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离开后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沐椿一个人,他为她接纳光明,可实则依旧喜欢蜷缩在帘后送她远行,灯下她的影子被拉长,一双没有情绪的明亮眼睛目送着她直到消失成为一个小点。
屋子中以前不曾配备镜子,那半身镜将他已经变得残疾的身体显得更为突兀,尽管复建小有成效,他在复建医生的帮助下已经可以基本建立定时排尿的反射,但是肌肉萎缩仍旧是不可避免的,镜子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轨迹,朝阳走后他面无表情地停在镜子前,双目发直。
沐椿的自闭症从未真正治愈,每天努力说话不过是为了她强迫自己社交,他依旧不能理解表示情绪的词汇究竟是什么意思,更不能适应真正的走入人群。
朝阳离开后沐椿的状况不可预期地变得很糟糕,房间里出现的镜子让他原有的生活节奏被打乱了,很久之后他垂下了眸子,像是定在原地一样一动不动,他没有将自己从轮椅上转移到床上,始终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屋子黑了他甚至没有去开灯的意识。
本该去校园门口等待朝阳的沐椿没有出现,而按理说今日他会独自去复健,复健医生打来电话告知朝阳沐先生今日没有出现,而她拨打了电话更是处于无人接听状态。
这样毫无征兆的人间蒸发让朝阳心中警钟敲响,顾不上什么便奔向沐椿的家,可是无论她怎么敲门里面也毫无动静,而就在她颓然地坐在地毯上想究竟发生什么的时候隐约觉得屁股之下有些硌人,掀开地毯看到了一把备用钥匙。
打开家门的时候面前的景象让她觉得又回到了初识的那一日,门窗紧闭着,厚重的窗帘布将明媚的阳光挡在外面,整个家里没有一丝烟火气,就连垃圾桶里也是空的。
朝阳一步步往里走,推开门看到她的星星一动不动地背对着她,她和初见时那般蹲到他面前,将那冰凉的指尖握在手心,一遍遍地呼唤着:“星星!能听见我说话吗?”
不出所料的是他没有任何的反应,甚至连眼皮也没有颤动一下,只是化作一尊雕塑定在那儿,朝阳隔着他的裤子碰了一下纸尿裤,那里湿润了,可若这是在往常有严重洁癖的他早就将自己关在洗手间里。
她不得不接纳一个事实,他的自闭症病情开始反复了,可能自己好不容易让他开口说话所做出的努力全然报废,一丝挫败感席卷了这个一向如同行走的开心果的女孩。
“星星!你听见我说话吗?你纸尿裤湿了,我帮你换新的好吗?听到就点头。”
这句话她重复了上百遍,不停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地捏着他的手心尝试着引起他的注意,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他依旧没有反应,可是朝阳不想再等待他开口再帮他清理身体了。
就在她穿过他腿弯将他抱在怀里的那一刻他的眼球终于转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死一般的静默,只是这个细微的小细节让朝阳重新又燃起一丝希望,他对于自己的闯入还是有反应的,这是不是说明病情不是太糟糕。
朝阳帮他擦拭完身体之后顾不上喝一口水继续重复着在他耳边讲话的动作:“星星,看着我,听到我说话点点头好吗?”
与他确定关系后她仔细搜索了关于自闭症、截瘫、以及肠胃病的注意事项,重复这些话的时候她心里越想越委屈,泪哗啦啦地往下流,最后她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
“星星,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我特别担心你,你哪怕只是点点头都好,你不想说话我不强求你,别这样!”
泪水落在沐椿的手背上,终于唤回了他一点对于外界的关注,没有情绪的漂亮眼睛看向她,茫然地摇头又点头,很快再度垂下头去。
朝阳含着辛咸的泪亲吻他的脸颊,继续问他:“你吃饭了吗?胃难受吗?点头或者摇头就好。”?
此时的她已经不敢祈求他给予自己太多的反应,只是不停地重复问题,直到一声微弱的声音从他惨淡的两片唇瓣里溢出的时候朝阳才止住奔涌不息的泪。“疼。”
朝阳将沐椿抱在怀里,用被子裹着他的身体在他耳边轻喃:“我的星星,你吓死我了,我不会丢下你的,但你也要努力听我说话好不好?”
