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皇宫门口榜文张贴出来,围观百姓不识字,一旁宦官专司解说。百姓遂一传十十传百。晴川听到传闻,将信将疑。跑去皇宫门口查看,果不其然。心里想,如果能编入宿卫军,必有接近老贼的机会。转念又一想,自己是女儿身,如何能和一众男儿天天厮混?然而如果不进入朝廷,又怎么可能接近老贼?大仇如何能报?翻来覆去,左思右想不能定夺。
榜文张贴三十日后,校武场比武大会开始。凡是有意向的适龄男儿,均可以自由参加比试。晴川女扮男装一早即到校武场观看。这一天这里热闹得宛如春节庙会,百姓把校武场挤得水泄不通。只要是适龄男儿,几乎都跃跃欲试。几轮下来,渐渐分出胜负,那些比试胜出的,均露出志得意满之色,失利的则捶胸顿足。比试从一早比到傍黑,从第一天比试到第五天,第一轮比试,确定了百多号精兵强将,第二轮比试过后,又从中筛选出五十人。
晴川每天都去看,却每天都无法说服自己参加比武。女扮男装只不过是方便自己出门的权宜之计,从未想过以后一直以这身男儿行头行走于世。然而,一个区区弱女子,出不得朝堂,做不得商贾农桑,如何立世?如何报仇?为了大仇得报,自己不走这条路可还有别的选择?眼看自己犹豫不定错过了初试,又错过了复试,再不参加就再也没有了接近老贼的机会。晴川豁出去了,就当以前的晴川已经死了,等杀了那老贼再还自己自由身吧。
晴川说服了自己,这一日第二轮比试行将结束,晴川出现在校武场。博士李儒要求遍揽人才,比试官于是广开方便之门。晴川和五十人中的佼佼者过招,其他人不出意外尽皆落败。晴川和力大无比者比试时,使出燕子功,攻击对方上三路,众人皆啧啧称奇,称赞晴川骨骼清奇,身轻如燕。和身形矫健底盘扎实的对手比试时,晴川出手如游龙戏凤,敏捷快速,招招点穴,众人称赞晴川身手矫健、变化多端。比试射箭,晴川亦不输人后,开弓似流星,箭箭中靶心。校武场周围的看客和参加比试的选手爆发出阵阵喝彩。看到太师需要的贴身侍卫终于有了着落,比试官心里长出一口气。
比试选拔结束了,晴川等着到皇宫内报道。待到放榜时,却看到要去万岁坞,她又震惊又意外。等到那天和众人一起从大门里进去,走过那个高高的围墙,晴川都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轻易进来了,自己曾经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进来的万全之策,如今这么轻而易举就进入到了老贼的府邸。不过,万岁坞实在太大了,作为侍卫,晴川不能随意走动。新兵们有自己的营房,不许外出住宿。晴川拿着自己简单的包袱,跟随其他新兵一起走进营房,一想到担心性别露馅儿心里就惴惴不安。
营房里一个大通铺占去了三分之二面积,晴川站在通铺前,感到十分窘迫。一个营房睡八个弟兄,她默默地把包袱放在最外边的席位上。陆陆续续地,其他七个人都到了,大家互相作揖,互通姓名。看到晴川,大家纷纷围拢过来,寒暄恭维道:“兄台好本事,好身手。在下佩服之至。”晴川也谦虚回应。随后大家都互通姓名,又报过生辰。晴川说自己叫罗川,大家把生辰一排,是最小的一个,大家更加佩服,问晴川在哪里学的本事,晴川说,自幼时就跟左慈道长在云台山学习武术,及年长又去武当山学习剑法,等等。随即,有弟兄把她的包袱放到通铺最中间,说:“大炕中间最暖和,罗川兄弟还是到中间来。”晴川说:“我自小被道长放在冰窖里锻炼内功,最是怕热,我还是睡最外面。”大家一看,也不勉强。郝仁义是八个弟兄中最大的,他把包袱往晴川旁边一摆,说:“我挨着罗川兄弟。”说完还不好意思地看了晴川一眼,嘿嘿地笑着。他对晴川自我介绍说:“川弟,俺是山西太原人,别看我个儿大,但是我笨手笨脚的,没有你身子灵活,只有一把蛮力气,川弟以后多教我点。”大家瞎起哄,郝仁义嘿嘿地笑。晴川则暗暗叫苦。
万岁坞练武场上,由于晴川此前在比试中的骄人成绩,很自然地成了新兵的头儿,带着大家练武,一招一式皆一丝不苟。卫尉很满意,问晴川:“何方人氏?”晴川回答说:“长安南郊马坡村人氏!”卫尉又问:“报上姓名。”晴川说:“罗川。”卫尉又问:“曾学何种武艺?”晴川答道:“曾学武当山剑法。”卫尉满意地点头:“我今日封你为兵曹,统管新兵。从今往后每日操练并驻守巡逻保卫事宜,皆听从你的调遣。如何?”晴川一拱手:“小的听令!”
