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川回忆着师傅说的话。师傅说,鬼魂如果不附体,一般不会打扰到人的生活,除非在黑暗世界里修恶行特别深,怨念又特别重,才可能会想方设法介入到阳世寻找替罪肉身。那么,刚才悄悄引走晴川的是不是一个执意修恶行的怨鬼?晴川拿出了一个小瓶儿,这是一个往生瓶,他们从事发金营生的业内人,每个都随身带着往生瓶。对于飘渺的魂魄,往生瓶能自动吸附死灵,内部刻有八卦卦象和方位,外部刻有太极网罗图,不过这个瓶子能吸附多少进去,取决于双方力量的较量。晴川知道天亮前他们走不了了。它就在附近,她希望自己能把它勾出来。刚才这个死灵差点把自己引开,再远些,她就必须单打独斗,然而对方是一群还是一个,她完全不知道。凭嗅觉,凭直觉,晴川觉得是个独行鬼的可能性更大。如果刚才被引到黑暗之中,以这鬼瞬间杀死两个侍卫的手法来看,自己还真可能有生命之虞。
晴川吩咐士兵们,按照各自的五行归属站主克位。比如五行多金,金克木,东方和东南方属木,这个人就站东方。南方属火,五行属水的人,按照水克火,就站南方位。三百多人按照晴川的吩咐,分八个方位黑压压站好,组成了一个神珠九捻八罡阵图。站定之后,晴川再把自己和相公随身携带的往生瓶放在阵图中间。各自站在主克位上的士兵,每个人嘴里都要念“唵嘛呢叭??吽”这六字真言,拘着魂灵不能往外跑。晴川立于正中,双目紧闭,嘴里不停念着:“身金刚、语金刚、意金刚,祈求三大护法,三世佛陀;观世音、如来佛、大势至,一切善巧方便,无量天尊。今有众神护法,天尊保佑,恶鬼冤魂,就此超度。踏上奈何桥,走过黄泉路,进入往生界,踏上永生路。”语罢,晴川猛地睁开天目,小小的往生瓶,瓶口开着,一些轻飘飘的魂灵被拘了进去,但是没有她要找的东西。晴川闭上眼睛,借助天目,运用心神感应力量努力追踪着,死灵和生灵的气息是不一样的,而晴川自小心神感应力量就特别强。如果周围有死灵,她能迅速感应到。今晚气息太杂乱,生人太多,扰乱了辨识度,再一个那些从陵寝内抬出来的宝物,一路都在散发着三百年腐土的特殊气味,死灵混杂于其中,也很容易忽略。还有,刚才那两个血淋淋的尸体,让晴川感情波动太大。她很害怕相公也会有这样的下场,因而内心始终无法专注起来。她用天目在黑夜中极力搜寻。远离火堆之处,是被黑夜吞噬的平原。今夜没有星斗也没有朗月,刚才悄悄将自己带离众人的阴魂浑然不见。然而,晴川很清楚,这两条活生生的人命,是厉鬼的生祭,一为警告自己,二为增加它的气数。就好像两军对垒,或者两方较量,首先先给对方来一个下马威,就能瞬间灭掉对方气焰,增加自己信心一样的道理。晴川感到了一种棋逢对手的激动。为死者报仇,为生者消灾的愿望强烈地支配了她的意志。虽然她是一个女流之辈,可是从小父母就激发她的青云之志,培养她的御敌本领。年方四岁,父母就将她送到著名方士左慈那里修习擒鬼通神大法。对于一个发金世家来说,如何在人与鬼、阳与阴的世界里行走自如来回切换,是他们追求的行业最高境界。而晴川也很有慧根,似乎天然就能接受这种特殊的命运。周围有异灵,晴川不怕。但是首先要找到它,这需要通灵。通灵需要凝神屏气,保持澄明心境。然而今晚死灵的生祭让晴川的心里乱糟糟的,士兵们对同伴哀悼的哭声一片也让她一直无法静心收心。不知道是不是夜太黑,还是对方隐遁太高明,天目打开竟然不见魅影。如果不能找到这个死灵,在这个不平静的夜晚,可能还会有更多的士兵会突然魂归西天。对此,晴川深信不疑。她必须收拢所有奇经八脉,闭塞所有耳目感官,摒弃所有纷繁杂糅,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心门上。想到这里,晴川强迫自己安定一切心神,收拢一切魂魄,让心门之神在一片茫茫迷雾中,静静太虚里慢慢地慢慢地找啊找啊。突然,晴川猛地睁开了双眼,她想都没有想,就立刻回头,身后,离她的脖子近在咫尺,一个士兵正张开口,看见她回头,来不及收口,脸上肌肉僵硬地运动,对她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晴川想都没想,对着那士兵面部迎面一掌。掌声携带风声,直逼印堂命门。迎风掌刚至,另一只手已经自怀中掏出一张符咒,对着印堂急速贴去。呼地一下,符咒像阴阳相吸一样贴在了印堂上。迅雷不及掩耳,一只手又迅速捏住了那士兵手腕神门穴,两道符咒呼呼又飞向了左右手腕阳池穴。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晴川已经掏出祭龙鞭,刷刷几圈,祭龙鞭缚住了士兵双腿,士兵摔倒在地。两张符咒飞过来,带着呼呼风声,不偏不倚贴在士兵脚底。晴川拽着祭龙鞭,将那士兵拎得滴溜溜转,转过背来,呼地一声,符咒封死了背部风门穴。须臾之间,刚才还在诡异乱笑的士兵,此刻已是吱哇哇发出怪叫之声。众人听闻皆惊骇不已,这声音全然不像这个侍卫平日说话声音,形同鸮声,瘆人无比。