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叶林并未遵照熊菲的话去租房，而是花了六万八千元在回龙路，也就是今日的二环路买了套三室两厅的房子，同时顺便将自己的户口从叶岭村迁进了城里。他很希望能同熊菲结婚，尽一切努力拉近与熊菲的距离。房子在底层，前后都有一个阳台式的小院子，这不是为方便自已的进出，而是有利于熊菲存放摩托车。叶林在大门边挂了块“长岭建筑工程公司”的大牌子，门头上贴着“总经理室”的小牌子。其实进门第一间并非经理室，而是会议室。里面摆有一张大方桌，上面有个茶盘，里面堆放着十几个大茶杯，周围一圈靠椅。这个会议室是个摆设，叶林很少用过。后门第一间是他与韩青合用的办公室，品字型摆着三张办公桌，两把靠椅和一部电话。大客厅做了书房，主要是用来储存图纸，也买了几本建筑类书籍摆在架子上。小客厅做了客厅兼饭厅，里面放有两组纱发，一张折叠饭桌和几把折叠椅。但这些东西他很少用过，他与韩青用餐都在茶几上。厨房里配有一套现代化灶具和冰箱，这间厨房给韩青带来了快乐也带来了辛苦。她常常将自已幻想成主妇，脸上挂着骄傲和甜蜜的笑容。为扎根于这个拥有大量财富的新家庭，她非常卖力的练习厨艺讨好叶林。为美化自己的新家，她不顾辛苦，自已赔钱搞来一些花钵摆放在院子里。整个家庭看上去很简朴，但卧室布置得非常豪华。灯光设置如同宫殿一般富丽，中间一盏大荷花灯，周围密布着各色小灯。墙壁四周挂有绸缎壁帘，朱红色的实木地板在灯光的照射下暧气触触。室内有张宽大的席梦思床，高大的衣厨上嵌有穿衣镜。角落里有个三角型梳妆台，有理发用具，但没有化妆品。为适应熊菲的需要，叶林还在房间里安装了当时极少有人用的空调。从买房到布置完毕时间前后不到一个月，一切就绪后叶林用刚装的电话将喜讯告诉了熊菲。熊菲看过房子后心里很湿润，这房子明显是为她购买，为她布置的。她牵着叶林的手每个房间看了看过后赞道：“这地方好，很安静，布置也很到位，这就有点像小企业家的样子了，。——怎么突然买了套房子？事前也不说一声，这么神神密密的！”
“租房不行，房东一天到晚拿眼睛瞪着你，一点隐私都没有。”叶林道：“公司迟早都要有个窝，连窝都没有，同大街上游走的小包工头有什么区别？再说现在房价涨得很快，去年像这样的房子有五万多就能买到，现在都要七万了！明年还不知是个什么价。有自己的房子你来去方便 ，留下来心里也踏实，这是自已的家。”
“是这样，住自己的房子和租房给人的心里感受不一样。”熊菲笑道：“真是瞧不出你，做事很用心，投资也到位。”
“现在可以证明，我的话不是放屁，我在这儿专心等你。”叶林笑道。
“我也不会失言，太阳神坐守在那里，看我们谁更有耐心。”熊菲不禁大笑，两人相拥着走进卧室，从此每周一，四的晚上熊菲都会来此幽会，因工作来不了也会抽空补上。两人在一起时也不单纯是泡感情或床上作业，熊菲有时也会询问他的工作并提出一些建议。只是熊菲从不以老板自居，提意见时总是就事论事，仔细分析给他听。且她的意见曲划分明，布置得当，这让叶林既感动又惊讶。贴体之欢，鱼水之乐，携手赚钱让两人感情日渐密切。让叶林无法理解的是二、三期工程完工后他上交给熊菲的钱并不比第一次少，但她的脸上再未出现过第一次收钱时的喜悦。叶林不知道的是真实的熊菲此时已是个日进数百万的人，叶林上交的那点“巨款”对于她来说根本就微不足道。第一次收钱时她感到兴奋并非因为钱数多少，熊菲准备进军建筑业，她找到了一位优秀的代理人。她喜欢叶林是真心的，熊菲时年已三十二岁，正在四处物色未来的丈夫兼助手。叶林是个很理想的人物，长相俊秀，做事认真，还有一个特别优点，他是处男！他对生活的态度是认真的，他的过去是清白的。
