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被方丈说得脸红,唯唯诺诺,心说,难道我方才内心所思所想所念,那菩萨都知道了不成?这样一想,更觉苦不堪言,低头不语,勉为其难答应。晴川就站在红玉身后几步开外,听到了方丈和红玉的谈话,红玉却没有留神到这个穿着海清和居士服的普通女子。自打看到红玉进庙,晴川就在思量要不要寻机接近。她一直在寻机接近董卓,但是这种机会太微乎其微了。董卓出入八抬大轿,侍卫前呼后拥,无法靠近。万岁坞防守严密,结构陌生,不掌握老贼的行踪,贸然闯入没有取胜的把握。假如能够取得红玉的信任,得到她的配合,里应外合,刺杀老贼就会容易得多。然而红玉误将自己认作男儿身,一厢情愿一往情深,这如何能接受?假如自己亮明身份,红玉还会信任和配合自己吗?晴川反复思量。
入夜,白马寺宁静安详。九儿早已入梦。红玉忽然起心动念想出去。她害怕万岁坞的高墙,在那个院墙内蛰伏了这么多年,长安的繁盛向来只是有所听闻,从来未曾得见,何不趁这夜深人静无人注目之时出去痛痛快快游历一回。红玉掐指算了算,母亲去世快十年了。当年她曾经说过必须禁闭十年以上,方能出去见生人。如今自己已经从孩童长成了娉婷女子,相貌大变,又早已经远离了是非之地,想必那个无影杀手连自己是谁都不认得吧。如果危险还没有解除,何以这十年里一直没有动静?一定是杀手放弃了追索。这么想来,红玉向往出外的愿望就更加强烈。她偷偷起身,蹑手蹑脚地打开寮房门,屋外月色如水银泻地,清风徐来,送来大地醇熟的气息。红玉按捺不住狂跳的心,已经有十年不曾亲近外面的世界了,十年里她都按照母亲临终嘱托,隐藏在大户人家,从婢女升为女使,再成为准娘娘,个中多少心酸曲折!现在生活终于对她展开了一丝笑颜,她不相信十年前的噩梦还会纠缠不休。她迫不及待地要亲近泥土的芬芳,那小河潺潺动听的呢喃,森林落叶扑簌簌的秋意,亲人们的气息已经让她完全无法遏制。她左右张望,确信无人在侧,随即轻手轻脚关好房门,急急迈出门去。围墙高耸,山门紧闭。红玉不在乎,她轻轻一纵,即上了高墙,随即消失在夜色中。
晴川在寮房内似睡非睡,似梦非梦,忽然一阵轻微的开门声传入耳际。侧耳谛听,是隔壁声响。她迅速坐起来,悄悄打开门缝张望,看到那个悉悉索索的脚步越走越远,赶紧拿起祭龙鞭,悄悄出门尾随。远远地,晴川看见红玉纵身一跃上墙,不禁赞叹她好身手,红玉跑着跑着,忽然跳到半人高的麦浪里不见了。晴川纳闷,四处张望皆不见人影出来,自己又不敢也跳进去寻找,怕动静太大会让红玉发觉,就只好这么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走吧,心有不甘,不走吧,失去了目标。白马寺还有后门,红玉会怎么返回?晴川决定躲在树丛后面悄悄等待。过去了两个时辰,实在困乏打盹,转眼进入梦乡。忽然梦见麦田里发出阵阵声响,不一会儿,从麦田里跑出来一只火红狐狸,慌不择路拼命逃窜,一个面色黧黑的男人提着一把砍刀穷追不舍。晴川一看纳闷,不由得就伸出一只脚,男人经过一下绊倒在地。他爬起来还要追,却被晴川一把拿住,一只手从怀里掏出黄符就要贴上去。那男人急不可耐,大喊:“快放手,快放手。”晴川却不肯松手,说道:“救它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男人大怒道:“我寻了它十年,你再不放手我就砍你了。”说罢使劲要挣脱。晴川一扬手,黄符贴了上去。那男人瞬间摔倒,很快萎缩成一团,蜷曲在地上,刀“哐当”一声掉落,男人随即嘤嘤嘤地哭起来。晴川见他哭得伤心,内心有点愧疚,又不免纳闷,赶紧询问道:“你一久居地下之人,与它有何过结?”男人不愿意理睬,只是嘤嘤哭泣,说:“这下我一家老小的冤仇不知何时才能报了。”说罢大放悲声。晴川一时惭愧,不由得揭了符咒,男人转眼消失了。她正要去追,忽然一声高亢的鸡鸣声响起,晴川一惊,原来是个梦,她揉揉惺忪的睡眼继续蹲守。然而,一直到天亮僧人开门,都没有看见红玉回返。晴川不由往远处麦田走去,走到红玉昨晚消失的地方,麦田里被什么野物蹂躏得乱七八糟,麦子被压得七零八落,倒伏在田里。晴川呆立半晌,自己昨夜又灵魂出窍独自漫游的吗?寅时醒来时自己分明还在树上睡觉的。既然如此,以后对付茂陵卫也将不在话下了。