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川愣在原地,半晌无法动弹。这时师傅拽过孩子来说:“坤儿,记住娘的长相,给娘来磕三个头来。”坤儿茫然地看着师爷,懵懵懂懂地听了师爷的话,跪下来对晴川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晴川的泪水止不住地哗哗流淌。师傅这是要她和孩子诀别,长大后再重逢。为什么师傅会这样安排?她不过是要这几夜全心全意对付那恶鬼,事情结束了就接孩子回家的。就算按照师傅说的,这事儿他们做错了,那也是奉命行事,不得已而为之,过错不应该算在他们头上,应该算在董卓那老贼头上。她等那恶鬼到来时,跟它陈情清楚,再多多超度于他们,想必相公可以躲过这一劫。然而,师傅却是为何说得这么决绝?这背后究竟是什么隐情?为什么师傅要把他们和孩子分开,师傅究竟是出于什么这么绝情?晴川脑子里完全是一团乱麻,一团浆糊一样完全理不出一个头绪。她本来就在为相公的安危而忧心忡忡,现在师傅又平白无故让她平添一份和儿子分离而撕心裂肺的痛。她必得要请师傅说个清楚明白,否则她如何能忍受失去儿子的痛苦?想到这里,晴川跪着挪步到师傅跟前,哭泣哀告师傅说:“师傅请明示徒儿,要徒儿母子长期分离究竟为何故?”
左慈叹息一声,进屋去了,良久,出来,手里虔诚地捧着一个玉坠,递给晴川说:“徒儿,这个玉坠你好生戴好,它是昆仑山西王母承恩殿内常年供奉的魂器,是仙家的器物,取自瑶池上等美玉炼成,能通万物之灵,能听八方之声,为师今日传于你,你务必随身携带,万不可丢失。切记切记。人之命,天注定。老天爷要收走的人,谁都拦不住啊。你去吧。”
晴川知道这是师傅下最后通牒了。她啜泣着,看着师傅旁边同样一脸悲伤的儿子,对师傅再次下拜,同时搂过孩子,不舍地摩挲着孩子的脸蛋,说:“坤儿,师爷会好好保佑你的,不要为爹娘担惊受怕,跟着师爷好好学艺,等你长到十八岁,为娘走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你。”说罢,拉过儿子的胳膊,在他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一直咬到鲜血直流。坤儿痛得大哭。晴川说:“孩子,以后娘就凭你胳膊上的印记来认你。”坤儿泪眼朦胧地点点头。晴川一步三回头,心如刀绞,恋恋不舍地离开儿子,坤儿看着妈妈远去的背影,虽然懵懂,但听到师爷和娘的对话,也知道很久见不到妈妈,泪如泉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左慈拉着孩子的手,无奈地带他进屋。房门徐徐关上了。
晴川看到儿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到师傅无情地关上了房门,知道师傅不会说假话,这一别就是天涯,将会有十多年见不到孩子。她内心一面责怪师傅不通人情,一面思念儿子,在马上一路哭着回家。那马儿也通人性,知道晴川的心思,一路不停歇地狂奔,晴川伏于马上,一想到与孩子的生离死别就大放悲声,一想到相公生死未卜又涕泪滂沱,如是这般,一个时辰到家,怕公婆忧惧,只能擦干眼泪,强颜欢笑。进屋见到相公躺在床上,晴川也只能佯装一切安好,宽慰相公。
秦钊吃了定魂丹,身体好多了。挣扎着要起来去给太师复命。晴川不许他去,说等第二天天亮再去不迟。秦钊看看天色,又近傍晚,想着这几日折腾得身心俱疲,于是听了妻子的话,安心躺在床上休息。
晴川看似平静地操持着家务,内心却如油烹火煎一般焦灼。今夜,会是怎样一个不平静的夜晚?自己一人守着相公,相公会平安吗?晴川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担忧黑夜的降临。她一定要战胜它,然后放心地接坤儿回家。师傅大概是多虑了,为了和孩子团圆,为了相公和一家老小平安,自己一定要战胜那个狡诈的死灵。
