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建业
十日之前粟王妃慕容氏接到夫君的飞鸽传书,说不日就要回到建业,慕容氏高兴地好几日没有睡觉,一大早就到城门口等待。为了不引人注目,慕容氏一身民妇装扮,头上仅仅挽了一根银簪。她从日出等到日落等了整整十日,仍然没有看见夫君的身影。这天傍晚,日头渐渐西沉,慕容氏估摸着夫君今日回不来了,打算离开。走向马车的时候,忽然一个穿着灰色大褂戴着黑色方帽的两个商人打扮的大胡子男人向她逼近。
她警觉起来,慌忙地从发髻上拔出银簪,紧紧攥在手中。只见那二位大胡子商人越走越近,她的心砰砰直跳,浑身不自主地都动起来,手里的簪子向前刺去。走在前面的男子向前一伸手,制住了慕容氏不安的身体,慕容氏见状正要开口喊救命,奈何嘴也被捂住了。那男子撕下黏在嘴角的胡须,小声地对她说:“夫人,是我!”
这声音好熟悉,正在挣扎的慕容氏平静了下来,朝那男子望去。果真是自己夫君,再看看身后黑不溜秋的家伙,不就是阿炎吗?阿炎也把假胡须撕了下来,挠着头对她说:“我们可吓着夫人了?”
慕容氏见到自己夫君,顾不得旁人一下子扑到他的怀中。夫君的怀里如同春日一般温暖,慕容氏忍不住热泪盈眶哭了起来。此地不宜久留,他们三人离开了城门口。丞相府,长孙琏是不能去了,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虽然没有人会将一个胡子拉碴的商人和当年威风凛凛英俊潇洒的粟王联系在一起。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进入丞相府还是太招摇了。还不知道长孙恒在丞相府周围安插了多少眼线呢!这要是让她知道粟王尚在人间,还出现在帝都,这不是自取灭亡吗!
阿炎就在帝都的郊区找了一家客栈暂时安顿了下来,知道主子和主母有许多话要说。安顿好了之后,阿炎又装扮成商人去街上巡视一番。
看夫君风尘仆仆,脸上和头发上都荡满了灰尘,慕容氏便吩咐店小二拿来热水,她准备给夫君沐浴更衣。等她脱掉夫君的衣衫后,那一幕让她惊呆了,继而泪如泉涌。他后背上的伤痕有十余处,纵横交错竟然没有一块好地儿。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夫君背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她不禁想,夫君,你这几个月都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啊!
“夫人,没事的,都好了。”长孙琏察觉到了异样,转过身子将泪流不止的妻子揽入怀中,下巴抵到她的额头上,“夫人,快让我洗澡吧!我都成臭夫君了。”
这句话把慕容氏逗笑了,伺候完夫君沐浴更衣之后,她让侍女给丞相捎个口信,说今夜就留在客栈伺候夫君。晚上夫妻二人相拥在一起互诉衷肠。
其实粟王和慕容氏是政治婚姻,成婚三年来,粟王一直在西北作战,新婚夫妻聚少离多,感情非但没有增进反而变得更加淡漠。而今遭遇生死劫难,长孙琏听说妻子在他“遇难”后终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他就认定她就是自己最重要的女人,此生永不相负。
如今粟王已经身处帝都,有丞相的帮助想混入皇宫不是难事。可是他现在手上并没有兵权,单单依靠丞相的力量想要夺得原本属于他的皇位简直是痴人说梦。更何况母亲还在宫中,长孙恒万一用丽夫人相要挟那就等于掐住了粟王这个孝子的七寸。
更为严重的是西夏党项人在西北边陲虎视眈眈,南晋若此时发生内乱,那岂不是让李念歌这厮坐收渔翁之利。粟王再三权衡,还是先解决西北危机再进攻建业诛杀长孙恒。他秘密与丞相见了一面,丞相也赞成他这么做,国家,国家,毕竟国为先。他正式化名为孙毅,没想到当时为了应付苏轻轻杜撰的一个名号,竟然派上了用场。拓跋炎化名为李岩,木子李,岩石的岩、拓跋炎忽闻公子给他想了这么个假名字,心中激荡,好久才接受。
