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了一会,快到了夜里一点多,张匀一也知道了王世殷的师传。
说来很有趣,他居然是神宵派的弟子,专门役鬼神,召雷电,除旱治疾,嘘呵风雨,那位陆持汝陆先生,正是神霄派的云游道人,光是神霄这名字来头就不小。
《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里面说:“高上神霄,去地百万。神霄之境,碧空为徒。不知碧空,是土所居。况此真土,无为无形。不有不无,万化之门。积云成霄,刚气所持。履之如绵,万钧可支。玉台千劫,宏楼八披。梵气所乘,虽高不巍。内有真土,神力固维。太一元精,世不能知。”用通俗地话来说,神宵一般的道人修道的顶点,也难怪那位陆持汝先生有那拘魂锁玉的通天手段。只可惜到了元明乱世,一点问鬼神的手段也没法果腹防身,召雷唤电之术又只能是对冤魂,在乱世兵马之中,神宵派也就渐渐衰落了。一点散传的弟子也只能在市井讨活,到了解放后的一顿折腾,更是传承剩不下来多少,如今还能见到,只能说是祖师爷恩典,觉得道家命不该绝。
而且要严格来说,这王世殷和张匀一也勉强算是同源,唐末宋初的时候,龙虎山的天师道、茅山的上清派,阁皂山的灵宝派并称为“三山符箓”。然后茅山的上清箓,阁皂山的灵宝箓,龙虎山的正一箓又被称为“符箓三宗”,北宋末年,冲和子王文卿又从龙虎山的天师道里分创了神宵派。所以要历数祖宗,这两位勉强也算是同门同道,而且不同于半路出家,学了一半就跑了路的张匀一,王世殷可是正正经经地修行到了现在,古籍也通读了不少,说起许多常识典籍起来,张匀一都接不上话。平日里他师傅要他背诵古文他从来就是头疼欲裂,心说都现代了,要查什么直接网上一搜不就完事了,如今一比,才知道到底是要好好学习,不然就容易没文化露怯。
但是张匀一照样得硬着头皮和这位师兄闲聊,为什么?因为他师从正一,正一精符箓斗法,虽然看山川地脉,寻阴阳二气的法子也有,但是他学了点皮毛,从现在寻估计钟转一转能吃第二顿晚饭了差不多能寻到……而且和人家的几十年苦工比,他其实什么都只算学了个皮毛,想要找到让孙笑倒霉的地方,还得靠这位师兄,另外徐依依的情况和后面几位一模一样,如果能顺便查清了那就再好不过了。
听闻了张匀一三言两语说完了自己的倒霉经过,王世殷也感叹了两句人世无常,却隐约有大道相随,如今张匀一入道护世,倒也是命中该然。旁边的张匀一嗯嗯啊啊忙不迭地点头。王世殷看了看表,还有半小时不到就两点了,阴阳二气交合,差不多天地也该开炉了。
其实从张匀一进了这冯云观,他也暗暗打定了请这位正一弟子帮忙的心思,虽然神宵派善召雷引电,但是奈何他一方面身子弱,一方面担心自己一道雷劈散了那姑娘的冤魂,虽然他也知道这纯属扯淡,散在山间的这已经叫做“碍气“,就是冤魂被打散之后的残余,基本上是不可能拼出来魂魄的,但是他依然坚持着不修雷法,专门修问鬼神的术式,陆持汝也拿这痴心弟子没辙,就随他去了。但是那个被冲了体的孙笑,还有后面满屋子的“仙人”,他能问魂却不能除孽,如今一个专职除孽的正一道友来了,他是说什么都不能放过。
但这两人虽然各自都打定了主意请对方帮忙,然而碍于面子,居然一时间两边都不说话了,两边都在心里一个劲地找着方法,提出这个请求来,但是这俩一个久居深山,一个刚刚出师,一个不好意思说后面的几位都拜托道友了,一个不好意思说我家妹妹只能道友相救,说好听点是矜持,说难听点就是两个自闭症患者。
一听到神宵派,其实张匀一的心里也早早的打起了鼓,心说他们善于役鬼问神,那自己顶着三脚猫功夫拿十五年阳寿摆了个问天阵,在外面拿沾了血又经过万人手的硬币摆了一圈汲阳锁来道行不够阳气凑,这才折腾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批文,要是这位师兄摆个他们神宵派出了名的洹魂阵,直接找出那些人的本魂来问,不是就能轻松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张匀一年轻终究是轻了些,心里一计较,脸上就出了波动,旁边的王世殷察觉到了台阶,就坡就下,开口道:“张道友,你现在肯定是想我摆点什么阵法来问问,对不的?”