黄昏时分,众新兵大大汗淋漓,纷纷到厨房担热水洗澡。郝仁义一下子担两桶,占着两个位置,还跟人解释,这是给咱们兵曹的。放下热水担,郝仁义去营房找晴川,没有,又去练武场,也没有,遍寻不见。很晚了,晴川才回营房,郝仁义还有其他兄弟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和晴川说话:“兵曹还去练武呢?”“难怪武艺超咱们一大截儿。”抢郝仁义说:“川弟,以后练武带着哥行不?哥跟你学几招。”大家纷纷抢着着给晴川担热水桶,晴川拗不过,只能一路跟随到浴房。众弟兄倚在门口,七嘴八舌地纷纷搭话,可是晴川却迟迟不见脱去上衣。弟兄们起哄说:“兵曹,快洗啊。这寒天见冷的,水一会儿就凉了。”又有弟兄起哄说:“兵曹性子肉,咱们都是爷们儿,你还怕兄弟们看见不成?”晴川假装随大流一团和气,故意说:“各位得罪了,小弟我还真不习惯。在家时没有见过这阵仗。”大家哄堂大笑,说说笑笑走开了。
晴川待众人走散,把门关紧,脱去戎装,松开缠得紧紧的束胸,正在洗浴时,外面敲门声起,晴川吓得一下子六神无主。外面传来郝仁义的声音:“川弟,水冷了吧,我又给你担来了一桶。”晴川赶紧厉声喝道:“不许进来!”声音过于严厉,外面的人被这意外的严厉吓了一跳。郝仁义愣了半晌,只好嗫嚅着说:“那我,给你放门外了。”于是讪讪走开。
晴川三下两下洗好,又拿出一根麻质束带,使劲缠着自己胸部,唯恐缠得不紧,宛如作茧自缚。身体的疼痛引起内心的疼痛。想到自己处于如此尴尬境地,还举目无亲流离失所,内心非常悲凉,一时感怀落泪,抽泣起来。抽泣了一会儿,还是得把悲凉心境强压下去,强颜欢笑,而且还要特别谨言慎行不露出破绽才行。
晴川从浴房出来,走进营房,一进门,室内气氛忽然有些奇怪,本来热热闹闹七嘴八舌说话的弟兄一下子都沉默了起来。末了,还是郝仁义开了口:“兵曹,衣裳给我,我去给你晒起来。”
晴川假装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说:“嗨,大哥,这点小事,我自己做就行。”一路走,一路踌躇,这个束胸到底晒在哪儿?最后还是掖着藏着拿回来偷偷放在自己炕席上,垫被下。然后趁夜黑背对着郝仁义侧身躺下。大家躺在炕上,还在说话。一个问:“咱们在这儿的饷银多久能说上一房媳妇?”