丞相利用职权,将他们二人送往西北前线。本来慕容氏哭闹着也要随夫君同去,长孙琏执意让她留在帝都,一是为了她的安全,再就是让她能够时常入宫陪伴母亲。
二人骑着马出了城门。扭过头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城楼门匾上“建业”二字。
“建业,我一定会回来的!”长孙琏心想。
天下才俊樊州出,樊州才俊数常黎。樊州城位于南晋中心位置,距离帝都建业五百里。那里风景美如画,经济发达,交通便利,主要产业是商业和手工业。更值得一提的是,朝中一般以上官员祖籍都在这樊州城。
樊州是盛产才子的风水宝地。
而今,城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就是那句歌谣上的常黎了。常黎字明思是樊州城知府常大人的独子。我们印象中的官二代都是不学无术,不求上进,流连于风月场所的花花公子。但这位常公子则不同,他三岁识千字,如今他虽然只有十六岁,已经是樊州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才子。
学海无涯,永无止境。这是他的座右铭,他才不会安于现状只当小小樊州城的才子呢。常黎已经决定明年春暖花开之时就要去帝都的乐斋书院深造。
乐斋是南晋最大的高等书院,已经有百余年历史。培养出来的不是朝廷的肱骨之臣,就是民间有头有脸的人物。已历三世的慕容景丞相也是乐斋的学生。乐斋可不是说进就进的,必须要经过考官的层层选拔,那些资质平庸的人即便再有钱有势也进不去。
乐斋学制为期三年,三年后进行结业考核。前三甲直接入朝为官,其余的可以参加应届科举考试,也能参加乐斋教师考试,教师资格考试的前三甲能留在乐斋任职,前十名能分配到帝都其他书院任职。
帝都建业皇宫龙延殿
还是那样的场景,小皇帝长孙庭在乳母的监护下坐在金光闪闪的龙椅上玩耍。长公主则坐在案边处理堆积如山的奏折。河南干旱,因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导致当地百姓暴乱,长公主只得拨了二十万两白银到灾区,暴乱算是平息了。另一件事让她更为头疼,她的弟妹,就是冯易臣将军的妻子闹着要带着两个女儿到西夏去给夫君扫墓。长公主自然是不许,可冯夫人思君切切,每天都跪在龙延殿外求长公主让她带孩子到西夏给夫君扫扫墓。否则她连个哭夫君的地方也没有,于情于理长公主都不该阻止。可西夏到底是敌国,冯夫人带着女儿前去危险重重。
晚上,长公主处理完奏折,就让人将冯夫人宣入了龙延殿。冯夫人经历丧夫之痛,又得以一己之力支撑着冯家上下,数月下来,身形消瘦了不少。
“弟妹,坐吧!”长公主拂袖说道。
冯夫人一如既往见到长公主嫂嫂二话没说,扑通跪倒在她面前,长公主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把脸扭到一边,皱起眉头。
“你要逼死本公主吗?”
“妾不敢,嫂嫂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殿下,妾怎敢逼您?”冯夫人依旧没有抬头。
“易臣已经殉国,你去西夏看他的陵寝不是徒增悲伤吗?”
“长公主殿下。”她终于抬起头来,清秀的面庞被泪水冲刷着,发髻也因没心思打理变得乱糟糟的,她无助地望着长公主,“妾知道您和哥哥伉俪情深,哥哥英年早逝您也是肝肠寸断,可是哥哥葬在建业,您想他的时候可以随时去看望。可妾呢......”她越说越伤心,从小声的哭泣变成大声的哀嚎。
“妾连哭夫君的地方也没有!”
提到自己的夫君,长公主心下一颤,眼泪瞬间滑落到脸颊,为了不让冯夫人看出来,她迅速抽出手帕,擦干净脸颊上那颗晶莹的泪珠。她站起身抖了抖紫红色的衣裙,走下阶梯将冯夫人扶了起来。用低沉的语气对她说:“明天本公主就安排你们去,你记住,你们一旦进入了西夏领土,南晋就再也庇护不了你了。”说完长公主失落地走向殿门口,快要迈出门槛的时候,停了一下,“你和易臣好歹还有两个女儿,可本公主呢......”
