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站很小,上车的人很少,检票员管得也松,赶上别的车次检票,我们趁机溜进车站。我记得站台东头,在两栋楼之间有一个过道,其中一栋有室外楼梯,那里比较隐蔽。回来路上,我都想好了,凡事预则立,可见我还是有点心机的。
蒙面纸揭开以后,我的天眼愈发明亮,每走一步,都想出三步棋。我知道谈情说爱,人越少越好,只有我们俩,情到深处,还会产生爱的结晶。
我毕竟是个男人,把她带到这里就是想让她坐在台阶上,我们还可以说一些悄悄话。我对丁娜的呵护,就像冰棍儿含在嘴里怕化了,瓷壶捧在手心怕摔了。后来丁娜对我的评价就是,好的时候能上天堂,坏的时候我就不说了。至少目前我把她当成女皇,含在嘴里,捧在手心。
走进胡同,迎面吹来凉飕飕的风,我的计划又失算了。丁娜跟着一个愚蠢的人,没一次顺当的,总是受累,吃尽苦头。本来以为跑了一天的北京,现在终于可以猫在胡同里,荡起爱的双桨。谁知我们站在孤零零的站台上,如风箱里的老鼠,沐浴着过堂风,这能把我俩风干成腊肠。
不过这又给我创造一个好机会,看着丁娜倒吸凉气,有些瑟瑟发抖。我把中药放在地上,轻声问她,你冷吗?我明知故问,也是为下一步行动做铺垫,有些事情还是含蓄点好。
她打着激灵说,有点。于是我拉她转过墙角,当仁不让地搂住她,用两碗面条转化的余热为她传递爱的暖意,好在丁娜依然没有拒绝,我就差解开衣襟,把她兜住,像老鼠一样抱团取暖。丁娜的默许不知是一种同情,还是真的很冷。
我忘了声明,今天是我第一次抱女孩,而且还是一生所爱,此刻已是第三抱,地铁里有两回,一想到这里,我那张丑脸又凝聚出爱的漩涡。
她抬起头看我,似乎是一种鼓励,我突然有了想亲她的冲动,原始的欲望被点燃后,势不可挡,摧枯拉朽。
唯一欠缺的是,长这么大没干过这种事,不知从哪下嘴。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无师自通吧,猪也没人教过,什么都会,我起码还看过几部爱情电影,把眼闭上,一切就OK了。
当然闭眼之前,丁娜首先引吭高歌,我才好精准无误,对号入座。现在我仍需瞪大眼睛,搂住她的腰身,低下头去找她的嘴,这使我看起来就如一只开餐的猪,哼哼唧唧,在槽子里拱来拱去。
显然丁娜猜出我的意图,躲着不配合。如果丁娜一脸期待,主动献吻,我就可以自我陶醉,实现历史的跨越。
为不让我得逞,她把头深深埋进我的胸膛,像狗皮膏药紧紧贴在我身上,揭都揭不开,拱又拱不动。这哪里是亲吻,好似一只白鬼在吸至尊宝的阳气。
假如我强行把她像小狗一样举起来,让她无处可逃,那会亵渎了我的女皇,我只好偃旗息鼓,放弃催拉。丁娜既不是枯草,也不是朽木,火候没到,柴禾未干,我不能操之过急。
我不清楚是不是每对情侣都像我们这样“举嘴维艰”。唉,差一点就实现我的初吻了。两碗面在肚子里不断泡发,随着一声叹息,突然钻出一个饱嗝来,引得丁娜咯咯地笑。
她居然还笑,笑我没有一鼓作气?那我也无法重操旧业了,男人一旦放弃就意味着等待,这历史性的跨越还需要一段历史的磨合。
她看我不再非礼,恢复常态,把头偏向一侧说:“我姥爷病了,我妈来电话,让我去看看他,姥姥去世早,这么多年就他一个人生活在济南,没人照料。你能陪我去吗?”
“能能能,啥时去,我随时待命。”这好事求之不得。
“下礼拜吧,赶周末去,需要在济南住一宿。”
“没问题,那你看病呢?”
“我已经吃了一个疗程,看看效果怎么样。”
“我听你的,你说走就走。”我恨不得现在就出发。
上了火车,车厢里空荡荡的,没几个人。
丁娜和我对坐,我说:“给你讲个故事听吗?”