这一年由于叶林的精心管理和千方百计的偷工减料，加上甲方人员的假帐，公司获纯利是四百五十多万。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熊菲来到叶林住宅，叶林将帐目捧放到她面前，将余下的钱如数交给了她。熊菲没有理睬帐目，给了他五十万算作年终大奖。总数加起来叶林这一年的收入有一百一十万，他觉得熊菲给的钱有些多，没有哪位经理能获得如此高的年收入。报纸上所吹嘘的年薪五十万，实际上掺有太多太多的水份。但他们是情人关系，有别于别的老板和经理，且熊菲收钱，给钱都漫不经心，同她计较钱数多少反而彰显俗气。他将存折随意丢在办公桌上，拥着熊菲进入客厅。茶几上有个麂子肉做的火锅，只要加热一下就行。熊菲拿出两瓶法国葡萄酒，两人挤到一起举杯相庆，品酒偿菜。“这个菜还怪有味的，看不出你还是个多面手，做菜也行。”
“做菜就不行了，我从来都没有做过菜。”叶林笑道：“在我们家乡做饭，洗衣服都是女人干，男子汉大丈夫不干小活儿！夏天没事乘凉吹牛，冬天闲了笼起袖子围炉烤火，响屁烘闲天。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也染上了这种恶习，在外面浮荡近十年，再苦再累都能忍受，洗衣做饭的事懒怠干。有个小笑话，大概是八三年吧，一次加班到深夜，很累的，回家洗完澡，自已的衣服都不想洗了，昏昏沉沉地只想睡觉。师傅还要我帮他洗衣服，有气都没地方出。端上他的衣服到河边，把衣服丢在石头上，搬起另一块石头就砸，砸了好几个洞。第二天他发现了，责怪我把衣服洗破了。我感到好笑，不知道哦，衣服怎么会洗得破呢？大家都笑话他，说他把死人穿的烂衣服买回来了。当时大街上到处都是假货，不少人将旧衣服充新衣服卖。有人在街头买皮鞋，鞋没穿到家，鞋底就掉下来了。——我与韩青中午也就吃这菜，让她多配了一份。”
“天天和一个年轻姑娘在一起，过着小夫妻式的生活，很有滋味吧？”熊菲半含酸味地笑道。
“这有点说枉。”叶林笑着摇头道：“我留在办公室的时间很少，几乎每天都得去工地，到工地后就懒怠回来，有时在工棚里凑合，经常去吃小馆子。韩青其实也很忙，跑材料租机械这些事她都帮着干。她很能砍价，环境也比我熟悉些。韩青很能吃苦，也很聪明，有时间就去工地转转，看看，有些东西都能说出个七七八八了。墙壁粉涮是否平整一眼就能看出来，有时还会拿起靠尺刮一下，‘回家糊你老头去！’让你返工。这还是好的，‘让你们队长来找我。’这就要罚钱了，很有点煞气的。工人们都怕她。我让她不要轻易罚款，公司想罚工人的钱找借口太容易了，不能让他们寒心。她的帐目都带回家晚上做，很辛苦，真是难为了她，一个女孩子！我晚上也要做帐，工程预算，工资审核这些东西都必须细心。今年太累了！公司初创，一切都紧。其实像这样大的公司要五、六个人管理才行，材料，帐务需要专人干。不过这两天很清闲，工人回家了，打点一下甲方人员，到市面上瞎转，看看材料价格。”
“我是跟你开玩笑的，你们的事我不管，养出小孩自已负责就行。”熊菲笑道：“和她关系要搞好，帐目在她手里，不能发生矛盾，不要惹出麻烦。”
“应该不会，我的态度始终都很明朗，从未含糊过，她不会怪我。工作上，生活上都尽量给予她体贴方便。她今年的收入是五万多，和我闹矛盾到哪里去找这样好的工作？”
