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不见了,晴川大吃一惊。她敏感地意识到危险已经来临,只能迅速拔出剑,拨开人群的包围,一个箭步就冲到了空地上。不远处那棵树燃起来的火,还在烧着,火照亮了周围十多米的范围,侍卫们不敢大意,十几人一起,跟随晴川四处呼唤侍卫长,周围一片万籁俱寂,静得连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到,却始终听不到侍卫长的声音。人们都预感到不妙,晴川更是悲从中来。她不相信!她绝不相信。假如那个死灵敢对她相公下手,她即使下到碧落黄泉也要把它揪出来,不把它压到十八层地狱绝不罢休。大伙儿寻找了约莫一个时辰,仍然不见踪影,晴川忽然想起子母罗盘。她打开褡裢,母罗盘在她这儿,那子罗盘就在相公身上,这是他们早已经约定好的方式。她拿起三宝法相母罗盘,指针转动了一圈后,竟然指向了来的方向,也就是陵寝方向。
晴川瞠目结舌。她来不及细想,赶紧牵过一匹马来,翻身上马就飞驰而去。几个侍卫也跟她一起打马回返。其他人留在原地守候。晴川跟着罗盘的指引,沿着来时的路在旷野里急急地走着,四处呼唤。侍卫们也和她一起四处寻找,不停呼喊。渐渐地,东方天空露出了鱼肚白,晴川一路呼唤着,一路承受着那个可怕的后果给自己带来的心灵重创。她泪眼模糊,遮蔽了视线。两腿酸软,全身无力,几乎驾不动马儿,挥不动鞭子。好在天越来越亮了,人们能够看得更远更清楚了。就在这时,晴川发现路的前方有个黑点,她一边策马前奔,一边努力辨认,渐渐近了,晴川大叫一声,几乎从马上坠落下来。在路中间,面朝茂陵方向,跪着一个人,双手反剪在后,好像被绑缚一般。这人跪在路中间,却还在慢慢往前挪。晴川从衣服认出来正是相公。她依稀看到相公身旁一团模糊的黑影,想都没想,就自衣袖内抖出一串银针,一甩手,那些银针齐刷刷地直奔那黑影而去。黑影怪叫一声,倏忽间就消失了。晴川三步并作两步赶紧跑上前去,看到跪着的这人果然是自己相公,他身旁的土地上,那黑影洒下的几滴黢黑的血还没来得及凝固。晴川跪在相公身边,大声呼唤他的名字,相公双目紧闭,面色惨白,俨然灵魂出窍,丝毫没有反应。再看他的胳膊,双手没有绳索却自动反剪,晴川试着掰了掰,那两只胳膊宛如骨头僵住一般不能动弹。晴川又想把相公搀扶起,相公却保持着这个跪拜的姿势兀自慢慢往前挪。他的膝盖已经被磨蹭得血肉模糊却好像丝毫不觉得疼,晴川急了,知道这是死灵下的魔咒。她挥舞起长剑,口里念着斩鬼诀,将一套迷踪天阙剑法使得出神入化,剑光闪闪、寒气尽皆后退,剑锋所指,穿透一切魔障。那密密的剑光,就像织就了一张绵密的符咒,唤起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一同围剿世上一切鬼魅妖魔。这么舞了一气,破了那死灵的魔咒,再来看秦钊,自嘴里发出唉呀一声惊叫,一下跌倒在地下。众侍卫赶紧扶起他来。晴川仔细看着相公,仍然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她拿出银针,对着相公印堂、风池、内关等穴位扎去,过了好一会儿,秦钊才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晴川,说了一声“娘子”,随即悲悲切切流下泪来。晴川知道这是阳气虚弱之人才摆脱死亡威胁阳神归位后的自然反应,内心算是长舒一口气。这时,她环顾了一下四周,不禁惊讶得屏住了呼吸。这里离茂陵陵寝享殿几乎只有一步之遥。假如他们再来迟一步,相公就要被那死灵拘到享殿里去了。死灵把相公拘到享殿里去干嘛?自然是生祭以泄心头之恨。晴川心里一哆嗦。她请几个侍卫帮她把相公搀扶上马,横放在马背上,自己也一跃而上,天已大亮,玉宇澄清,一路将不会再有鬼魔作祟,晴川一扯缰绳,喊一声“驾”,马儿随即向着京城方向飞驰而去。
到了京城,秦钊仍然虚弱不堪,晴川请求副侍卫长代为去向董卓复命,随即带相公返回家中疗养。回到家,公公婆婆看到儿子气若游丝的形状,如临大敌。晴川将家中前门后院一应窗棂及蚊帐都贴上符咒,然后给秦钊服下定魂丹,扶他躺好。当解开他的外衣,赫然发现《阴阳》一书仍在相公怀里。晴川拿起来,信手翻开,阅读内容,一下入迷,恋恋不舍,不忍释卷。然而,因为有大事要做,只好恋恋不舍地将这本书放在柜内,和扶乩的那只铜鸡放在一起,随即锁好柜门,带上孩子出门。
一路策马扬鞭,约莫一个时辰,晴川到了师傅家。师傅正在打坐,晴川要坤儿学她那样跪好,学师爷样打坐。坤儿很听话,按照妈妈的要求去做。不久师傅打坐完毕,晴川叩头,将夜晚之事泣告于师傅,再请师傅收留坤儿几天,等她击退了那恶鬼,再来接孩子回家。
