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在这片贫穷落后的山区里，一度沦为家乡弃儿的叶林摇身一变成为人人仰戴的大贵人。这并非因为他穿着一身挺挺刮刮的洋装，骑着一辆崭新的，跑起来跟汽车一样快的摩托车。而是那一迭画着横线，竖线的图纸，那一张六百万元的合同书。据长岭乡的行家们估算，这单合同要为叶林滋生出九十万元的钞票。九十万！在整个长岭乡也找不到九十个万元户。因此，叶林这只缩头小乌龟顿时变为奇货，过去那些避之唯恐不及的亲友即刻改头换面，争先恐后的拜倒在“四哥、四叔、四爷”的脚下。攀亲的唤友的络绎不绝，多年来形同路人的兄弟重振血脉，父亲对他慈爱有加。昔日的“那个跳江的、伤炮子的、架枪打的、路死路埋的、”现在过时了，与时俱进更正为“我家叶林，我家四儿子”。遇上陌生人便自报家门：“叶林就是我家第四的！”以此换来人们的惊讶和羡慕。全乡只有一家人对他成见更深，从不登门拜访。——这就是他昔日的恋人，朱丽云的父母，他们暗暗诅咒上苍瞎了眼睛，让那样一个浪子撞上好运。更后悔自已路过金窖不知道，反而当作粪窖捂着鼻子跑过去了，还差点赔上女儿的性命。一棵到手的摇钱树就这样白白丢失！导致家中你抱怨我，我抱怨你的不和起来。
整天到晚被一群人前呼后拥着让叶林体会到了什么叫杨眉吐气。只是漫长的漂浮岁月，久经磨难的心里创伤已使他的性格潜移默化，昔日那个朗朗少年已不复存在，性格阴沉深遂的叶林对浮表的现像已无动于衷。况且他很清楚手中所握的仅是希望，并不是真正的钱。就算是钱，这钱也不是他的，他不过是个年轻女人的帮佣而已，往好里说一个临时经理。所以他神态一如往常，没有半点轻狂之意，这又为他赢得了榜样的荣誉：“看看人家叶林，发了横财，还是那样淡定！那才是办大事的人。”真实的叶林是个报复心理极强的人，他用淡得让人心寒的语气送走那些死皮赖脸的亲戚，丝毫不加掩饰的拒绝了兄弟们的请求，想跟在他身后打份工也不允许。有怨报怨，有德报德，师叔银河、师兄长海、师弟小龙、小虎、小豹被一一委以重任。“幸蒙各位在我困难时期没有嫌弃我，这很不容易。叶老四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没有忘记你们。可以说困难时期已经过去了，那些做官的，有钱的不算什么。明年我们的任务不是六百万，是三千万，而且还有不少维修工程。大家齐心协力把公司办好，把明年的第一炮打响，混出模样来。我们要同那些有钱的，做官的比一比、看一看、是谁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叶林这里所说的当官的，有钱的是指朱丽云的公爹黄学泰，丈夫黄家宝。黄学泰是叶岭村村长，他利用叶岭村的自然，以村政府的名义办了家小筷子厂，交给大儿子——朱丽云的丈夫黄家宝管理，每年仅能赚两、三千块钱。但在当时的叶岭村，这笔钱很是让人羡慕。
叶林在家乡的年轻人中，尤其是瓦工这一群体中享有一定的声望。这一声望在过去没有浮现，那是因为大家都穷，都愁饭吃，顾不上彼此。现在有着这样的机遇，大家都愿意追随他，加上当时叶岭村人的生活早已陷入危境，所以叶林的起步非常顺利。一切都在安计划进行，元宵节过后，H县建筑工程公司长岭分公司二百八十号人马开进了A市，进驻“染织总厂”。在陈余才，王亚如的帮助下未遇任何阻碍四栋大楼同时开工。叶林将人员分为五个施工队，四个队各建一栋楼房，一个队专管厂内外维修。开工前夜，叶林召集五个施工队长开会。“你们五人除小虎搞维修外，其余四人图纸是一样的，这就要看你们的材料管理了，管理得好，会有奖金发。管理不好，浪费过大，我是要扣工资的。丑话说在前面，注意材料利用，故意找茬扣工资的事叶老四不会干，不要误会。”