“给她的钱是不少，普通工作人员本市还没有人能拿到这样高的工资。”
“不能拿她普通工作人员看，韩青交际能力很强，这对我们很重要。一桩小生意做下来利润都要超过她十年的工资。另外她一个人实际上是在干三个人的活儿，材料方面也为我们省了一些钱。”
“你不要搞错了，我是随嘴说说，没有抱怨的意思，她能认真做事其实我也很高兴。韩青的变化这么大出乎我的意料，她以前很顽劣，一天到晚吊个小包在大街上瞎逛。”
“也未必就是瞎逛，找不着机会，无处可靠，丧神失志。”
“不谈她了，今年的交际费总数是多少？”熊菲笑道。
“两百万欠一点。”见熊菲没吭声，叶林认真解释道：“钱是花了不少，但这些钱实际上不是我们的，是他们厂里的。”
“这话就此打住，知道就行，不要到处卖了。”熊菲笑道：“王亚如今年拿了多少？”
“三十多万，他准备送儿子出国留学。”
“这比他参加工作以来的工资总和还要多！只是苦了肖静。”熊菲叹道：“陈余才拿多少？”
“十六万多一点。”
“我与陈余才这个人虽有交往，但我根本就看不起他。有些事你不知道，他从‘染总’挖出的钱有上千万，但他家里没有什么钱。买官虽花了些钱，但搞女人花的钱也不少。别看他一副道貌岸然的鬼样子，其实连畜牲都不如。他借口帮人家安排工作，把人家母女俩同时搞了，女孩还不满十六岁。那位母亲表像柔弱，其实很刚烈，找他拼命，二百万才了事。”
“现在下岗工人太多了，为得到一份稳定的工作，许多人都愿不惜一切代价，但搞人家母女俩这也太缺德了。不过，二百万！这个数字就很惊人了，不是下套的吧？”
“不是，女人拿到钱随即带上女儿远赴江苏，在那里办了家板材厂，据说生意做得还不错。下套的女人哪有这样的心胸志向？陈余才当时有望就任副市长，她利用这一机会舍命敲诈才是真的。”熊菲笑道：“你在别的方面还不能肯定，生活方面我很佩服你，不为年轻女人所动心。现在有些人袋里有两个就急着送给女人，有的老婆跟情人打架，有的情人跟情人打架，闹得四邻皆知，路人指背，好无聊哦！”
“也没什么好佩服的，做人可以不要道德，人性还是要守的。爱情承载着今后几十年的生活，承载着子孙的希望。爱情能随意，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专心，值得守信？事不专心，言不守信，何以为人？”
“这话我很赞同，事必专心，言必守信，这很重要。”熊菲笑道：“今年送的那些钱韩青知道吗？”
“她当然知道了，帐目在她手里。”
“明年不能这样干，送这些钱不能记帐。要是有一天检察院突然上门查帐那可是瓮中捉鳖了！要有这主面的预备，要留后路。”
“检察院查不到，帐面上做的是材料款。”叶林摇头道：“仅有我和韩青两人知道。”
“今后有些事能避开韩青就避开她，多个知情人就多一份风险。”
“只要你放心，这事能办到。”
“要不着痕迹，该让她知道的不要避开她。不要让她有疑心，有疑心就不好了。”
叶林点点头道：“今年起步还算稳，称得上顺风顺水。民工的收入也不错，在家乡应该有些影响力，招集人力很容易。很希望明年在外面再接点工程，认真做点事，为你赚点钱，不负你的救命和知遇之恩。”