冯夫人沉默了。
她和长公主是同病相怜之人。
西夏帝都夏州
冯夫人母女三人受到李念歌超规格的待遇,特别给她在冯易臣将军陵园前盖了一座房子。冯夫人对西夏王此举感激涕零,居然决定留在西夏居住。
长孙琏重返西北作战已经三个月了,熟悉的战场,熟悉的军营,熟悉的气候。只是身份不同了,曾经的他是那个威风凛凛,叱咤疆场的粟王殿下。而今他却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于人前,每天他都要花费半个时辰来伪装自己。
这些日子,西夏士兵大肆宣扬南晋冯易臣将军的遗孀带着孩子到西夏为将军扫墓,受到了大王李念歌的盛情款待.冯夫人因此决定留在西夏。此消息一出,使得南晋军心大动,西夏王这一招心战,真是高超。厚待冯夫人,冯夫人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深闺妇人,心思单纯,只是想留在丈夫身边。没事给丈夫扫扫墓,跟夫君说说话。她哪知道战场上的尔虞我诈,哪知道这是西夏王的攻心计划。
西夏军趁着南晋军士气低落之时,发起猛烈地攻击,要不是长孙琏和阿炎率领将士们殊死抵抗,恐怕西夏军早已越过南晋西北防线。阿炎在这次战斗中左腿中了一支毒箭,经军医诊治,此箭深入骨髓如果不把毒液挤出来,恐怕这条腿要废了。
军医吩咐长孙琏死死按住阿炎的四肢,怕拔毒箭的时候阿炎经受不住剧烈的疼痛而乱动。可事实是阿炎不仅没有乱动,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军医不禁感叹,他真是一条汉子!
晚上,长孙琏给阿炎炖好了药,端进营帐,见他满脸愁容地躺在床上,像是在思考什么。
“阿炎,在想什么呢!药炖好了,凉一凉再喝。”他搬了一个凳子坐到阿炎跟前,“你小子厉害,拔箭的时候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公子,这时候您竟然还有心思说笑!”阿炎见南晋已在危险时刻,主子竟然还有心思说笑,不禁苦笑一声。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长孙琏不是不愁,身为皇族中人,西夏虎视眈眈将要踏入他们的家园,他怎能不愁。他在心里已经骂了长公主千遍万遍了,长公主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放冯夫人去西夏,到底是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
这样一来,南晋的李将军知道了孙毅和李岩此二人是带兵打仗的人才。今后一定会委以重任。
不论西边的战事如何激烈,在群山环抱的安平县,虽然已经进入一年中最寒冷的冬季,这里一如往常那般清净。昨日,这里下了今冬第一场雪,雪花飘飘洒洒而下,把整个安平县装饰成一座银装素裹的雪城。未央湖湖面已经结了一层厚重而结实的冰,吸引了许多小孩子在湖面上溜冰,成为了儿童欢乐的天堂。
从小畏惧严寒的苏轻轻只得躲在有炭火的房间里了,她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冷,畏寒。立冬之后,她就开始手脚冰凉,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得出门,她能在屋里呆一冬天。这天,她在屋里靠着炭火看着一本关于西夏的书籍,书里全都是西夏文,苏轻轻这些年苦学西夏文,自然能看得懂。
轻轻虽在屋里,但她身上还是披着一件大氅,等她翻到关于西夏皇室着装那一页。她在书里看到一个图画,上面画的是一根黑底镶金的腰带,再看看图画下面的讲解,这是西夏皇族才能用的腰带。象征着身份和权利。她觉得这腰带很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哦,她想到了这本书她多年前作为学习西夏文的范本研究过。
这时候戎戎进来了,她开门的时候冷风夹杂着雪花向轻轻袭来。冻得轻轻索索发抖,伸手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戎戎赶紧关上门窗,走到炉火跟前,一边往炉子里添加炭火,一边望着窗外皑皑白雪,不禁想起了长孙琏,不知道他现在在哪,过得好不好。一时之间脸上竟然泛起了阵阵红晕,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情窦初开的戎戎已经对长孙琏情根深种。