人员进入工地后，熊菲来到叶林下榻的旅馆房间，交给他一本上存五十万元的存折。五十万在当时是一大笔巨款，能买到十套九十平方米的两居室。她将这样一大笔钱交给几乎还是陌生的叶林时没有丝毫迟疑，她的无限信任让他无限感动。叶林嘴上没说什么，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对得住这个人。“听韩青讲，你对她似乎没有什么兴趣，是不是？”熊菲接过叶林递上的茶笑问道。
“可能是我说话太少了，今后会注意。”叶林道：“她是位很理想的秘书，性格活泼，脑子反映快，善于抓机会。这些非常重要，能及时弥补经理本人的不足。要是她肯吃苦，不计较工作时间，陪我一起跑跑材料，到工地上看看，那就太好了。她干着材料员的活儿，我们不用付工资。起到了副经理的作用，没有这样的职位，这对我们最有利。”
“还有你这样用人的！不给职位不给钱，让人家白忙活？”熊菲听后不禁笑起来了。“你的希望也许不会落空，这对韩青来说是件很兴头的事，虽是秘书，却很有权！不过我说的不是工作，将她安排在你身边不完全是为工作。”
“对于你的安排——亲姐姐未必有这么细心。但现在不行，一个年轻女孩子，尤其是像她那样喜欢牵着男人鼻子走的女孩，一旦做了情人她就是老大了，高兴时做点事，不高兴时：老娘懒怠理得你。还有——你想过没有？我与韩青是不能结婚的，账目在她手里，一旦结婚她必然向我要钱。做了情人不结婚，很容易出麻烦。工程刚刚上马，你已投下了这么多钱！我们没有退路。我必须小心应付，多少不论，总得为你赚点。倘若出了问题，或是赔了本——爱情的事等公司完全稳定下来再说。”
叶林的话无形之中镇住了熊菲，这是个无论做人还是做事都很认真的人。熊菲心动了，长时间的凝视着他那张英俊，刚毅的面孔，最后小声道：“心放宽慰些，能赚当然好，但学徒期间赚钱不容易，做生意都有赚有赔。——要注意工程质量，节约材料要适当，关健地方不能省，不能出事。十四中盖教学楼，房子未完工就趴下了，砸死两个，砸伤七个！幸亏趴得早，要是等学生上课时趴下，那就完蛋了！”
“这方面你可以放心，那种情况不会出现。人未走房子趴下不是做工问题，是图纸问题。”叶林道：“现在建筑业扩张迅猛，设计行业也跟我们一样，拼命拉关系。一些临时凑集的设计师学的是图纸，画的是图纸，各显神通，搜奇觅怪，将载体承受力百分之百的用上，导致一有风吹草动房子便自动趴下。”
“你懂图纸吗？可别让我们也撞上这种倒霉事啊！”熊菲听后不禁有些忧心的道：“人家不问是非，只看结果，开业初期遇上这类事今后的路就难走了。”
“用不上耽心，我自入行那天起就开始注意图纸，干建筑这么多年，心中自有斤两，大问题不会出。”叶林摇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自然会留心，春节期间翻过图纸，设计是标准的。”
“以前真是小看了你——人才来自大山里！”熊菲望着叶林不禁笑道：“既然你如此用心，我要尽力成全你，不负你这番苦心，让你做下一番事业。”
