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瑶大惊,眉头愣是一颤,“奴家赵国人氏,被迫落入红尘,身世如此,公子不同情倒也罢了,何出此言又何故窃喜?”
念再晨心头一紧,自知失言,当即清了清嗓子道:“咳咳,抱歉,我想起了开心的事情。”
“也是,公子定来自强国大邦,不解亡国之痛也是理所应当。”云水瑶拾掇情绪,脸上重现微笑,然而言辞之中难免多了些责备的味道,“也罢,也罢。公子,您还没有回答奴家的问题,不知......”
念再晨哦了一声,当即答道:“刚才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我要在长安城住下了。”
其实念再晨心中已然有数,这个答案或是正合了云水瑶的意思。此女心计不浅,难测其意图,不过希望他留下倒是可以肯定的。
当然云水瑶意在如何念再晨并不在意,毕竟此女在京都有如此深厚的根基,往来烟雨阁的客人多是富贵人家,更不用说背后那个支持他的“大老板”。恰逢此地艺坛尚处萌芽时期,这一身技艺再配合上云水瑶的关系网,若经营得当,日进斗金绝非痴人说梦。
同样是京都,换一个时空成功又有何妨?
“此话当真?”云水瑶果然面露喜色。
“咳咳,大梁既然或缺画坛大家,本公子自然有意助此地一臂之力。当然,初来乍到,还希望得到姑娘一些支持。”念再晨趁热打铁,傍上富婆的事情虽是第一次干,但不得不说,心中竟有些不可名状的激动。
“公子但说无妨,如若奴家有这个能耐,自然鼎力相助。”
见云水瑶确有此意,念再晨自然乘胜追击:“是这样,本公子意图在这京都内开一间画廊,经营墨宝生意,还望云姑娘支持一间铺子,日后进账你我三七分账。我猜想昨日那副画卷应该不止五百两的价值吧,便算它五百两,就算日出一卷,一月下来便已万金,如此对姑娘也是好事不是?”
念再晨心中底线实则是最终达成四六分成,实在不行五五对开也可接受。毕竟要求对方全额资助,这买卖稳赚不赔。
可曾料想云水瑶听后只爽快一笑,点头道:“依了念公子便是。”
“不还价?”念再晨不禁问道。
云水瑶站起身来,在偌大的房间内缓缓踱着步子,见其五官若有所思,随后又道:“公子技艺超群,日出一卷已是保守,五百两亦不是小数目。如此算来,即便奴家只占三成,一月亦有上千两的收入。一间铺子才得几钱,如此买卖何须考虑?再者公子一表人才,奴家看得欢喜,依了公子便是。”
念再晨叹道:“你果然想泡我。”
云水瑶耸耸肩,抿嘴一笑道:“念公子,奴家似乎揣测到了泡为何意。”
就是傍富婆呗。
念再晨窃喜。
帮助念再晨置办物业的正是宝虎,只一夜之隔,双方的地位已然发生了彻底反转。云水瑶将其奉为上宾,宝虎自然客客气气,公子长公子短地称着。
即便如此,念再晨心中尚有不悦,想来毕竟被此人绑了许久,还被他搜了身,更要紧的是此人竟然谎报金额,险些诈骗成功。虽说那几张钞票与废纸无异,但终究还是有一口气憋在胸中不吐不快。
念再晨不仅“虎仔虎仔”呼来喝去,更是名言要求宝虎称其“念哥”。宝虎虽有些抗拒,但云水瑶吩咐在先,“一切依了公子要求”。如此这般,即便念再晨变本加厉,宝虎也只得全盘接下。
不得不说,云水瑶在长安城绝非等闲,出发前特意给了宝虎一块腰牌,上书四字“烟雨故人”。市井之上,这块牌子几乎是万能的,无人不买这个名号的账。
市集牌坊下又分东西两处走廊,贯穿东西二市,西市主农贸,蔬菜瓜果、家禽肉食居多;东市则有些类似艺术街区的味道,多以文玩器皿为主,还有些商铺经营着马匹兵器的生意。
梁国似乎还没有火药,又或者这类东西并未对市场开放。当然这些都不是念再晨现在在意的,只要字画文玩有市场,别的其实都无所谓。
谈及字画文玩,不得不说长安城内显然是有一股子热潮的,卖字画的人极多,水平实则层次不齐。让念再晨眼前一亮的是,现世见过的一些伪大师的行为作态,竟在这长安城之中亦真实存在。
一白发老者衣衫随意,头发糟乱,握着笔杆凝神聚气,一顿龇牙咧嘴的表演,在白净的纸上胡乱画上一同。随后,围观者掌声雷动,多有呐喊者。乍一看,难辨真伪,亦不知这群人是真的被“大师”的技法震撼,亦或是店家请来的托儿。
念再晨笑而不语,对自己的实力他从未怀疑过,一圈转下来更是信心倍增。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花里胡哨都是枉然。而这花里胡哨的法子,念再晨亦有不少。
最终念再晨看上了东市入口的一处商户。说来也怪,此户原本是替人装裱画框、落匾题字的店,不知何故,已然打烊,只开得半扇门户作转手洽谈用。
先前提到那块“烟雨故人”的腰牌,念再晨留意到,宝虎仅是对那掌柜的出示了牌子,补充了一句“我家公子看上了这户”,那掌柜的便恭恭敬敬奉上房契,顺便把屋子里遗留的物件都一并随铺子送了。