张匀一中野抓到了机会,点头如捣蒜,王世殷苦笑道:“他们刚刚送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摆过了一次了,五个人我摆了五次,但是无论我怎么摆,他们的本魂都敲不醒。”
“这是个什么道理?”张匀一也皱了眉。
这洹魂阵也是师傅和他讲过的名阵,传说宋朝的时候,神霄派的善允子王谷亨曾经路过一个被一条河环绕着的村庄,这村庄里的每个孩子经常丢魂,只要丢了魂之后,家长就捧着孩子们的衣服沿着河大声呼喊,凄凉的喊声在河两岸回荡不休,但是有的孩子能喊回来,有的孩子喊不回来,喊不回来的那些家里人往往一户凄惨。
王谷亨见此惨状心有不忍,于是在这村庄里住了三个月,走遍了这村里的角角落落,想要找到丢魂的源头,直到第三个月的尾巴,王谷亨终于发现了异常,那条沿着村的河是村民日夜都要依仗的,他猜测,也许问题就出在这条河上,但是他想破头也不知道,一条河为什么能让这么多孩子丢了魂。于是王谷亨逆着河一路往上,在山里找到了河的源头,一开慧眼,王谷亨差点吓得坐在地上,那源头的阴气阴森地泛着青黑色,如果是平时看见,他肯定就直接觉得这里是个万人坑了,但是细细一看,河底有一堆一堆的玉镯器具,王谷亨也是利落人,憋下一口气就潜入水底,硬是逆着流到了一座将军墓里,敲燃了火筒子,一看这将军墓,王谷亨就全明白了。
壁画上面画着,这葬的将军想必生前是立下了赫赫战功,为了表彰这位将军的功劳,让他在阴间也一样地征战,同时也为了防盗,当时的皇帝在这里杀了三百奴役,而且还不是一般地杀,是把人扒了皮,丢进瓮里活活煮死,人皮和毯子一样盖在地上,尸体都摆着跪在地上面朝棺材。要是寻常进来,就是以王谷亨的道行,估计也能着了道,但是不知道是山坡滑坡还是地震,把这将军墓震出了个口子,山里的水渗到来这里,墓里的宝贝和怨憎之气一起泄了出去,而且顺着河一路向下,绕着那个村庄来回转个不停,新生的孩子魂魄不稳,被冤魂一冲就容易离体,被这满河的冤魂带着周转不朽,永世不得回体。
想到这里,王谷亨心里一片清明,他很快回到了村里,让每个村民从衣服上撕下来一条布条,拿血沾了之后,用铁钎勾连,让十七八的壮实小伙子拿着,绕着村庄一圈,这是笃阳阵,以众人的阳气先护住村庄。然后他又画了无数的捋魂符用绳子穿着插在河里,也围着村子转了一圈,王谷亨坐在河边,硬是把满河的冤魂问了个遍,随后他让村民们把丢了魂的孩子们都抱到河边来,说完了自己的嘱咐之后,就割破自己的心脉跳进河里,用性命逼出了那些孩子们的魂魄。之后村民们也依照他的嘱咐搬了家,在搬家之前,村民们在村中央竖了块石头,刻上了王谷亨的作为,这片阵则依然保留着,直到被一个路过的上清派道人看见,因为感慨王谷亨舍身护世的精神,把这个阵法记录了下来,送回了神宵派。经过几代的改良后,这洹魂阵也成了借助流水往来不息的气力,不断地冲洗人的魂魄,直到敲醒人的本魂为止的阵法,假如是遇见生魂不全,本魂朦胧的人,摆下这洹魂阵,总是能够敲醒魂魄的。比起张匀一那说三脚猫都算是夸的问天阵,实在是厉害得太多了。
但是王世殷却说自己已经摆过了洹魂阵,还是敲不醒他们的本魂,王世殷看着张匀一一脸不信的样子,又说道:“假如只是单纯敲不醒本魂,我就能用我道行不够给解释……”
“但是就在你来的前几天,我敲醒了一个人的魂魄,而且那个人也能口吐人言,说的话倒也是人话,但是那绝对不是那个人的本来魂魄。”王世殷摸着自己的脑袋说道。
“这是从哪里看出来了的?”张匀一奇怪地说道,自己看穿徐依依不是本尊,是因为自己和徐依依曾经朝夕相处,一眼就能看出来真假,但是面前的这位师兄却说,他也看出来了?
“因为……那人说的是英文。”王世殷又摸着脑袋:“还是那种,挺标准的英文,那人是个七十多的老农民了,我去镇里打听了,这辈子没迈出过家门一步,而且主要是我上大学的时候英语成绩还行,所以能听懂他说的是什么。”
张匀一心里连连告罪自己不学无术,连徐依依的法语都听不清,急声问道:“那他说了什么?”
“他一直叫骂个不停,满嘴的好像是专有词汇,哦,你知道专有词汇是什么吧?”王世殷问道,张匀一咳嗽了声点点头,王世殷这才接着说道:“这些专有词汇我也听不懂,所以其实也只能连猜带蒙,他大概说,自己是从伦敦的个什么什么塔来,要找个什么伟大的人,还问我这里是哪,我当然就如实告诉他了,但是他刚想再说话,直接就倒在了地上不动弹了,到现在我也没再敲醒过他。”
伦敦的什么什么塔,伟大的什么什么人,这都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张匀一满脑门子官司,但也只能把这些抛到脑后去,正准备咬牙把事情都和盘托出。
突然,窗户边上一声轻响,一个黑影嗖的一声就从门口窜了过去,王世殷和张匀一奔出门去,借着刚出的月光,眼力出众的两人眼看着那黑衣人依然窜了出去,刹那就明白了这人定然是在床边偷听已久,张匀一重重跺脚,这哪里还追得上去。
但是旁边的王世殷倒是微微一笑,伸出三根手指挨个放下,只听得山下一声惨烈到了极点的女子尖叫,张匀一才感慨地跟着这位师兄快步下山,两人的鞋底垫好了笃心符,在王世殷的带领下一路大步流星,很快就看见了一名黑衣的女子,她已经是吓得浑身哆嗦,缩在一棵树底下,抱着头,嘴里念叨着什么东西,两人对视了一眼,那女人看见有人前来,又是一声尖叫,嘴里叽里呱啦地也不知道说的是哪国语言。王世殷摇摇头,表示自己是听不懂,但是这一堆黏黏糊糊的话,张匀一可是在徐依依的嘴里听过。他一翻白眼,得,这位还是个法国外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