基础正式开工后，叶林便开始思考如何网住甲方所有施工，预、决算员，这些人表面上没有权力，但却是能否赚钱的关健因素。土建的东西是糊起来的，门道多，名目多。紧紧勒，一栋房子可以给你一百五十万，宽松一点两百万也能给。叶林为这事很纠结，正如王亚如所言，彼此陌生，不知根底，倘有冒失鬼告到肖静那里，说叶某人行贿！那将前功尽弃。可怜叶林把头都想痛了，设计出种种由小到大的方案，适度开始，观颜察色，保持退路。但做起来远没有他想的那么难，顺利得让他心疼。他用开玩笑的方式分别约会有关人员，没有谁不赴约。他们的态度是友好的，目光是贪婪的，没有谁作出丝毫的推让，嘴头上的谦辞都没有，拿到钱后把叶林夸奖了一番。“叶老板，我们愿意为你做点事，相互帮点忙，谁也不会亏负谁。关健是王亚如这个屌毛！他是学土建的，什么都懂，施工时要特别注意他。”大家讲来讲去都是这类话，叶林啼笑皆非。
进入“染总”十多天后叶林在王亚如的陪同下拜见了那位让无数人敬畏的传奇人物——厂长肖静。当时肖静的身份很显赫，“染总”职工有一万多人，她是副厅级。公爹殷若培是现任省长，她是两府集于一门的真贵族。由于熊菲的介绍在前，叶林面对这位戴个小眼镜，满脸浅笑，法术无边，比自己还大两岁的小姑娘有点颤颤惊惊，一时不知手脚如何措置，只能躬腰问候一声：“肖老总好！”王亚如将两人介绍过后，肖静见叶林有些不安抬手示意他坐下，微笑着询问起他的籍贯，得知他是H县人便笑道：“你还是我妈妈的半个老乡呢！老妈当年就下放在H县。你们县不是有个‘溢泉湖’嘛，她在那里呆过一年多。我小时也去过，那时才三、四岁，是姑妈带我去的。H县有两大特产，毛栗儿和毛桃，老妈至今仍然很想念。”
叶林听说过“溢泉湖”，站在桃叶岭上就能看到闪亮的湖水。但那里距叶岭村有五十多里，叶林从未去过。毛栗儿和毛桃叶岭村就有很多，叶林从来就懒怠吃。毛栗儿摘起来特别费事，一点点大，吃它反而把肚子吃饿了。毛桃要等完全成熟时才好吃，但常常还等不到半熟早被人摘光了。“毛栗儿和毛桃！”叶林不禁苦笑。“那些东西是有，都不值钱。如果阿姨喜欢，到时我弄点来送给厂长。”
“谢谢你，到时如果方便帮我弄一点，不要多，每样两斤就够了，她也不过是吃着好玩。不方便就不要弄，为凑那么一点点兴，费心费力不值得。”肖静笑道：“王处长，到处找一找，看看有没有空余的旧房子让他们住进去。那种用油毡搭盖的小棚子，夏天冒油，太热了！他们干活很辛苦，晚上要休息好。找一些旧电扇给他们，实在没有就买几台，农民工不容易。——叶经理，工程质量方面帮我操点心，把质量搞上去，‘染总’不会亏负你。”肖静讲到这里不禁笑起来了。“化肥厂盖宿舍楼，厕所漏水从七层漏到一层，厨房，厕所都不能用。出现那种情况我们的生意就没得做了，我也没得钱给你。”
“敬请厂长放心，我们不敢作弊，我们与外面临时聚集的小包工队不同，他们随聚随散，赚点钱就能跑路。我们跑不了，我们是正规建筑工程公司。必须求生存，求发展，必须严守质量。”叶林起身答道。
“你坐下，这是谈心。”肖静道：“是的，质量是企业的信誉，信誉是企业的生命，不能为着节省那么一点点钱去自毁信誉。——今后有什么困难和要求可以直接找王处长，只要合情合理，我们会尽量满足。”
这次短暂谈话让肖静赢得了叶林的终生尊重，尽管她后来把叶林关进了牢里，让他赔掉上千万元，叶林仍然初衷不改。后来肖静失势，赤手空拳强势起飞，迅速挤身于大富豪行列，关健人物正是叶林。肖静为农民工的生活设身处地的着想这一点让叶林深为感动，那种用油毡搭盖的小棚子人们俗称“蒸笼”，叶林多年来一直住在“蒸笼”里，深知其味。冬天里寒气袭人，睡觉时必须用被子蒙住头。夏天的“蒸笼”里根本就无法存身，只能放床草席到滚烫的马路上，一边不停的翻身一边拍蚊子。要想睡觉需要待大地凉透，那都是零点过后的事了，而早上五点必须起床。现在有正规的房子住，睡在蚊账中吹电扇，对于农民工来说这就是天堂啊！世界上说好话的人千千万万，有谁愿意为那些在苦难中挣扎的农民工施舍一丁点儿慈悲？