“戎戎,姐姐的婚事谈的如何?”埋头看书的轻轻并没有发现戎戎的反常,而是询问姐姐的婚事怎么样了。父亲大人已经同意姐姐和陶鹏的婚事,陶鹏公子也已经上门提亲,婚礼就在年前了。
“三小姐的婚礼定在了腊月十一,是个黄道吉日。”戎戎回道,轻轻只是“哦”了一声,又专注起看书之事。戎戎很想问问她有没有孙公子的消息,但是直接去问小姐不就暴露了她对孙公子心思?但她还是问出了口。
轻轻被她一提醒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当时在未央湖边第一次见到那个叫拓跋炎的家伙。他的腰间就是系着一条黑底镶金的腰带,与图片上的完全一致。我的天啊!孙公子的随从为何会用西夏皇族才有的腰带?难道他是西夏皇族?不对,如果他是西夏皇族,为何要对孙公子俯首帖耳啊!莫非,他也是西夏人,难怪他对西夏王如此了解。
“走,戎戎,跟我去未央湖边寻一样东西。”轻轻套上了大氅上的帽子,不顾严寒走了出去。戎戎还以为出现了幻觉,自己最怕冷的小姐竟要在寒冬腊月里出门。她回过神来,熄灭了炭火,追了出去。
时隔多月还能找到那根黑色腰带吗?那么华丽的腰带说不定早就被附近百姓给捡走了。即便是探寻无果,轻轻也要去碰一碰运气,两个时辰后,她们就在湖边草丛里一个洞里找到了那个黑带子,这很明显是被人刻意藏在这里的。
轻轻的纤纤玉手被冻得通红,拿在手里的暖炉早已凉透,她们赶忙回了家。一进房间,戎戎赶忙烧上炭火,轻轻急忙打开那本书,翻到那张图画跟手里的黑带子作比对,二者惊人的一致。那叫做阿炎的人皮肤黝黑,果真与西夏皇室有关。轻轻坐在炭火旁边一边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一边想着,那阿炎若真的是西夏人,那孙公子莫非也是西夏人?不对,如果他是西夏人那为什么对粟王之死表现的如此伤心呢?
“苏轻轻!你在瞎操心什么呀!他们已经走了,管他是南晋人还是西夏人,与你何干?”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道。
临近春节,帝都建业进入了一年之中最欢快的日子。今年是新皇登基的第一个春节。燃放的爆竹铺满了帝都大大小小的街道,犹如一条红色的巨龙蜿蜒盘旋地扭动着身躯。
小孩子们穿着新衣服,三三两两手拉着手在街上玩耍,而大人们也聚在一起拉着闲话家常,今年家里的收入怎么样,家里人的身体可还安泰,老爷们仕途是否顺利?
咱们可爱的陛下长孙庭呢!大年初一,新年的头一日,连个懒觉都睡不成,刚刚过卯时就迷迷糊糊被姑母连拖带拽地弄到朝堂之上,接受百官朝贺。大殿之上,坐在龙椅上的长孙庭哈欠连天,长公主庄严地站在他正前方,接受文武百官叩拜。此时她真真正正成为了南晋的主人,心里爽极了。这个时候忽然想起了英年早逝的夫君,心情由喜转悲,深红色的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心想:子义,恒儿完成了夙愿,成为南晋真正的主人,你可看见了吗?可惜,这大好河山不能与你共享。
同一时间,百无聊赖的西北战场,新年时分这是这里最寒冷的时节。滴水成冰,风吹在脸上仿佛一把把锋利的小刀无情地划过肌肤、走在厚厚的雪堆里,就别想伸出手。西夏士兵常年生活在西北苦寒之地,对于这样恶劣的气候已经习以为常,但是南晋军队可不行,每到冬天有许多士兵得了风寒,哪里还有力气与强悍的西夏人作战。
不过还好,西夏党项人模仿南晋过年节的习俗,正月是不打仗的!这样一来就给了南晋足够的休整时间。
长孙琏坐在营帐中研究作战计划,虽然营帐里烧了炭火,却依旧冷风习习,长孙琏披着一件棉衣,依然不停地来回搓着双手。阿炎刚刚把主子的长衫拿出晒了晒。晒得时候从里面掉出了一个紫色的荷包,此物就是苏姑娘赠予主子的那装着二十两银子的荷包。这东西很普通,街上到处都有,阿炎想不明白主子为何要贴身装着这东西呢。阿炎刚刚进入营帐。长孙琏看见了他手里拿着的那个荷包,便起身一把将那荷包从他手里抢了过来,重新收入内衣之中。
阿炎这才恍然大悟,凑到他跟前调侃道:“公子,您这是在想苏姑娘?”
长孙琏避开他的目光,拿起案上的地图看了起来,喃喃道:“人家救了我的命,难道我不该念着人家嘛?”
“应该应该!”阿炎附和道。“公子,等你夺回大业,咱们再去寻苏姑娘,如果姑娘愿意,公子可将她纳入后宫之中,虽然当不了皇后娘娘,但......”
