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光和尚愣了愣,倒也忍不住长笑出声。
只是他身体空虚,难免有些中气不足,那笑声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沈念见状,也只淡淡道:“之前有七成把握,此刻只剩下三成。”
智光和尚闻言还想说什么,言未出口便都抽一口冷气,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滚滚冒出。
沈念抬起智光和尚那胖大的右手,果然在掌心处找到一个几不可察的小红点。
“真真歹毒。”
“这是南疆也罕见的蛊术,你中的这种蛊在典籍上也有记载。这种蛊名为暴食,贪婪有如饕餮,幼虫的卵还没有米粒大,其卵遇到人体就会渗入孵化,寄居于五脏之间,然后生生以宿主血肉为食。若宿主暴饮暴食则还能迁延几日。怪道智光兄要这般暴食。身中暴食蛊,这也是无法可想的。”沈念此刻已经探出了智光的情况,不由娓娓道来。
没想到智光和尚竟还能笑得出来,“哈哈,沈兄果然医术过人,见识渊博。只是在下食肉饮酒,并非为这暴食。身中此蛊之前就已经是个酒肉和尚。倒不知沈兄有何妙策可除此物?”
“若换了一般蛊物,在下自有百般方法除去,故初时见智光兄,便觉有一半把握,待知道是蛊之后便有七分;但片刻前才知晓是暴食蛊,此种蛊至少已在智光兄体内寄居三日了,而今已有盆般大小,能食百物,药石罔效,便只有五分;小弟此刻又损失了些许真元,最多只有三分把握。”
智光此刻被沈念搀扶起来,向一个方向走去。
不由疑惑问道:“沈兄要带我往何处去?”
沈念脚下飞云步踩出,转眼就到了一处僻静所在:“药石罔效那便只有用刀剑来解决了。”
这等缩地术端的是惊世骇俗,即便智光自诩佛法与武技都不弱于人,也不免被沈念这层出不穷的手段惊讶到几分,但他既然见惯世面,却也没有表现出来,听闻沈念如此说话便道:“贫僧这性命想来也是有玄主指引,但凭沈兄施为。”
“沈兄?”
这一下子智光也不由大惊失色,沈念竟然不见了!
“沈兄你去哪里了,可莫要吓唬小僧!”
沈念这种手段高明的人,说不得也有些厉害的对头,他为自己折损了真元,实力受损,智光倒是不担心自己,此刻去见玄主也无所畏惧。但万万不能让沈念因为他而受伤啊!
“智光兄想是眼神不大好。”那温和的声音不是沈念还会是谁?
只见一个小拇指尖大小的“蚊虫”在智光眼前晃了晃,仔细看其形容,不是沈念又是谁?
“沈兄这是——”智光只觉得自己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孩子。
“自然是小弟进入智光兄腹中请那恶客出来。”沈念云淡风轻。
智光本想开句玩笑——那恶客要是不愿出来怎么办,眼见沈念的神色有点不对还是没有说出口。
.......
老实说,沈念此前也没有这种经历。以他剑圣一门的神妙传承和归元境的修为,将自身藏得只有芥子大小并非难事;但从未有过要进入他人体内看病的前例——与其说是看病,不如说是战斗。
智光和尚食肉饮酒,又从不注意个人卫生,食道中的经历足以让沈念这样的人生出“要不算了吧”的念头。
好在沈念坚持了下来,透过一层层的结缔组织,来到了腹腔。只见四处都被那暴食啃得支离破碎,却没有见到暴食的身影。
这种治疗方式也是从书中看来的。蛊术的流传相当久远,而暴食是其中相当难以对付的一种。入体三日几乎就无药可救,五日到七日之间寄主就会被啃成空腔。平一宫的创始人许庭曾经突发奇想,缩小自身进入寄主体内与那暴食鏖战之后将其斩杀根除。是以沈念才想到这种办法。无数年过去了,三日以上的暴食蛊几乎只有这一种方法可解。
至于说为什么是几乎?
因为曾经有一名魔族中了暴食蛊之后,竟然在蛊发作期间挑战天劫,飞升为散仙,肉身飞升,那暴食哪里受得了仙人体的力量?自己把自己撑死了。蛊,无非就是强一些的虫子罢了,很难变成妖。不能成妖的蛊虫对散仙以上的强者是无用的。
沈念心急如焚,却又小心翼翼地四处探索,渴望找到那暴食的踪影。
按理说那暴食已经吃的有个盆大小,不应该这么难找才对。
就在这时,沈念感觉自己撞到了某个透明的东西。
就这一瞬,沈念便已看清了这暴食的全貌!
这暴食吃着智光和尚的血肉长大,居然能够在智光体内隐形。
而沈念一碰到这样事物,就瞬间用心眼“看”清了暴食的全貌,几乎填满了智光脏器以外的所有空腔,而自己正撞在那巨大的口器上,背后十几根透明的触须已经快贴到了自己的背上。
他在找暴食,暴食何尝不是在等他自投罗网!