各工地正式开工后，叶林的工作十分繁忙：
石头、黄沙，茅竹、模板、水泥这等等材料他都必须亲历亲为，这就是钱啊！必须货比百家，必须狡计百出的讨价还价，为熊菲也为自己争夺每一分钱。叶林忙，韩青也很忙，她非常卖力的陪同叶林跑材料，有时瞪开眼睛骂娘，有时又陪尽笑脸讨好人家。她施舍过无限的希望，但绝不会留下最后一分钱。除此外还不时穿梭于工地，满脸堆笑的讨好那些施工人员，求他们给予方便，要是能造点假账那就更好了，可怜她对建筑业一点都不懂，只能叶林讲一句她记一句，然后现发现卖。记帐的事只能留待晚上一边喘气一边慢慢记。有一次她实在忍耐不住，用讨好的语气可怜巴巴地冲叶林笑道：“叶经理，我从未见过有哪位老板像你这样累，连我这个小秘书都快被你拖垮了喂！”
“万事开头难，做建筑开头更难，准备工作太多了。慢慢会轻松一些，有些事，譬如说材料，只要我们订下价格和进货点，今后就用不上跑路了。工程一旦进入地面就没有那么多烦心事，到时扣住施工队长，守住质量就行。我知道你很累，一个年轻女孩子跟在我后面拖！真是难为你。但有些事少不了你，身体顶得住陪我慢慢熬，熬过这段时间要轻松一些。实在顶不住就抽空休息，身体还是重要的。”叶林很喜欢韩青，作为助手她各方面都很到位，工作全心全意，性格强悍但处事灵活。
叶林虽然忙得焦头烂额，但心情是舒畅的。比起别的包工头他少了很多烦心事，别的工地施工人员永无止境的索要，基建主官天天跟在你后面讲些山高水远的朦胧话，这些麻烦叶林还未遇到过。内部团结也好，没人罢工，没人外逃，做事都很认真。七月初，艰辛的时段过去了，四栋八层大楼拔地而起，装修完毕，是收获的季节了。巧匝们只要能拿到适当的报酬，就能将丑陋的顽石雕刻成美丽的花朵，施工人员能拿到适量的回扣自然也能造些假帐。没人会把房子拆掉重新检验，外行人也不知道一百号，二百号混凝土的区别在哪里。正如叶林所言土建的东西很能掺假，里面有太多太多的窍门。原订七百五十万的工程款，通过他们那支神奇的笔化为八百万。这笔钱敲定之后叶林大喜过望，获利之丰远远超越了他的预料。叶林做人很有点丈夫气概，另外为增强公司的凝聚力，提升自己在家乡的影响力，他开出的工资比起同行业要高出百分之二十。他知道乡亲们的生活艰难，拿到工程款后将工人的工资全部兑现。这一有违常例的做法为工人们送去了惊喜，为叶林赢得了敬畏。人们封他一个有点俗的雅号——叶大屌！这不是骂他，是恭维他，说他像个男人。实际上叶林所付出的全部工资还不到他利润的五分之一，只是当时人们生活艰危，能得到一点点钱都倍感欣喜。由于利润丰厚，韩青又特别卖力，叶林给了她副总待遇，月薪两千元。至此，叶林在公司中的地位稳固，威高权重，无人敢拂其意。尽管如此，叶林的全部开销仍不足六百五十万，如果把剩余的茅竹，模板计算在内，他纯赚近两百万。这在当时是一笔吓人的巨款，足可让一个没有修养根基的人颠狂起来。叶林未露声色，仍心如止水的摆弄着他的工作。因为这笔钱根本就不是他的，不过他厚报了熊菲，展示了自己的能力，这让他感到欣慰。他如约给了王亚如八万、陈余才四万、甲方施工人员每人三千，自己的施工队长每人六百。除去这些开支还剩下一百二十万零五千，叶林将零数给了韩青。五千块钱并非小数目，这让从贫困中走过来，骨子里有些贪财的韩青格外激动。在工厂一个月才拿八十块钱，现在一个月收入三千块钱！姐夫算屁呀，她一个月就能拿到姐夫三年的工资。韩青的高收入沏底颠翻了她与姐夫的地位，她此后一直抱怨姐夫是傻子，搞得她的父亲韩老头疑惑不定。好在韩阳心如止水，不理会妹妹的抱怨，继续过着她宁静的生活。