“胡说!”见阿炎越说越离谱,长孙琏忍不住照着他的脑门来了一个爆栗,接着长叹了一口气,说,“西北危机未解除,何谈夺回大业。若真到了那一日,我只盼望人家苏姑娘还能记得我们。”
阿炎一边抚摸着脑门一边撅起了嘴。
今年苏轻轻收获了最最满意的一份新年礼物,是父亲给予的。父亲终于答应让她女扮男装去帝都乐斋深造,从十三岁开始她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去游说父亲让她去完成她的梦想都被父亲拒绝了。
苏注以前反对女儿去帝都读书,就是因为轻轻是个女孩子,抱负再大终究是要嫁人生子,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过日子。天下所有的父亲都希望女儿有个好归宿,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轻轻天资聪颖,爱读书,组织和交际能力超强,属于可造之材,如果埋没在小小的安平县实在是可惜。三女苏竹竹出嫁之后,他膝下只剩一个爱女,哪里舍得让爱女去帝都。再三权衡,还是忍痛答应让苏轻轻去帝都闯荡一番,如果能功成名就也算是没有辜负她一身的才华,就算是闯不出什么名堂再回来嫁人便是了。
过了正月,苏轻轻带着薛戎戎女扮男装从安平县启程去帝都。苏轻轻怎么也没想到,等她再回到故乡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戎戎,要你跟我去帝都闯荡一番,苦了你了!”临上马车前苏轻轻扭过身子,深情地望着戎戎。
“小姐,不......公子哪里话,戎戎很愿意跟随公子去帝都游历一番。”说罢,她扶着轻轻上了赶往帝都建业的马车。
乐斋学院位于帝都中心位置,北面临丞相府,西面是一大片的桃花林,南面临天心客栈,东面是一条宽阔的大路,路的尽头就是巍峨的皇城。
学院大门是向东开的,寓意学子们将来都能踏着康庄大道进入皇城成为国之栋梁。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棕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写着“乐斋书院”四个大字。大门前聚集了一大堆前来参加入学考试的学子,他们都是全国各地的大才子,苏轻轻下了马车压力便席卷而来。她是安平县最有才华的,可到了这里感觉自己成了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她只好低着头带着戎戎穿过人群找了个角落,等人家全部进去她们再去报名。第一次来帝都的薛戎戎见什么都感觉十分稀奇,不论是长相俊俏的公子们,还是在街上闲聊的贵妇们,甚至连街边摆摊的小贩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这位小兄弟,再不去报名就要等下一年喽!”苏轻轻正要开口让戎戎规矩点,耳边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那声音清晰洪亮,她微微转身正对上那男子的双眸。那人身材匀称,几乎要高过她一头,身穿深蓝色的长衫,肩头披着墨绿色的披肩,头上束一根灰色的发带。显然是前来报名的学子,轻轻目光微微上移,那男子手持一柄折扇来回晃动,他的皮肤白皙,双眸深邃而明亮,这使得轻轻不由得脸颊泛红,害羞了起来。
“多谢公子提醒,敢问公子尊姓大名!”苏轻轻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便害羞的低下了头,她在心里骂死自己了,虽然心里想知道这位公子是哪里人士,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宣之于口?
“在下常黎常明思,樊州人士。不知这位小兄弟该如何称呼?”常黎微微颌首道。
小兄弟,苏轻轻心想,我现在是女扮男装,那我用不着害羞了。她便缓缓抬起头,正色道:“在下苏轻轻,安平县人。”
常黎这才看清楚这小兄弟的容貌,皮肤白而光滑,就像长期浸在牛奶里的剥了皮的鸡蛋一般,脸颊消瘦,眼睛灵动,牙齿洁白,不禁让人感叹,这人是投错胎了吧,若是女儿身不知要迷倒多少公子哥。
“苏兄弟,你长得可真秀气。”
“常公子过奖了!”轻轻看大门口的学子们都进去了,说:“咱们进去吧!”
苏轻轻和戎戎,常黎和他的书童小赵一同走进乐斋书院的大门。他们进去之后,一行大雁从乐斋上空掠过。鸿雁高飞是好兆头。
四书五经是乐斋的必修课程,因此入选考试必定考此项内容。所谓四书五经。四书指的是《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五经指《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
这些常规的书籍,轻轻早已烂熟于心自然顺利通关。
招生考试十强已经诞生,分别是:榜首樊州常黎,第二名帝都马席,第三名,胶州陈阳,苏轻轻是第六名。对于他们的成绩,院长乐开了花,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亲自又出了一张试卷,要在这十名才子再挑选三位出类拔萃的人才。
坐在考场研磨的苏轻轻,接过考官发放下来的试题,打开卷轴一看,顿时惊呆了,她眨眨眼,向周围看了一圈,其他同学比他还吃惊,尤其是马席,他嘴巴张的快能吞下拳头了。
南晋乐斋书院入选考试为何会考西夏文?