接话的人说:“我准备攒一年,明年家里就会给俺说媳妇儿。”
马上又有人接话:“来干这个的都是不怕死的弟兄,明年这会子谁知道自己还在不在。”
黑暗里又有人问:“我们不是宿卫军嘛?怎么到太师府上来了?”随即又有人接话说:“太师总揽朝政,当今朝廷是听太师的。能来这里当差,比宿卫军那可实惠多了。”
郝仁义想和晴川说话,就总是戳她的胳膊,问他:“川弟,你家里说了媳妇儿了没?”晴川在思念相公,不想搭话,可是郝仁义说个没完:“我们这条命,从如今交给了官家,哪天官家指派你去见阎王,你就得去。说什么媳妇儿,自己的命说没就没了,害人家孤苦伶仃的。”
有人在黑夜里正色道:“郝大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见阎王之前也得留下个一男半女,有后了,就可以放心去了。”
大家说得热闹,却不见晴川说话。于是有个兄弟好奇地问:“咱们兵曹家里可有家眷?”
晴川支支吾吾地说:“未曾说得亲事。”
另一个说:“咱们兵曹长得可真俊,不像个习武之人。”
郝仁义忽然戳了戳晴川的背,问她:“川弟,睡觉咋还穿着军服?多硌得慌。”
晴川在被子里说:“习惯了。小时候练武,常被师傅三更半夜叫起来,要求一柱香烧去十分之一之前就要到,迟到者重罚,因此习惯了。”
众人又惊叹一番。
一大早,新兵列队在城墙头上。卫尉介绍:“万岁坞,方圆七八十丈,高七丈,尔等每日按时辰排班巡逻,不得有误。四角楼须日夜值守,不可缺勤。一应值勤安排及巡逻训练,兵曹须安排妥当。”
晴川拱手答:“是。”
卫尉又介绍说:“南方为正门,由南向北,七进大殿,东方居住女眷,巡逻至此切记端正形色,不可偷窥。太师家法甚严,一语不合砍头喂狼者多,大家务必要谨言慎行。”众人一听,内心噤若寒蝉。
每天例行之事就是巡逻。晴川和郝仁义还有其他一些骑兵在万岁坞城墙上,骑着马儿巡逻。晴川一边巡逻,一边望向坞堡内,看堡内结构,揣测董卓行踪。正行进时,晴川感到小腹一阵阵坠痛,知道例事要来,无奈请假暂时告退。郝仁义看晴川面色痛楚,以为身体有恙,担心他没人照顾,好心尾随其后。
晴川捂着肚子一路回到营房,关上房门,拿出一块棉布,自己裹到合适大小和厚度,褪去垮裤,在门后绑缚缠好。门外,郝仁义推门不开,敲门问道:“川弟,身体可好些?现在如何了?”晴川系好裤子,不得已把门打开,小腹疼痛令她痛卧到铺上,闭眼蹙眉,面如白纸,连喊哎哟。郝仁义推开门,见晴川如此反常,急忙要去喊郎中。晴川无奈一把拉住,说:“兄长,切勿惊慌,休要外人知道。”
郝仁义慌慌张张地问:“川弟究竟是为何如此疼痛?”
晴川说:“自幼时起就有家传的羊角风,每个月须要发作一次。兄长不必惊慌,须臾即可痊愈。”
郝仁义将信将疑:“真的吗?川弟需要什么药,哥去给你抓药去。”
晴川虚弱地说:“你快去值勤吧,不要让人看到你缺岗才是。不要管我。我等下就好了。”
郝仁义一边答应好好好,一边却仍然不挪步。
晴川又生气又焦急:“快去啊。”郝仁义还在担心:“川弟,真的无妨?”“确实无妨。”“千万别瞒着哥。”“你快去吧。”郝仁义这才答应着,一边往外走,一边担心地看着晴川,好不容易终于走了。晴川这才长出一口气。
深夜,大家已经睡熟。晴川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带上棉布,自己到河边去清洗污血,更换棉布。湿棉布不敢晾晒在外,只好折起拿回来,放在自己垫被下慢慢捂干。
才刚刚踏入军营就面临如此多的窘迫,这种方式能支撑下去吗?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自己能如愿报得血海深仇吗?晴川一切都不知道,未来有太多的不确定性需要她去化解、她只能凭一己之力小心翼翼地等候那最佳时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