她弯下腰在田里扒拉起来,仔仔细细地搜寻着,没有找到砍刀,却意外找到一个金镶玉的璎珞。这不是红玉佩戴之物吗?昨日大殿礼佛及用斋饭时,清楚地看到佩戴在她胸前。晴川捡起来,赶紧回寮房。晨光微晞,寺内早已经开始早课,红玉若是已经回来,必定和九儿一起在大殿做早课。瞅准一个没人看见的时机,晴川溜回了房间,换了女子装束,也去大殿早课。诵经完毕,果然看见九儿身边红玉的身影。心下喟然,思忖:“这厮究竟做下什么冤孽?害人一家性命,以至于九泉之下都要来寻仇。若如此狠毒,会不会是董卓帮凶?然而那一夜为何要救我?从那夜所见,红玉轻功不在自己之下,如果她是老贼的心腹,则自己想要诛杀老贼难上加难。”这么一想,不由得心烦意乱,反复思量,也想不出一个头绪。
红玉夜半惊魂,虽然有惊无险,却着实受了惊吓,心有余悸。白天打坐和做法事时,貌似虔诚听诵经文,实则闭目打盹,反复回味。分明是自己的意中人救了自己,这么说他就在附近,是香客?还是夜盗?为什么恰好及时出现?是跟踪自己有备而来还是恰好偶然?有这么偶然吗?若是跟踪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自己与他素昧平生,他若是仇家,为何出手相救,必定是对自己有意。红玉反复揣测,无端自作多情,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很有道理,阵阵经文吟诵之声充耳不闻,浮想联翩竟致心荡神驰。抬眼偷觑大佛,“咦,好像那厮也正在看我。”内心一阵惊跳,她赶紧低头闭眼,撇撇嘴想,泥菩萨光有泥塑金身,其实盛名难副,只不过肉眼凡胎认不得,徒然欺骗信众。哪天自己也圈一块地,建个少奶奶庙,但凡信众有求必应,必定香火旺盛。受个三个月的香火,说不定可以在天界挂名。就这么美滋滋地遐想了一整天,念的什么经文全然不入耳内。
熬了一天,不觉天光又渐渐落下。红玉盼着夜幕的降临。若今夜出去,还会碰到他吗?自己宁愿冒着被追杀的危险,也想要见到壮士。若是他对自己真个有意,必定会夜晚出来相会。滴漏报亥时,红玉噌地一下起身,熟门熟路地开门。晴川早已经换好了一身夜行黑衣,也跟在身后悄悄出门。借着月光,她看到红玉消失在麦田里,自此再无踪影。晴川料定她会在卯时前后回来,干脆爬到大树上先睡上一觉。红玉到得前夜遇险处,又期待又恐惧,左右警觉顾盼,心跳得快到喉咙,然而暗夜如水,风平浪静,半点波澜都无,不但壮士,仇家也未出现。红玉伤心欲绝,踟蹰回去。鸡鸣头遍,晴川惊醒。哑然失笑,到寺庙修行,却夜夜下榻野外,在树上张望四野,夜朗风清,见不着一个狐影,只好讪讪回去。
通衢大道上,董卓退朝了,耀武扬威地回万岁坞去。侍卫骑着高头大马前后簇拥,八抬大轿在中间。忽然,从街边民房屋顶上射出来无数箭簇,箭簇射到马腿上,马儿嘶鸣着应声倒下。侍卫乱作一团,又有长箭密密麻麻地往轿子里射,侍卫拼死保卫,轿夫抬着飞快地往前走,一会儿,巷子里、房顶上,涌出来几个黑衣杀手,对着轿子冲过来。侍卫亮出宝剑拼死护卫,幸好街市不长,万岁坞上放箭掩护,黑衣人有的中箭,最后不敌撤退。
万岁坞书房内,董卓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和博士李儒和幕僚蔡邕密谈。董卓问李儒道:“依你所见,是何人所为?”
李儒仔细斟酌了一番,说道:“典军校尉曹操最有可能。”
董卓问:“何以见得”?
李儒说:“曹操多谋善断,且素来与太师不和。自太师主持朝政以来,曹操就称病隐退,然而,他称病是假,据说目前已经加入袁绍盟军,积极图谋造反呢。”
董卓气得一拍案几。李儒又小心翼翼地进言道:“太师,您身边没有一个武艺高强的人保护,还是不行啊。想您自从立献帝以来,为朝廷殚精竭虑,可是诸多公卿将军树大根深,称霸一方,早已经养虎为患,想要一统天下,非一朝一夕所能为啊。”
董卓点头称是。李儒说:“如今天下分崩离析,各路诸侯纷纷拥兵自重。太师您何不扩充自己兵力,组成一支精锐部队,以备不时之需啊。”董卓深以为然。李儒说:“不如我们就于皇宫门口张贴榜文招募宿卫军,遍选天下武功高强人物,编入宿卫军,名曰担任皇上贴身护卫。实则为太师选拔禁卫军。平时为太师贴身护卫,必要时调遣发冢摸金,战时出兵打仗,一举多得啊。”董卓连连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