南晋地域辽阔,国富兵强,物产丰富,只有一点不足,就是外交不行,缺少能言巧辩的外交使节。大理,羌胡,南燕,他们虽然是边陲小国,但他们私交甚好,三个国度相互依靠,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南晋和西夏的关系一直不温不火,算不上友善也没必要兵戎相见。可慕文帝不舍让爱女长孙恒去西夏和亲,这样一来两国的关系开始恶化,西夏王李念歌野心大,时常在西北挑衅。
过年前长孙恒亲自召见了乐斋书院的院长裴和政,让他从这届学子开始,培养几位搞外交的人才。院长一琢磨,目前政局最紧张的便是和西夏的敌对关系,今年先选拔能送往西夏的使臣,所以就用西夏文出了几道题,题目非常简单,故事接龙,谁能看懂西夏文就能全部回答出来。
这张试题,对于会西夏文的人小菜一碟,对于不懂西夏文的人看这张试卷与看天书一般无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诚者非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内外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
答完最后一道题,苏轻轻忍不住当场笑出了声,小声虽然很小,搁在平常是听不见的。现在是考试,房间里安静到能听见同学们的呼吸声。她这一笑引来全部考生的目光,尤其是坐在她前方的马席,转过身子看了看她,觉得她肯定是因为答不上才会强颜欢笑,便送给了她一个同情的眼神。苏轻轻尴尬地低下了头,重新将试卷检查了一遍。
原本盘腿而坐的考官,听见这笑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走到她跟前。拿起她案上的卷轴,仔细的看。我的天呀,考官的眼睛差点没有蹦出来,他惊讶地望着埋首于书案上的苏轻轻。心想,这个学生太厉害了吧!不仅能翻译出来,还能用西夏文作答。
考试结束后,考官将苏轻轻单独留了下来。
“苏轻轻,你以前是不是学过西夏文?”考官直截了当地问。
“学生不曾学过,只是闲暇之余作为爱好,研究了一下,只是略识得几个字。”苏轻轻为刚才没控制住笑声,懊恼死了,这不是在考官面前显摆自己懂西夏文吗?
考官将这次考试情况整理之后汇报给了院长。这次考试,苏轻轻第一,不仅能够读懂题目还能用西夏问回答。第二名是凉州孙嘉,此人也能翻译出来,可是他是用中文作答。常黎只回答了一道题,排在了第三名,而马席交的是白卷,倒数第一。
“裴大人,你看苏轻轻,可真是懂得西夏文的天才!”考官将苏轻轻的卷子恭恭敬敬地呈到了裴院长的手里,此时天色已经昏暗,裴院长也已年迈,两眼昏花,让下人多点了几盏灯,他把卷子拿到灯下,这才能看清。
“确实答得不错,可作留用!那其他人呢?”
“回大人,除了苏轻轻,能用的还有孙嘉,常黎二人。其余的就......”
“这三人,就够了,对了,那马席呢!”裴院长把手里的卷子搁在一边,端起一杯茶水抿了一口。
“回大人,马席国学成绩第二,但西夏文就......”
“无妨,以后可以培养!就定常黎,马席,还有苏轻轻三人吧!”裴院长说,考官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不理解为啥院长要把孙嘉刷下去换成马席呢?心中虽有这样的疑问,但他也不敢多言,裴大人是他的顶头上司,乐斋书院的最高领导人,自然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裴院长这样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孙嘉虽懂得西夏文,却只是凉州屠户的儿子。学院里费尽心思安排这次考试,其目的是为朝廷选拔前往西夏搞外交的使臣。倘若使臣出身如此卑微,岂不是让西夏笑话南晋这泱泱大国无人可用,竟然用市井之徒?常黎的父亲是樊州知府,苏轻轻的父亲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芝麻县令,最起码他也是官吏的后代。
哎!孙嘉落榜,让人惋惜。
几日后,常黎马席苏轻轻三人被分到同一个屋子居住,他们在这里展开三年的学习生涯!要和两个大男人同吃同住三年,可难坏了苏轻轻,万一一个不小心暴露自己的身份那可大事不妙,万一被学院开除,所有的心血岂不白费。自此她下定决心,每天打起十二分精神。
等他们睡下之后,她才合衣躺下。第二天他们起床之前她就已经梳洗完毕。花木兰替父出征,能瞒着战友十二年,她苏轻轻自然也可以!