“别把我讲睡着了就行。”火车上还是暖和,我俩不用再抱团取暖了。
“我上中学的时候有一个傻小子同学,特别喜欢弹玻璃球。他发现有一个高个子女同学总是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看,他也没觉出自己在穿着上有什么不妥,长得另类?也不是。如果偶尔看看也就罢了,但是次数越来越多,而且只要两人目光相遇,那个女同学嘴角边总是带着微笑,像花一样绽放,令人心动。这个傻小子以为碰到比自己还傻还蠢的人了。放学后,他忽然停住脚步,蓦然回头,她也在不远处站住默默地看着他,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一走一停。他当时不懂这是什么,觉得她很像天龙八部里的脉脉含情的阿朱姑娘。”乔峰在少林寺抓住假扮虚清和尚的阿朱后,英雄开始气短,我想,即便是乔帮主转世也无法抵挡这样的儿女情长。
“是不是这个女同学喜欢上他了?”
“你先别着急问,听我慢慢讲。”我大胆地注视着丁娜,她的眼眸清澈如水,荡涤着我的灵魂,我又接着忏悔。
“他们以前有过学习上的接触,那时她坐在他身后,她总爱请教一些数学题,因为他数学成绩全年级第一。”
“那为什么他现在数学这么差?”丁娜很清楚我在说谁。
“那是他后来弃武从文,就像鲁迅弃医从文了一样。”
“但是鲁迅用一支笔去救治处在水深火热的劳苦大众,他救谁了?”
“他的水平只够救一个人的,多一个他的心都搁不下。”
我扭头瞥见车窗玻璃里的丁娜,一脸的纯净质朴,既真实而又遥远,不知道天边那颗星星是否还那么璀璨。
“他们就这样看了好长时间,而且每天课间和放学都要互相寻觅,如果一天不看就跟丢了魂似的,你猜后来怎么了?”
丁娜歪着头说:“他是不是被打了?”
我就怕歪头,一歪头准没好事,谁歪头都一样。
“我发现你挺幽默,俏皮话来的比我还快,我哪软哪痛,你都了如指掌,一针见血,这么浪漫的爱情故事,哪有追你那么血雨腥风!”如果那时候就有了爆头的经历,现在早退避三舍,逃之夭夭了。什么甲娜、乙娜、丁娜的,都拱手相让。
“是吗,我不过是瞎猜罢了!”
“你要知道那个高个女孩长得也特漂亮,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他以为这样可以看到永远,最后僵局终于被打破。”
“他给她写了一封情书,夹在一本名著里。”丁娜继续猜道。
“不是的,历史没有重演,有一天下课,女生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喜欢你’。”
丁娜扭头看着我说:“你真是在讲故事吗?我怎么听着不像是真的?”
“这还有什么可瞎编的,那个男生到现在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喜欢他,都成了千古之谜。”
“这就是你的初恋吧!”
我想,是不是男人都喜欢吹嘘自己过去的情史,以此证明并非夜郎自大。反正我有这么一个通病。既然选择了,就得如实相告,没什么可丢人的。
丁娜早就识破我的故事,本来也没想瞒她,于是就把第三人称换成了第一人称。
“我当时哆哆嗦嗦地回了一张纸条,上面写道‘我也喜欢你’。”这是我人生中写给女孩的第二张纸条,第一张写的是“对不起”,都发挥了巨大作用。
“从那时起我们就开始写情书,你来我往,有点像地下工作者,因为学校不允许早恋,我们大概持续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分手了,说是分手,其实连手都没摸过,始终男女授受不亲。”甚至都不如写第一张纸条,至少无意中还看到人家的屁股。
丁娜笑着说:“没想到你很有女人缘啊,你才刚多大呀。”
我并没接她的话,也无法回答,感情来了,跟年龄无关,上至耋耄,下有童叟,无人幸免。
丁娜还是有些疑惑,不禁问我:“那为什么分手了呢?你另寻高就了?”
“如果去济南了,我就告诉你,且听下回分解吧!”我卖了一个关子,同时我希望丁娜如果有什么情史,也可以坦白,那我就是抛砖引玉了,把丁娜的书包倒扣下来,会是什么样的?她能明白我的意图吗?我又开始幻想。
我认为爱情是唯一的,也是忠贞的,婚姻是爱情的最高境界。一说到这里,我发觉慈梅特像我的初恋女友,同样坐在我身后,这难倒是一次惊人的巧合?我也总在有意无意间不期而遇慈梅笑靥含情的目光,但愿历史不会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