晴川内心五味杂陈。既有自己功力不逮抓不住那个死灵的遗憾,又有为相公命运的深深担忧。师傅听罢长叹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它既然找上徒儿,自然不能怯懦,只能好好会它一会。”
晴川连连磕头:“求师傅救救我相公。”
左慈抚髯凝思,缓缓说道:“你方才说,银针打去,那厮有黑血滴落,然而尚未幻化出人之肉身。照如此说来,那个死灵应该是介于鬼精和妖之间,大概修炼了三四百年。凡人堕入阴曹,修行三百年,可以为精。精有部分法力,但尚未幻化成人肉身。修行五百年,如果一心向善,可以为鬼仙,鬼仙不列蓬瀛仙班,同样也不在阎罗殿行走。鬼精如果一心向恶,修炼五百年,可以为妖或怪。有法力,且能幻化成人身人形。再修行一千年,就是魔了。若鬼成魔,非佛陀观音不能降服啊。”
晴川惊问道:“它如此厉害,须臾之间就取二人首级,而且还胆大妄为,混入我们众人队伍中,浑然不怕被我识破。等到被我识破真相,用符咒捆住吸进往生瓶内,它也毫不害怕,变了神通将瓶儿毁了。师傅,我后面如何才能降服它救我相公?”
左慈沉吟了半晌,说道:“徒儿,这厮不是孑孓独立一个,后面必然有更多修炼鬼魅,你怕还是不怕?”
晴川泣告说:“徒儿不怕,徒儿只是心痛好好的家怕要被这厮毁了。”
左慈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有个简单易行的法子,你只要照做,你相公的危险须臾即可化解。”
晴川急问道:“那是什么法子?师傅说出来,徒儿一定照做。”
左慈说:“听你方才的论述,那本《阴阳》估计是陵寝内万魂朝拜之物,是死灵魂器之首,是它们的‘性命攸关’之物,断然拿不得。如果拿走,轻者失魂落魄,阴气飘散难以重聚,从此化为尘埃,真正永久消失。重者前面三百年修行全部被否,回归阳世之路必须重新再来,或者堕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解脱。这种罪孽太过深重,凡夫俗子难以承受啊。”
晴川吃惊地看着师傅,原来《阴阳》这本书是茂陵那一万多屈死的冤魂的皈依之所,安魂守魄的灵物。这么重要的安魂神器,自己家老公拿走,岂不是罪孽深重?现在因为太师命令,去为他奉命行事,却惹恼了死灵,惹来杀身之祸,怎么办?晴川泫然泪下,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她想起师傅说的有个简单易行的法子就可以化解,晴川赶紧问师傅,这个法子是什么。
左慈说:“把它放回去!”
晴川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只说了一声:“啊!”随即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绝望地说:
“放回去?如果放回去,太师那个奸贼不会放过我相公的。正是他要我相公五次三番去替他做下这下作之事。他全然不顾我相公身体安危。现在人尽皆知我相公找到这本奇书,如果又放回去,那岂不是大逆不道?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相公。”
左慈暗自叹息。随即他又问道:“如果不放回去,那陵墓内已成精怪的恶灵也会取你相公性命。你又如何是好?”
晴川听师傅这么说,知道事无转圜余地,自己却完全无计可施,痛苦得将头撞地。哀恸哭泣,坤儿一旁见母亲哭得这么无助伤心,不由也在一旁嚎啕落泪。左慈叹息,也为她悲伤不已。然而,《阴阳》一书本来就不为凡人所有,只是因为人心贪婪,非要强取豪夺阴司之物,是人错在先,他如何能施救?再者,对于鬼灵来说,《阴阳》一书遭劫,如果不能索回,它们也将面临灭顶之灾,它们也有升天超脱的需要,也渴望离开阴湿冰冷了无生趣的黑暗世界,如果他对徒儿出手施救,岂不是一掌将这些本就屈死的冤魂打入绝境?这样做不就是颠倒黑白,毁坏纲常吗?这样做自己也会遭天谴的。想到这里,他只能告诉徒儿说:“你且好自为之吧。为师无有办法了。坤儿我会好生照管,不会有半点差池。待他长大成人,我自要他去寻你。”
“啊?”晴川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师傅说什么?待坤儿长大成人后再来寻我?这是什么意思?晴川听出了极大的不妙。她马上追问:“师傅,您这话是何意?”
“徒儿,你冰雪聪慧,先天通灵。师傅一点就通。你且去吧。天机不可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