他们三除了跟大家一起上的国学课,每天晚上还增加一节西夏文与西夏礼仪课。
乐斋学院一月之中有两天假期,初一十五。住在帝都里的学生可以回家去,外乡学生可在帝都或附近走走看看,也可留在学院里温习功课。四月初一,常黎和苏轻轻相约一起到帝都背面的万菊山上看看,听说山顶有一处道观,道观里一条石子路特别奇怪,明明是坚硬的石子铺成的路走上去却格外的松软。就这样这诡异的石子路成了帝都远近闻名的景点。
他们的马车停在了万菊山下,万菊山海拔一千四百多米,山上长满各色各样的菊花,只有一条崎岖的小路,蜿蜒而上通到山顶。他们俩下了马车,让车夫在此等候,苏轻轻在家乡见过不少的山,此山虽然高峻,并没有吸引她,反而对山顶道观里的软绵绵的石子路产生浓厚的兴趣。
“苏兄弟,我听马兄说,每到秋天这里漫山遍野开满绚丽的菊花,那叫做一震撼。”常黎一边说一边畅想着秋天万菊山壮丽的景色,黄色,白色,粉色的菊花交相辉映,散发着阵阵幽香,向游人们袭来。
“常大哥,叫我轻轻就好!我爹爹就是这么叫我的。”她故意粗着嗓子说道,这几个月我们这位情窦初开的苏轻轻姑娘,已经被常黎公子高尚的人格魅力所吸引。轻轻不想学她那三位姐姐一样,早早地嫁了人,在深宅大院里过那种家长里短枯燥乏味的日子。她是个心怀抱负,胸怀国家的女子。
再有抱负,女孩子终归是女孩子,只要遇到了心仪的男子,焉能不动心?自从在乐斋门口遇见常黎,潇洒英俊的外表,优异的成绩,不俗的谈吐,这样好的男子恐怕在帝都也难寻到第二个。她的心好像浸泡在蜜罐里,一天到晚甜丝丝的。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平时的休养都跑去哪了,她渴望跟常黎呆在一起。
所幸,她是女扮男装,忍不住脸红的时候,常黎也不会怀疑。她更可以与心上人同吃同住,形影不离,一起生活,一起学习,一起为了实现各自的抱负而奋斗!
“好的轻轻,我虚长你一岁,这声大哥我就当仁不让了。”
他们两个相跟着顺着崎岖的山路朝山顶走去。约莫半个时辰后,他们来到了那个道观之中,此处香火旺盛,来上香的游人络绎不绝。有求姻缘的,有求子的,还有父母跪在香炉前,祈祷着自己的儿子能够金榜题名,女儿能找个如意郎君。轻轻自小就不信这些所谓的鬼神之说,她认为想要出人头地必须要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和艰苦的奋斗。
她寻找到那条传说中诡异的石子路,小心翼翼地踩了上去,果真和棉花一样柔软。神了!这明明是一条由一个个的石头拼凑出的小路本该坚硬无比,又怎会如此柔软呢?真蹊跷!
她的脑子在飞速旋转,常黎却弯腰蹲了下去,用手按了按石子间的空隙,竟然像沼泽一般,他纤细的手指瞬间陷进去了,难道这条路下面是沼泽?
“常大哥,可发现了什么?”苏轻轻也蹲了下来,见他摩挲着手指,便问。
“轻轻,我怀疑这路下面是沼泽。”他站起身又踩到那条路上,觉得不对劲又说,“也不对!沼泽连羽毛都能沉下去,更何况是石子和我们的重量呢?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他说完又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轻轻看见他蹙眉思考的样子甚是好笑,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世间万物都有它存在的奥妙,我们要是将它一一破解,那它便没了存在的意义。”
“轻轻,你见解独到,常大哥受教了!”本来困顿在谜团中的常黎,经她一点拨豁然开朗,微微颌首对她说。
轻轻一边走到山崖边,一边对他说:“常大哥说笑,轻轻出身卑微能有何独到的见解,让你见笑。”
“哎!轻轻,英雄不问出处,你又何必自谦呢?”
轻轻回过头来与常黎对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