夜,悄悄地降临了。没有一个人能帮助晴川。为了避免伤害到公婆,晴川很早就打发他们回房休息。公婆住的西厢房,不论门窗墙壁,甚至连花池、照壁,蚊帐、一应器物,都贴上了辟邪符咒。晴川和相公孩子一家三口住在东厢房,她早早地安排相公睡下,自己在墙壁、窗户、家用器物上都贴满了符咒,却偏偏留下了门不贴。好歹要让那死鬼进来,如果都挡得死死的不让它进来,它发怒了怕拿无辜之人泄愤。
符咒贴好后,晴川先前在村里搜集了不少油灯,这会儿按照天罡地煞方位都在房间里摆好、点上。她估计那个恶鬼肯定会第一时间先吹熄灯盏,那就以灯盏为号,一旦被吹熄她就开始在黑暗中舞起祭龙鞭。祭龙鞭并不是普通的铁链,它是师傅传给她的三大法器之一,黄河中真龙的龙皮龙筋配上祖师爷在终南山用五味真火冶炼出的金钢铁索绞缠在一起,再扎上在五步蛇毒液里浸泡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金钢针,用来鞭打恶鬼,可以将其碎成齑粉且不再复原。因为金钢铁索和金钢针属于正阳之物,且金多火旺,而黄河龙神能以神力镇恶,加之毒液以毒攻毒,恶鬼被祭龙鞭打成万段,金钢针再将其扎成齑粉。祭龙鞭的鞭打阵法,视对象不同而不同。对于这个厉鬼,晴川准备用狮子滚绣球配合凤舞九天,上下九路,十二个方位全部封死,如此这般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它就可以化为齑粉,随后再用相公的往生瓶儿收了去。做好这个安排后,晴川在房间里按照坎,艮,坤,乾,兑,离,震,巽八个方位,每个方位扎九根梅花针,这就扎牢了天罡地煞阵,一旦这恶鬼进了房间,想出去就由不得它了。
不过,晴川觉得这个方案太完美了。自前一晚和它交手,她已经领教过它的厉害了。凭它的狡诈善变,它会这么乖乖钻进这个陷阱吗?再凭它的凶狠毒辣,它会轻易被这些神器所收服吗?晴川觉得内心似乎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她的目光在房间里逡巡着,相公躺在床上,似乎并没有安然入睡。晴川无意中手摸到了自己脖子上的玉坠,她眼睛一亮,摘下玉坠,走到床边,将玉坠戴在了相公脖子上。秦钊要起身和妻子一起对付恶鬼,晴川按下他,要他安心养伤。秦钊想起了什么,问晴川:“那晚在地宫,你被那恶鬼穿透身体,今晚如果留下你一个,没有帮手,我担心你会遇到危险。无论如何我要和你一起来会它。”
晴川摸摸自己前胸后背贴的符咒,对相公调皮地一笑,说:“那天我没有防备,今天我以逸待劳,就怕它不来。”
秦钊又问:“它会幻术,会迷惑一个人的心神然后鬼上身,会不会把你的心神也迷惑住?”
“我?”晴川嘻嘻一笑:“我哪有那么好骗?这么多年的功夫是白学的吗?如果连它都对付不了,以后还怎么对付更厉害的。”
秦钊笑了笑不说话。结婚虽然只有六七年,但是他们彼此非常了解。他从小就觉得这个邻家妹妹确实有异于寻常发金客之处。她能看得到异样的生物,她的胆识还特别大,任是什么妖魔鬼怪,她都想和他们过过招,交交手,然后自己再默默揣摩对方,寻求应对之策。就好像这个世界上除了人类,有其他异形生物是理所应当似的,妻子从来没有为此害怕过。想到这里,秦钊放心地躺下了。头一晚没睡觉,他也觉得很困乏。
晴川跑到厨房里又忙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碗红红的水和一碗红红的辣椒面。看见相公看着自己,晴川狡黠地一笑。将这些东西放在自己手头边够得着的地方。然后坐在桌旁,守着跳跃的灯火,等着特殊的客人的到来。
“咣——咣——咣——梆梆梆——”三更锣响过,梆子声敲过,子时到了。前一晚就没有睡觉,晴川感觉自己确实犯困了。尤其这子时的梆子声一敲,她竟然呵欠连天、眼皮粘连,立马支撑不住袭来的睡意。本来还坐在桌子一侧,这会儿上半身已经趴在桌子上了。她努力想掐掐眼皮,掐掐人中,却困得连抬手的力量都没有了,别说鬼了,来个大喇叭也喊不醒自己了。就这样,眼皮子一搭,她趴在桌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