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闷响,妇人定在了那里。“咣当”一声,铁锤落地。妇人跪下身来,捧着谷神经的脸……,我听到了抽泣。
妇人抽噎着又慌乱的从身上摸索着,掏出一块布巾,在谷神经的脸上,额头搌拭……。随后又把布巾围着谷神经的额头扎了起来。紧接着妇人站起身来,抡起右臂,正手反手“啪啪”两声脆响,带着回音从谷神经的脸上飞了出去。随即,妇人又飞起一脚直中谷神经的胸膛,谷神经应声而倒。妇人扑下身去,左右开弓,一记记清脆的耳光甩向整片墓地……。
我被惊得不知所措,这些天接二连三的事情实在太过刺激……。
妇人终于停下手来,拖抱着把谷神经揽进怀里,抽泣着,“你为什么不躲?”
我听见谷神经深吸了一口气,“果报怎么躲?……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么……爽快。”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下重手,我还故意打偏了,我以为你会躲……。”妇人哽咽着说不下去。
“我知道……,你的本事……,想要我的命,我怎么都得给你。”
“我谁的命也不要,就要你的……。”妇人止不住的啜泣。
“妞啊……,何必呢,这么多年了……,我已经不是那个我了。”
“一句话就能了结了吗?这八年哪一天你不在我眼前出现?你不再是你?可你怎么还能认得你的妞?”
谷神经轻叹一声,“人在途中,只‘情’字一关……,最难。”
“最难……,这一关,何必要过。”妇人语声幽幽,似怨又怜。
“小慧。”
“师哥。”妇人柔声相应。
“你没变。”
“我变了,……变得难看了。”
“可我觉得……,你比以前更美。”
“你是喜欢,才觉得我美。我有眼袋了,皮肤没以前那么滑了,也有白头发了……,我老了。”
“不,那是时间,时间很美,在你脸上……,更美。”
沉默,释散着温柔,缓缓地飘出……,浸染着墓园的空气,四野静寂……。
谷神经曾带给我的怪异和恐惧此刻通通一扫而去。多么想,他们能一直这么待下去……
……
“铃儿还在吗?”
“在。”妇人从脖子上取下一物,“叮铃”一响。“我天天都戴着。”
“有点乌了。”
“嗯,汗浸的。我会把它擦亮的。”
“别擦了,终归都是假货。”
“什么真的假的,你给我的都是好的。”
“慧娘。”
“嗯?”
“你知道我为什么送你这个吗?”
“知道。”
“说说。”
“铃铛一响,我就会想起你。”
“对了一半。”
“那一半呢?”
“铃铛一响,就知道你来了。”
“然后呢?”
“赶快跑啊。”
“原来你是为了躲我!”妇人娇嗔道。
“怕你打我啊。”
“谁让你学医的,你要跟我学武,我不就打不过你了。”
“我要是那块料,师父早就教我了。”
“师哥……”
“嗯?”
“你知道我为什么老打你吗?”
“喜欢我嘛。”
“呸,样子。”我似乎看到了妇人纵起的鼻子和上扬的嘴角。“我老打你,把你打急了,你就会跟爹学武,你就能跟我一块儿练功,我就能一直看见你。”
“傻丫头,那你哪儿还有心思练功啊。最后结果是,我啥也没学成,又耽误了你这旷世奇才。还是师父看的准,学医,你比不了我。学武,下辈子我也赶不上你。”
“师哥啊,”妇人幽幽的道,“这些年我经常会想,要是我们什么都不会……,可能比现在好。为什么有本事的人……,都有烦恼?”
忽的一阵风吹过,远处树叶哗哗作响。
“师哥,起风了!我到这儿第一次起风!我以为这儿根本不会起风!好凉快!”妇人语带欢喜,状如少女。
“何时心中起风,扫尽妄想,才得清凉。”谷神经似有颇多烦忧。
“不知道那个老板还在吗?”谷神经接着问道。
“哪个老板?”
“卖铃铛那个。”
“我也好久没回去了。”
“但愿还在吧,要不,这笔账上哪儿去还。”
“那时,爹每月都有钱给我们。你偏不用钱去买,非要拿人家的……。”
“是偷。”谷神经打断了妇人。
“都一样,对我都一样。你说没本事的才买呢。”
“我那时太坏。”
“爹说是荒唐,爹说,年少不荒唐以后准没出息。”
“是坏,就是坏。我当时以为我干的那些坏事能瞒得过师父。现在想想,其实师父都知道。他不知点过我多少次,我就是不明白……。”
“爹说你将来能成大器……。”
“就我现在这个样子吗?”
“……我信爹。”
“师父没看错过啥,可是对我……。”
“看你也不会错。”
又是一阵沉默。
“师哥。”
“嗯?”
“这些年你为什么东躲西藏?是躲我吗?”
“那不是东躲西藏,只是流离失所。”
“嗯?”
“我每到一处,总会被那股力量推离。我不知道何处能使我安身。”
“爹说过,天下处处皆可安身……。”
“没有安不了的身。只有安不住的心。”谷神经把话接了过去。声中传情,情中含悲。
妇人放开谷神经缓缓站起,语气平静,“师哥,无论我多么爱你,小林的死我不能不理。我给你三天养伤,三天后再来找你。”妇人看着谷神经,缓缓后退。
“如果死的是我呢?”谷神经问道。
“一样。我也会去找小林,要了他的命。”
妇人忽的转身,掩面疾走。转瞬已隐于林中。如疾风掠岗,姿态飒爽。我从未见过如此动人身姿,不由呆在那里,忘记呼吸……。
片刻有哭声从林中传来,先是嘤嘤而泣,渐至泣不成声。那哭声百转千回,揉的人肝肠寸寸断。只听得我,心也碎,魂飞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