晴川要大家赶紧念起“唵嘛呢叭??吽”六字真言,最后拿一张符咒贴住那侍卫天灵盖。随后自己拿过往生瓶,揭开一只脚底的符咒,把瓶口对准脚底,对着这死灵念咒语。只见那侍卫在地上翻来滚去,似乎拼尽全力要逃脱禁锢。晴川不停地念着咒语,要把那死灵一股脑儿都吸到这瓶子里来。大家眼见得躺在地上的侍卫开头的动静似翻江倒海,随即慢慢减弱,变成间歇性的抽风,再随后没有了动静。隔着这么近,就着火光,晴川分明看到了那个死灵一点点被往生瓶吸纳着,越进越多,然而,那死灵却冲晴川诡异地又一笑,好像并不在意被吸进往生瓶里去。眼见得它的头顶也要进去了,晴川急忙拿塞子塞住。忽然,瓶子开始不停地晃动、滴溜溜转动,晴川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对手,在瓶子里还能自如行动。还没等她继续采取措施,轰然一声,瓶儿炸开了,裂成了碎片。而那个好不容易拘住的死灵则跳到了半空中,和晴川四目相对,一双血红地双眼露出凶狠的目光。晴川操起祭龙鞭对半空打过去,祭龙鞭正打在那死灵脖子上,头和身体立时分成两块。可是那死灵也不在意,一只手拎着自己的头,在空中盘桓了好一会,才飘飘荡荡隐没在了黑暗中。
晴川不敢去追赶,她收起祭龙鞭,去查看地下的侍卫。那侍卫气息全无,无声无息地躺在尘埃之中。众人围成一圈,掐人中的,呼唤名字的,努力想让他醒来。晴川说:“他已死去许久了。”众人一听,大惊。晴川说:“死灵附上他时,已经先弄死他了。活人是难以让鬼上身的。看来这个鬼可能跟了我们一路。到了子时,方才下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有和这个侍卫一路挨近走的,不寒而栗,努力回忆起一路上他的反常举动来,说道:“从出了陵寝地宫他就一直闷闷不乐,我和他搭话他也不理我,只是勾着头,一个劲儿地往前走。难道那时候他就已经……”又有别的侍卫问道:“为什么它要到这里才行动?在陵寝范围内岂不更好?”晴川道:“子时,阴气最盛,又或者,也许先皇武帝不希望茂陵成为是非之地吧。因为好的阴宅需要清静和干净,一旦沾染上杀戮之事,不但居住在阴间的人,连他的子孙后代,都一样要折损福报。”晴川说着看看周围,自言自语说:“这里倒是一片无主荒地……”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何打开天目也没看见死魂灵,因为他们藏在士兵的身体里。既然如此,那么除了刚才这个士兵被附体,还有其他死魂灵附体吗?晴川背靠着火堆,让熊熊烈焰烤热自己的背,面向周围黑压压的剪影,朗声说道:“茂陵侍卫,我敬你们尽忠守义,不辱名节。此三百余名士兵及我夫妻二人,皆强命被逼而来,背负三族人丁身家性命。万望各位侍卫网开一面,放我等一条生路。等今日返归,定告太师为各位超度阴身,为茂陵祭祀祈福。”一大通话说完,自己也觉得软弱无力。暗夜中一片寂静,有些士兵急促的呼吸声真切可闻,除此之外,万籁俱寂,并无一个鬼侍卫来回应。
经过了大半宿的折腾,亲历了两次无端的杀戮,这些生龙活虎的侍卫兵们,早已经没有了平日夜间守卫巡逻时的熊威虎胆。失去同伴的悲痛、对自己生命安全的担忧,一起盘桓在他们脑际,让他们四目相对时,都下意识地躲避对方的目光,既害怕对方是鬼上身,又害怕对方看出自己内心的怯懦。这时有一人问晴川:“等天亮我们到了京城是不是就安全了?”晴川看着澄明透亮的夜空,回答说:“从今天它们满腹的愤懑和残忍的手法看,即使我们到了京城也未必安全。下一个目标是谁?现在我们还不知道。”
晴川这话给了在座的士兵们不小的恐惧。对朝夕相处的同伴惨死的悲痛,对自身和家人未来厄运的深深恐惧,让这些置身于荒郊野外铁骨铮铮的男儿们,感到了深深的绝望。不知是谁,压抑不住呜呜呜地哭了起来,这哭声立时感染了一大片,一时哭声响成一片。这时一个侍卫忽然跪倒在晴川面前磕头道:“嫂嫂救我等众兄弟性命,我等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嫂嫂。”晴川赶紧搀扶起他,唤起众人,叹息着说:“我何尝不想如此,只是恐怕有心无力。”晴川说的是实情,她有祭龙鞭和符咒,能困住它,然而,用什么收住它呢?它已经把师傅的往生瓶都打碎了。这么强烈的威胁意图,这么肆无忌惮的手法,说明它气数已成,不会就此止步。她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救得了三百号人的性命?那非得南海观世音,西方佛陀才做得到啊。下一个是谁呢?晴川一下子就想到了相公。因为那个梦里,那个女子说得清清楚楚,是她相公有血光之灾。那么今晚为什么没有对她相公动手呢?准备什么时候动手呢?晴川不由得用目光寻找着自己的相公。相公竟然没有在她身边,她转头四处张望,前后左右都没有,他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