安排好新工地后，叶林电话邀熊菲见面。第二天上午九点多，熊菲赶到了旅馆，他将十二张存单递给她，很是得意地点着头小声道：“还可以，小赚了一点！”
熊菲接过存单看了看，又认真地数了数，欣喜万分。“这么多啊！你好厉害的哟！再也想不到做工程会这样赚钱，难怪那些包工头气喘如牛了！原来他们是肥得流油，胀得难受。”她讲到这里收起五张，将剩下的七张递给叶林道：“这五十万你放在身边作流动资金用，大老板身边要有点钱。二十万是你这几个月的工资，钱是赚了不少，你也很辛苦。”
“我们不是讲好每年给我六万嘛！为什么一下子给我这么多呢？”叶林讲这话神态是认真的，六万元的年收入能让他满意，如果没有熊菲他二十年也赚不上这样一大笔钱。内心深处他也很想报答熊菲，是熊菲将一具浮尸拖上江岸，不但救活了他，还为他铺下了一条生活的阳光大道。
“当时不也讲过要看效益嘛，我没料到你会这样能干，也没想到做工程会这样赚钱，这么点时间赚上百万！”熊菲笑道：“行业上不是有个技术股嘛，这就算是你的股份分红。希望你今后不要学习王亚如，来挖我的墙脚。”
“如其那样，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开玩笑嘛，发个什么誓呢！”熊菲笑道：“你虽然做人认真，也很有才华，但还是缺少远虑的目光。我不给你钱，或是每年给个十万、八万，目前你没有怨言，这点靠得住。这里有个感情回报问题，我帮过你的忙，你应该帮我的忙。时间长了就不行，辛辛苦苦地赚上大批的钱交给别人，该你得的那一份被我拿走了，心里自然会失落。迟早有一天你会低声告诉我：“熊菲，我报答过你了。然后带上你不多的钱和你的经验，人脉去另闯世界。现在让你拿走该得的钱，不会有失落感，你会认为我们是在合作做事，不是为我帮忙。你会尽心尽力的把工作做好，你是在为自己赚钱。只要公司存在，你都不会轻易离开我，这样我们就可以长期合作。这种做法对我们两人都有利，明白么？如果还是不明白就安照我的说法去做，拿上你的钱，去做你的事。”
“我想明白了，你真是位了不起的人！人的天性里含有私欲，纯洁的感情能够挑战人的天性，但很难取胜。我接受你的安排，施恩不望报！我会牢牢记住你。”叶林低声讲完从熊菲手中抽出两张存单。“流动资金不要了，二期工程早已开工，王亚如积极配合，材料预备款早拨下来了，身边有二十万零花钱足够。”
“不用本钱赚大钱！”喜悦难抑的熊菲情不自禁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出乎她意料的是叶林突然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抱住，在她的脸上胡乱狂吻起来。有些愕然的熊菲虽未躲闪，但脸色慢慢阴沉下来，一双严厉的目光直视着叶林。叶林大吃一惊，那颗火热的心顿时冷却。他意识到自己闯祸了，感情的冲动将要毁去到手的一切。熊菲亲他那是一位女郎在亲她的宠物狗，也许在熊菲眼里自己连狗都不如。他双手不自觉地垂了下来，一脸无助的望着熊菲小声辩解道：“希望你能原谅，小臣在宴会上骚扰王妃，他是无意的。”熊菲的确很愤怒，她以为叶林是向自己交了一百万便挟势来玩她，她对此无法容忍。其实她心里很喜爱叶林，他英俊、深沉、也许还有他的诡计很能吸引她。叶林的辩白恰到好外，那张无助的脸，那双惶恐的目光满足了熊菲的自尊。心里宁静后她很认真地打量着叶林，脸上慢慢浮起笑容。“我没有怪你，我不是王妃，你也不是我的小臣，我们是朋友，我从来也没有低看你。青年男女纠在一起，情能乱性，欲能烧心，我能理解。——其实朋友们尽情玩一下也没关系，但这里是旅馆，旅馆里不是干这种活儿的好地方。要是被人抓住了，说熊菲在旅馆里同一个陌生男人胡搞——不要失望，晚上七点在新市场大门口等我，让你尽兴。”熊菲讲完不待叶林反应过来，抓起手袋冲他轻轻一笑，匆匆离去。