就像一个巨大的口袋,早已张开,连封口都已束好,现在不过只是将袋子收下罢了!
这么大,究竟是吃了多少!
即使是沈念,对这种生物也丝毫生不出仁心来。
他原本就在戒备状态,左手随意一拧,秋水挣脱缚龙索,水光浩渺!
那十几根触须同时被齐根斩断!而沈念的身形一个闪烁,已经退后了几十步远(相对他现在的体型来说)。
暴食,无定形,如同会随意变形的史莱姆,寄居人体内,周身长满了口器,从卵中孵出后只有无穷无尽的食欲。夜半时分食欲还会额外暴涨。
沈念暴退的同时,那暴食另一张嘴张开接住。
一合。
便将沈念整个吞入。
从眼中看去,景象跟刚才并无不同,还是能看到智光和尚那脏腑——想不到这智光和尚还是个直肠子,不过这几天来想必他都是不用净手的了。
但沈念明确知道自己已经进了这暴食的腹中。
他凝出一圈洗源灵水来,一边抵御暴食那恐怖的消化系统,一边思索着破局的方法。
他并不是拿这暴食没有办法,但在内部的攻击会被暴食消解掉一部分,变相助长暴食的生长。
而一击而破他不是做不到,而是不知道范围在哪里。
沈念自信自己的最强一击必然能够整体击溃这只暴食,但那会不会给智光和尚体内造成二次创伤?暴食虽然贪吃,但它的习惯还是相当好的,三天内是它自由扩张期,自然舍不得将寄主活活吃死的。因此虽然智光和尚体内已经满目疮痍,但他武功高强,外表看去竟还没有什么大碍。沈念倒不是心慈手软,而是想尽量做到最好。
与暴食这样的敌人作战,持久消耗就是自身不利。
沈念略微转圜了数个念头,心内道一声对不起。
两害相权取其轻。
放任暴食活着,智光和尚最多还有五天寿命。
沈念双手握住秋水剑柄,剑脊正对眉心,周身气势不断飙升,秋水剑身上的金属纹路随之泛起波纹。
而隐草寺的几名玄修蓦然发现,今夜这附近的灵气突然像是沙漠中的水滴一般,被太阳蒸干了。
“破!”
没有什么华丽的招式名,简简单单聚集元力,同时以自身构筑领域,将领域扩展到最大范围然后以自身为引抽取其中的天地灵气。
附着于秋水之上。
沈念是向前挥剑,但那剑气从剑身释放出来之后却像爆裂的源泉,从中心不断向所有方向释放着毁灭的洪流。
水润万物。
然而水也可以摧毁万物。
无数的文明覆灭于波及整个世界的洪水。
此刻,也与此仿佛。
透明却坚硬的鳞甲被一寸寸地冲刷绽开,全部的口器在极致的水流下化作磐粉,强悍的消化系统在最原始的洪流下不堪一击.......
旁人如果立足此地,多半只听得到无尽的怒涛狂潮。
如同那东海之极常年被风暴笼罩的归墟海眼一般。
但在沈念耳中,听得到恒河沙数一般的溃碎和破灭声。
.......
智光和尚等了很久,已经开始担心起沈念的安危的时候,突然一股尿意排山倒海而来,他正想找个地方去小解,走到一半,哇的一声,不自觉地就吐出了海量的清水来。
这还没有玩,眼睛,耳朵,鼻子,谷道全部都开始喷出水来,简直像是有人将北海的水塞到了他的肚子里,不多时胯下一凉,身上最后一个孔窍也全面失守.......
另一处。
一名红衣女子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不可能,居然有人.......
沈念自然是没有闲着,眼看暴食被消灭,智光和尚体内还存有大量精纯的水之灵力,不由将其一一引导,助智光和尚受损的脏腑恢复。
做完这一切,沈念才施施然离开。
天地间的灵气分布是相对均衡的。
而豫章附近的灵气骤然被人抽干,就如同流沙的某处被人凭空取走一块,自然会引发灵气平衡的坍塌和流动,对于高明的修士来说,这就好像一个黑洞吸收了周围的光线,明显的像夜晚的太阳。
这般大动作,让人思绪连篇。
必然有大事发生,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
而其源头,不过是沈念的一次行医罢了。
但,很多时候,一旦所有人都认为有大事发生,那么即便没有大事,最终也会有大事发生。
这就不是沈念所能预期的了,现在的沈念,只想找个干净地方洗个澡,然后痛快地入定休憩个十天八天的。
智光和尚四仰八叉地瘫在地上,身体被那洪流掏空,已经昏迷过去。
溢出的水汨汨流淌,在这附近形成了一处不大不小的湖泊。
沈念微微一笑,也不愿等来患者的感谢,悄然抽身而走。
正是:妙手仁心显四方,事了拂衣不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