见那掌柜的约莫四五十岁的模样,一身文人打扮,衣服倒是光鲜艳丽,面容之上亦无不悦。念再晨不禁暗叹,当真傍上了不得了的人物。
环顾铺子,作为东市首家商铺,这间屋子共上下两层,地方倒也宽敞,一层便有两间房间,二层三间,附带一个落地窗,可以直接眺望市集那一头的西市。况且此铺坐北朝南采光极好,此时时至傍晚亦车水马龙,如此旺铺这般顺利到手,还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念再晨差宝虎去替他买些物件,借此空档与那掌柜的聊了几句。
掌柜名叫刘言,在长安城已二十余载。这间铺子原名“谈墨轩”,在城内也已经营了十八个年头。
念再晨自然问道如此客气的缘由,那人只道替烟雨故人办事,荣幸之至,还劝念再晨安心使用无需多虑。见他面有顾虑,那掌柜的又说自己年事已高,家中子嗣并不喜这些东西,铺子卖给别人也是卖,“给先生你想必更加合适。”
“老先生此话何解?”念再晨注意到此人言语中多以“先生”相称,与古人交流并不多,但这个称谓显然十分尊敬。
掌柜拱手道:“念先生那副《明日江山图》实在精彩,鄙人替人裱了一辈子的画,也没能见过如此佳作。这间铺子给您实在合适,可让我梁国文人开开眼界呐。否则坐井观天,自夸自大,终究难以更进一步。”
“听起来颇有点期盼我‘文艺复兴’的意思啊。”念再晨捏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
“呃......‘文艺复兴’又作何解呐?”掌柜一脸困惑。
“噢,就是给大家多画些,提升提升整体审美啦。”念再晨说得直白,此时自信爆棚,不免失言。
虽说文无第一,但实力永远是最好的支持。这般自大换作他人定惹得文人骚客一顿酸言酸语,但这话从念再晨嘴里说出来,反倒换得那掌柜的一脸神往。
“先生所言,叫鄙人情难自已,十分期盼呐。”掌柜激动地道,随即语调却直转疾下,愣是听出些忧伤,“十分的......期盼呐......”
见他眼中似有老泪纵横,言语间目光不时瞥向屋子里的物件,念再晨自然心中明了。虽当面见宝虎付了钱交换了地契,但毕竟是他干了一辈子的事业。无论“烟雨故人”四字背后是何神通,一生心血说放就放,换谁都是舍不得的。
掌柜的又说了些客套话,大意是要就此离开。念再晨急忙拦住,道:“老先生,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掌柜的转过身来,道:“公子请说。”
念再晨微笑道:“不知老先生可否将还乡的计划推迟推迟,留在此处助在下一臂之力?哦,老先生不必多虑,在下初来乍到,自问书画上是有些造诣,但对这偌大的长安城......还是太过陌生了。先生毕竟熟悉这里,不如就留下帮我打点打点铺子,不知......”
掌柜顿时两眼放光,声音都因激动有些颤抖:“先生此话当真?”
“当然。这样,我以后就称您刘叔,您还住在原来的地方,不必劳累搬迁。每月我给您总收入的一成,别的开销都算我的,您看还合适?”念再晨道。
“这......”掌柜面露难色,“念先生,这不合适吧。这个数字是不是太大了些?”
念再晨爽朗一笑:“刘叔,您需要帮我做的事情可不少,管理店铺、装裱画作,甚至清点账目我也不是很懂。嗨,说白了明面上是掌柜,实际上可是管家了。再说了,铺子还未开张,如若我一幅都未卖出,您可是分文不入啊。所谓富贵险中求,既然替我分担的风险,以后再多的报酬也都值得。”
“富贵险中求......”刘言面容难色渐退,见面前青年面容自信,心中敬佩之情又平添了几分。
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人没碰过?但此时面前这个口音怪异的外邦后生却与他生平所见之人截然不同。若问具体差别在哪,刘言倒也说不明白,只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驱使着他、吸引着他,想看他的人生终能走出什么模样。
“对了,刘叔,帮我题一块牌匾吧。盘了铺子,我想尽早开业。”念再晨俯下身子,挑选着堆在一旁的空牌匾,看得饶有兴致,似在寻找着什么。
“好,念先生可想好取个什么名?哪块样式合了您的意?”刘言问道。
念再晨沉默良久,指着一块深色木牌道:“谈墨轩吧。”
刘言一时语塞,身子竟是一颤。面前男子转过身来,一脸笑意,看起来甚是和善。
“名字嘛,都好,有家的感觉更好了。”
是啊,有家的感觉,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