?”黑无常冷声道。
“抱、抱歉,无常大哥。”顾云筝连连点头,满脸焦急。
可未雨泛的红玉耳坠突然消失不见,在她手中多出一把红色细剑,月白色剑穗,十分精美。她只轻一松手将剑反握,斩在白无常的铁链上,没有砍断,但是突然间一阵火光顺着铁链窜向白无常,另一只手忽然燃起的蓝火,也顺着铁链窜向了黑无常。
黑白无常面色一滞,立即松手扔下了铁链。
见势不妙,黑白无常一下化作两阵青烟消失不见,顾云筝在心里大骂黑白无常不讲义气,又看见未雨泛双目血红已然入魔,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应对方法,突然灵光一闪。
她大喊道:“梵清梨!你再不住手,你肚子里的孩子就没了!”
听着这话,未雨泛果真愣了一下,梵清梨……是谁?她眼底多出一丝疑惑。
“语、语烟帘!梵清梨!鬼仙!你肚子里的孩子真的要没了!”顾云筝十分焦急,咬到了舌头,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鬼魂们又好笑又害怕,一时间表情都十分奇怪。
未雨泛这才放下了手,细剑霎时消失,化为红玉流苏耳坠轻轻摇晃,眸中的血红渐渐褪去,化为正常的眸色,面容有稍稍更像语烟帘一些,同方才惊心动魄的美貌略有不同。
未雨泛两眼一黑,又一次倒了下去。
这一次不知过去了多久,醒来时便是十分熟悉的帐顶,这应当是在鸾息宫。乔思芸转头见着她睁了眼,一下子松手,碗掉在地上碎了,殿外舒江等人听到动静,赶忙跑进来。
“大人!大人!”舒江第一个冲过来,看见她醒来眼泪便不住地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您、您终于醒了!”
“寒澄呢?他可好?”未雨泛拂开舒江的手,坐起身来四处张望,而面前却只有舒江、夜江陵、潼谚寻、鬼枭和乔思芸。
舒江连忙抬袖拭去眼泪,答:“大人自已恢复了,寒澄自然便也想起来了,这会儿正在偏殿。”
几人紧张的神情总算放松了下来,先前突然就找不到未雨泛的踪迹,可没过多久她却在殿中出现了,可那时她已经是另一副模样,至今昏迷了整整十七日。看其人憔悴的模样便知他们有多担心。乔思芸也是眼睛红红的,未雨泛这才想起来什么,道:“舒江,给她把脉。”
“是。”舒江应着便给乔思芸把了脉,面上划过一抹惊讶,很快又归于平静。“胎气平稳,并无异样。”
“啊?”乔思芸一下子站起来,惊讶地看着未雨泛,未雨泛却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