“那些事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老翻垃圾不好。做人要学会轻松，要把过去的东西丢掉，老是背个包袱走路有什么好？”熊菲道：“上次遇上了交通局长胡飞，汽车站要重建。但这个工程不容易到手，想做的人太多了。真论资格你挂不上号，不过胡飞在市里很有根基，在交通局握有实权。他仅是说有困难，没有完全回绝我。还有个无线电厂，这几年卖彩电卖发了，那里有不少工程。厂长吴昆一副光棍派头，与我的关系还不错，不久前跟他打过招呼，他那里有把握。先去这两个地方看看，要是两个地方都不行，再想别的办法。公司扩大要一步一步的来，不能画虚线，接下工程要有人做，做得好才行。接下工程没人做，或是做不好，今后谁敢要你啊？”
“我就等着你这句话了，这句话让我心跳。”叶林笑道：“我们干一杯，祝你春节快乐，万寿无疆！”
“万寿无疆？哈！哈！哈！你懂得这个词的意思吗？就这样乱下祝词。我可不想做皇帝，世人都认为皇帝好，权力无边，财富无岸。你将历史上的皇帝摆到一起看看，没有几个人能活过六十岁。横死的，夭折的不计其数。清朝同治帝后面有个皇帝，年号不记得了，可怜从出世就坐牢，一直坐到死。做皇帝有什么好？这个位置太过显眼，不顾性命争夺的人太多了！怎样做人好，我告诉你，别人看不见你最好。”
“这话哲学味很浓，但事实是世界上有无数人别人看不见，我们家乡就有很多人别人看不见，但他们都饱受着生活的煎熬。”
“我的话要用耳朵去听，用心去悟，不是用眼睛看的。从来也没听说过有用眼睛看话的，哈！哈！哈！”熊菲大笑：“我的话你可能听不懂，也难怪你，还小嘛！哈！哈！哈！喝酒吧，不谈这事了。”
“熊菲，我很想弄懂你的话。”
“我所说的看不见是指你在人群中穿行，不是躲在大山洞里人家看不见。”熊菲笑道。
“在人群中穿行——人家看不见，这太难了！”
“世界上的难易是混在一起的，就看你怎么个选法。一丈宽的沟，看上去很简单吧，这点点距离，一跳就过去了。不要跳，起跳的最好结果是摔得鼻青脸肿，攀岩附葛的向上爬，爬上岸时早已筋疲力尽。另一种结果就不妙了，摔得筋断骨折，活活饿死在沟底，世界上这类人不在少数。坐下喝杯茶，找根竹杖放上面，很随意的就过去了。人生难磨，人生并不难磨，在于你的走法，你的取舍。要做到别人看不见你很容易，而且很舒适，信步闲庭就行。人类有个共同弱点，喜欢唱戏，唱不了戏的拼命挤着看戏。其实唱戏的，看戏的都很累。你不要去凑热闹，信步而行，边走边看边听。你走的路比别人多，收获的东西比别人多。也没人注意你，这就收到了看不见的效果。”
“你这是大学教授给小学生讲课——我会记住你的话，会一个字一个字的认真思考。”
“逗你玩儿的！不要那么认真。这些闲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认清自己。”熊菲笑道：“与肖静相处近一年，对她的看法如何？”
叶林正在回味熊菲刚才的话，他隐约觉得熊菲远非自己所看到的那么简单，她的话似乎是在俯视整个世界，嘲弄所有人。不料熊菲突然移开话题，叶林怔了一下笑道：“对于她——老实说我很尊重她，年轻位重，却有股大家长者的风度。做人通情达理，体贴人情，真的不容易！现在像她这样的官员也许还有，但肯定是很少很少！”
“怎么没有？这里就有一个！我们酒店的员工待遇一点也不比‘染总’差，只是我不让他们乱说罢了，想挤进酒店的人太多了。”熊菲笑道：“其实我也很喜欢肖静，我们喝一杯，遥祝我们陶县令的桃花园中的桃花常开不败！”
“她是不会败的，才德兼备，根基又深，怎么可能败？”叶林笑道：“夜已深了，路又不好走——这一别没有二十天是不能见面的，今天晚上能不能破例留下来？”
“那就留下来嘛！让你亲个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