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吧。”谷神经声音不大,但墓园极静,声音极清,音向明确,向我而来。
我心头一惊,一是我未有丝毫动作,谷神经如何得知我匿身之所。二是我藏身盗听人家情话,似颇失光彩。踟躇间,“咳咳”,谷神经的两声夹痰带血的咳嗽声把我唤了过去。
我快步向前,见谷神经斜躺在地,姿态扭曲。我上前作势欲扶,只见他右手微摇,接着食指向我,随后向下点了两点。我后退几步坐在地上。谷神经下颌微点,闭起双目。我不明就里,但也不敢上前搅扰。
无聊中,我四下一扫,一块石碑现于左前。原来我所处之地正是适才那俊俏妇人刻碑之所,还有那两柄锤凿弃之于旁。
碑上文字字迹隽秀,刻痕却是凌厉——“谷难见之……”,“墓”字只有一草字字头,余划未及下凿。原来谷神经名叫谷难见。
那美妇显与他有着铭心之爱,却似乎又为了一个“小林”四处寻仇于他。为了另一人而要夺去自己深爱之人的性命,他们三人到底纠缠着怎样的怨爱恨情……。
谷难见向我缓缓抬起了右臂,我忙收起了思绪上前过去帮扶。刚把谷难见的上身扶正,他左掌冲我一抬,“暂且如此。”
他的额头仍在渗血,可气色已恢复大半。“适才气息大乱,你若强行扶我起身,势必气结。我只有依势不动,静心调息。使散乱之气自归于经络,输运四肢,身体才可如常运作。逆势而为,乃为大忌,切记。”
我似懂非懂,“您,您刚才怎么知道我在那儿的?”
“周边伏人,如何不知。”
“我出声了?”
“没有。”
“我动了?”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
“人之病情皆藏声色之间,若无灵锐感知,不辨其声,木于观相,如何医人。师父收我,半数也因我感知超群。”
“‘气’!是‘气’!你觉察到了我的‘气’。”我突然想到了灵堂里谷难见的那句话。他没有作答,但我知道,我确实接上了话。而且是从之前的茫然无知到现在的略有所悟。
“其实你刚才非常危险。”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只是凑巧,我今天看你没在灵堂,我害怕出什么事,就来找你,没想到正巧遇上……。”我忙着解释,因为在我看来,“偷听”实在不算一件光彩的事,尤其偷听的还是人家的情话。
“小慧的灵锐和我比只高不低。她又学武,对感知更是格外注重。亏得她心神全在我处,倘若分一点出去,你难免……。”
“我只是凑巧撞到,又没想招惹你们!她凭什么……!”我为我莫名其妙的经历了一次擦肩而过的生命危险而忿忿不平。
“唉……。”谷难见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和她说不通的,小慧什么都好,就是手太……,太任性。”
“可她对你却好像一往情深。”
谷难见又是一声轻叹,“情至极处,人也伤,己也伤。”
“难道天下有情人都非要以此收场?”
……
天幕反射来的光,照着纹丝不动的他,似是墓园中的一尊雕像。早已在此,久未挪动。
夜,虽酷热,人,却萧瑟……
“三天后,她真的要来……,杀你?”
“该来的终归要来。”
“小林是什么人?值得让她这么做?”
“师弟。”
“你们三个是同门?”
谷难见点了点头。
“为了师弟杀师兄?小林的死,和你有关?”
谷难见忽地咳了起来,咳声猛烈,震得他整个人几欲弹起。
我急上前去,却被他摆手拦住。他坐在原地,上身随咳声微微地四下摆动,气管中“呼噜呼噜”聚起一团黏稠。
“咳,啵!”一口吐了出来,那并不足够亮的光,照不清那到底是血还是痰。
“少年荒唐。”谷难见喘了几声,气息转匀。“不荒唐又不成器。可成了器,又如何?背一身债,还一辈子。”
谷难见又喘了一阵,“小林天分高,医道悟的快。医理精,药性熟。可人就这样,一面强,一面就弱。小林就弱在气太盛,什么都要比人强。连治病都要和我比。
我治好一个,他就得治好两个。我治好两个,他就得治好三个。一天到晚到处寻病人。最后治得无人可治,他下药把人闹病了,再把人治好。唉……,也怪我。就让着他呗……。
后来师父知道,关了他三个月,想磨磨他的性子。谁知道,等他一出来,再一看我治好的病人,知道撵不上了。性子一发,自己喝了点药让我治。
药是他自己配的,谁知道用的什么。师父来了也没办法,……太刁了!
临走的时候,他只留下一句话,‘师哥,终于有你治不好的病了。’他居然是笑着走的。
他赢了,可他又赢了什么呢?……
师父的医馆从此关张。闭门谢客,永不出诊。我也无颜再留,浪迹天涯,无以为家。可无论走到哪里,紧随身后的就是小慧的追杀。而她又总是迟来一步。多少次我都在想,等等她,等等她。可,命不由我。”
谷难见的这番话让我惊之不已,这奇情男女真真不可思议。
我定下心神,想说上两句话安慰一下,“小林的死是他自己性格所致,跟你并没有什么关系。……生死有命,你不用这么自责。”
“话虽如此,可万物相连,谁又能脱得了干系呢?”
我并不懂他所说的“万物相连”是什么意思,可又不便发问,只好继续开解。“那慧……,你师妹追杀你,可着实过分了。”
“在常人看来,小林的死跟他人无关。可我清楚,无论怎样,我都是小林的死因之一。如果我平时让着他,如果他出来后我瞒着他,如果在小慧面前我多给他留点面子……。
小慧做的也没错,只是我真的没有要躲她,我不怕她来杀我,可确实没有一个地方能让我落脚,我只有不停的走。”
“她那么爱你,这……,让人想不通。”
“两个……,她都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