他的头靠在朝阳的肩膀上微微蹭动,如死水般静谧的心灵再度激起涟漪,他冰凉的手指按在朝阳替她按揉肠胃的柔软小手上轻声回答:“好。”
他依旧如初见般干净,即便是因为这次病情反复对于外界的反应突然变得很少朝阳也不忍与他分离,他说过会努力,这条康复路上太黑了,她要为他点亮一盏明灯。
沐椿的概念里根本没有好好进食这一项,喂他喝粥他半天也没能张开嘴含下,以至于朝阳不得不买了一个奶瓶,将食物打成糊状,扳开他的嘴将奶嘴塞进去,手指抚顺着他的喉咙劝着:“乖,自己咽。”
他没喝多少舌头就开始往外顶,反胃的感觉使他的喉结不安地上下滚动着,朝阳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变得略微沉重了些,疼惜地给他顺着胸口。
“星星,别急好不好?我在呢,一直陪着你。”
他似乎始终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朝阳诱导了好久才说出了两个没有情绪的字眼:“镜子”,她看向镜子又看向自己的星星,最终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镜子搬出去,再度回到他床榻边陪伴他的时候朝阳做出了一个选择——申请走读。
她的星星需要接受治疗,也需要陪同,也许能带他走出心中屏障的唯一的使者就是自己,她不想放弃他,甚至还想着再努力一点将他一步步地重新带入喧嚣缤纷的五彩世界。
她在他耳边轻声说着:“星星,给我一天时间,明天就来陪你,再也不走了,你也要努力,多给我一点回应,好吗?”
她刻意将最后几个字重复了一遍,再他终于再度从自己的世界里抬起头时露出了极为苦涩的笑,原来请教教授得到的自闭症患者需要不间断引导的治疗建议是真实需要面对的问题。
她在茫茫人海中选中了他,一个眼里可以盛下星河的干净的人,他让人忍不住对他放缓音调,放慢脚步,他只是在来到这个世界前被恶魔吻过,但依旧保持着天使的纯净。
朝阳将那软绵绵的人儿环在臂弯,替他揉着腹部,不厌其烦地跟他说话,直到怀里的人儿终于倦到合上双眼,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很晚了,舍友帮她把查寝搪塞过去了,她感恩戴德地说要请她们吃好吃的便留了下来。
她褪去外衣守钻进沐椿的被子,用手顺着他的脊背,他的状况太糟糕了,对于外界的回应突然就变得特别少,她也不知道是究竟问题出在哪里,只是他的身体状况欠佳现在也难以进行心理治疗,还是好好照顾些时日再说。
她替他翻身、按摩,换纸尿裤,似乎原来复建的成果也因为自闭症病情反复全部回到原点,他又变回了那个寂静无声的安静男士,发也那样柔软的贴在前额。
清晨的时候他睁开眸子,眼睛无意识地转动着,似乎眩晕的厉害,朝阳便替他揉着太阳穴耐心哄着:“星星,好点了吗?回答我几个字好不好,好或者不好。”
那个昨日没有什么反应的他终于将视线投向她,茫然地眨了眨眼,从喉咙间挤出一个音节:“嗯”,他好像对于朝阳昨天的到来没有什么印象,但是清晨就能看到她心满意足。
她托着他的脊背将他缓慢扶起,将脸颊在他脸颊上蹭着,重燃希望似地将话说得极快:“星星,你下次别在自己的世界里待太久好不好?我特别担心你,昨天我来的时候你像个木头人你知道不知道,我吓死了,以后每天都来陪你,今天回学校我就申请走读。”
沐椿动了动眼珠,字不成句地偏头问着:“什么,木头人,昨天,你就来了?你要每天陪我吗?”
他这主动说话的样子让朝阳恍如隔世,抱着他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将他扶着靠在床头后将那双始终难以捂热的纤细手指捂在掌心,真诚地与他对视。
“星星,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你一个人的样子太让我心疼了,我仿佛不能呼吸了。”
“什么是心疼?”他的双眸坦坦荡荡,依旧无法理解她所说的关于情绪的词汇,直到朝阳牵着他的手抵在胸口,与他耐心解释。
“就是这里像你胃疼时一样难受,我的星星,我要把你带出屏障,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好,你不要心疼,我努力跟着你。”
沐椿始终用平静无波的眸子看向她,再一次走进喧嚣世界时候想起自己好像没有洗澡,那双眼睛像是精灵的翅膀般上下开合了几下。
“脏了,洗澡。”
朝阳点头应着,但与他商量着先吃东西,他机械地重复了几遍自己的话后在朝阳的诱导下点了点头,靠在床头的沐椿在她消失在视线外后将自己移上了轮椅,可甚至忘记穿上袜子,昨天坐了好久足有些水肿,此时没有生机的搭在踏板上。
他卖力地驱动轮圈,垂着脑袋停在离她最近的地方,也不出声,就安静地停着,那个女孩说了以后每一天都来陪他,真好。
朝阳小跑着准备回卧室却是险些撞到他,急忙停下却不慎洒出一些,她嗷嗷叫着冲洗着手指,索性也不算太烫,但要是再慢一点烫到星星她肯定追悔莫及。
她来回奔走着,收拾了地上洒出的粥,蹲在他身旁无奈而又心疼地说着:“星星怎么又不出声呢?出来也不穿鞋,着凉了又要难受。”
没等到他的回答就被抱住了脖子,他面无表情地说着从别处看来的情话:“我想要睁眼闭眼看到的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