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停尸间里推出一辆担架车,直奔墓地。
把谷难见搀了上去,按他的吩咐,径直去向殡仪馆。
在灵堂,或者叫停尸间,打开了一个空的冷柜,把他放了进去。他说只要他不出来我就不用管他。他什么也不需要,只要没人来打搅。
他头破血流却不管,他说那是外伤不足挂齿,但内伤,得调。
我不明所以,不知他何时受的内伤,伤在哪里。只觉得他提起那些往日情怨,言语吃力,神疲气乏,颇似一位重病之人。难道这就是他说的“内伤”?
“小慧”喜欢她的师哥,也喜欢她的师弟。她喜欢两个,两个她都要。一个死了,她却要去杀掉另一个。茫茫天涯,四处追杀,碎肝断肠,拳脚相加……。爱的通透,却狠辣。这是一对“情人”,真正的“情人”!
我开始全天守在灵堂,尽心的守护,真正的守护。再不是以前那种荒谬的守护,敷衍的守护。
我开始学会了吃供品。因为我不能出去,也因为我失去了那伪装的虔敬和所谓的责任心。而那些供品的味道则让我彻彻底底的鄙夷此道。
它们和普通的食品并无不同。不,它们根本就是普通的食品。并可籍此评判不同家庭的厨艺高低或采买时的草率还是用心。但无论如何,已往生他界的人们难道还会以此果腹?……我想,是这样吧。
冷柜里的人们(不,他们已然成为另一种物体,再以此称谓似已不妥)在这两天里被拖出去,又有新的物体被送进来。所幸收支均衡。
谷难见的藏身之处始终未有人动。也许我们选择的是一个让人极不趁手的位置,也许谷难见运势非常。
但我又不禁担心,因为已经超过两天那个柜子毫无动静,可我又不敢冒然查看。只能安慰自己——谷难见岂同常人!其之所为自有规理,非我可测。只能静待,不可打扰。
两日有半,柜门缓开。我忙将上前去,把谷难见扶下地来。他的额头仍裹着小慧的头巾,伤已结痂,色仍憔悴。可精神已较当日振作。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他摇摇头。“你已经两天多没吃没喝了。”
“用不着。”他声音很轻,但并非无力。
“你不饿吗?”
“不饿。”
“怎么可能呢?两天不吃东西怎么会不饿?”
他走到供桌边的椅子旁坐了下来,“把消耗降到最低,就不会饿。”他扫了眼供桌,拿起一个梨,“倒是有点渴。”他张嘴咬了一口梨,“功夫还是不够,不然连渴也不会觉得。”
“什么功夫?”这让我大大的好奇。
“定,息,止……。随便叫什么都行。”
“什么意思?”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咔嚓”他又咬了一口梨,“人为什么要吃东西?”这让我一愣,又是这么奇怪的问题,让人从来不会去想的问题。
“要吃啊。”不经大脑的答案。
“为什么要吃?”
“……饿啊。”
“为什么会饿?”
他的这些会让人完全忽视的问题,好像只有一个目的,考我的耐心。“……消耗。”
“消耗,”他接过了话,好像对路了。“消耗多,需要的就多,消耗少,需要的就少。如果把消耗降至最低,就可以在一定时间内不需要食物供给。”
听上去头头是道。“可……,怎么才能做到?”这是我的疑问。忽地念头一闪,“功夫!这就是你说的功夫!”他点点头,继续咬着梨。
“降至最低……,不需要食物……。”我喃喃自语。
“你吃的东西最后都到哪里去了?”他看出了我的疑惑。
“嗯……,排泄掉了。”
“为什么排泄?”
“那是废物,不需要啊。”
“既然是废物,何必还要吃它?”
“可我们需要营养啊。”
他点点头,“我们需要的是食物中的营养,而不是食物本身。”
听上去颇有道理,“可只有食物中才有营养啊。”
“营养是什么?”
“是……,元素吧。”
“元素只存在于食物中吗?”
说的倒是,“可不从食物中获得营养又能从哪里获得呢?”
他把梨核竖直放在地上,挺身坐起,双目微垂,胸口微隆,显是鼻中进气……。片刻缓缓吐出。“无处不在。”
我恍然而觉,“空气!?你说的是空气!?”他微微点头。
“空气中怎么可能有营养!?”这完全违背我的认知!
“看不见的不代表不存在。”
“可每个人都在呼吸空气,也没见谁仅靠空气就能维生啊!”
“没见过的不代表不存在”。
“可是……。”
“所谓营养,无非为物之精微。即为物之精微,凡物中皆有。所差只在如何吸纳。”
言论颇为精妙,与我惯常认知想去甚远,但却让我倍感新鲜。
“你的伤怎么样了?”我突然想了起来。
“外伤不足道,内伤也已无碍。”
“不用药也能好?!”这是我一直好奇的一件事。他只让我把他放进柜子里,而他身上却什么也没带。他是怎么疗伤的?
“内伤都只气息错乱所致,气乱又皆由情志所肇。情志肆起凶猛如滔天巨浪,决堤溃岸,摧拉毁破。抚情平志,静气安心,如引巨浪回注河床,真气自归各道,似大水重循支脉干流,互不相扰。何来灾祸,何必用药。”
“你是说,情能致伤?”我虽仍懵懵懂懂,可心却已不再生抵触。
“情能致伤,伤久为病。百病同源,万病同宗。情由心头起,病从心内生。”
这一切听起来那么的不可思议,却似乎又那么的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