熊菲走后，叶林很长时间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拥抱熊菲确属情不自控，他从未打过熊菲的主意。在他看来熊菲是位深不可测，高不可攀的人物。当时他的心情太过激动，熊菲给的钱太多了，二十万！这个一直在苦海中挣扎的可怜虫转眼之间拥有这样一笔庞大的财富，狂喜之情激动得让他发晕。另外熊菲离他太近了，他想拥抱一切，因而拥抱了熊菲。
清醒过来的叶林很自豪也很得意，与王勃相比他就幸运多了，一小时之间跑了好几趟滕王阁。王勃仅得了几千两银子，而他得的是二十万！王勃是几只虾兵推船，而他得到了女神的眷顾。命运之神突然砸到头上的好运让叶林感到怀疑，这会是真的吗？熊菲能看上自己吗？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去外面吹吹风。到工地上走一走，只有工作才能让他那颗沸腾的心平静下来。逛了两个工地，到服装商城选了套最好的夏装，在鞋都选了双最好的皮鞋。回到旅馆慢慢洗澡，慢慢享受着心中的喜悦。与朱丽云分手无论他嘴上怎样强硬，心里是很受伤的，那是一个男人的失败和耻辱。这道伤口虽未明显流血，但血流进了心底，疼痛始终伴随着他。熊菲这剂神药让他的伤口瞬间愈合，与熊菲相比，朱丽云不算什么。
洗好澡，将中午剩下的饭菜加热，有点馊味了，叶林不禁苦笑起来，其实用不上这样节省了，二十万！够吃的。倒掉饭菜，对着镜子慢慢梳妆，这是去做新郎啊！必须认真装饰。但男人的头发就那么一点点，随你怎么弄也搞不出名堂。叶林放下梳子，镜子，抓起公文包慢慢晃到新市场。一看腕上的表才六点过一刻，踱进市场内，买了一提兜水果，又急步来到市场大门口。他知道熊菲不可能骑摩托车带着自己飘在马路上，她是正处级总经理，不会炫耀自己的隐私。叶林渴求着有部小车在自己面前停下，小车倒是过来不少，但都一驰而过，这对于望眼欲穿的叶林来说很有点像一个饿急了的乞丐看到一块块烧饼从面前飘走，越发让人焦急难耐。好不容易熬到七点零五分，谢天谢地，一辆黑色奥迪车在他身边突然停下，车窗内闪动的正是他期盼的那张美脸。叶林心跳不由加快，手忙脚乱地拉开车门，尚未坐稳，汽车已加速前行。“你今天好有风度，立在那里有股玉树临风的味儿。”熊菲一面驾车，一面满脸微笑的斜视着他。那时的叶林尚未接触过汽车，以为驾驶是件十分危险的事，一秒钟的疏忽足够断送掉他的小命。所以不敢接话，只是满面喜悦的望着她。熊菲的驾驶技术十分娴熟，汽车不疾不徐地驶出市区奔向郊野。天空黑透后她的身影有些模糊，叶林的心情恢复了宁静。
汽车进入远郊的森林公园，在一口面积有十数亩的池塘边停了下来。熊菲关掉车灯，提着个方便袋下了车。这儿名称森林公园，其实是没有森林的，人工培植了一些树木，排列得整整齐齐，粗细仅一握而已。但周围没有人家，寂静的暗夜很容易煮熟恋人的甜蜜。月光照射下的池塘在微风的推拥下，水波一道紧逐一道，不时闪动着宝石般的光芒。水面上不时传来脆响，那是鱼儿在跳跃，夏夜的池塘是很悦人的。临水边有张供游人休息的水泥凳，熊菲从便袋中拿出塑料布铺在凳面上，接着拿出一瓶酒，两个饭盒和杯筷，利索的倒好酒，抬手向叶林笑道：“婚宴开始！让我们享受世界上最庄严，最盛大的婚礼。百鸟禁鸣，各路神仙都派来使者向我们祝贺——你看见他们了吗？”
“满天星斗！”
“还有一个庞大的乐队在为我们跳舞，它们才是真正的艺术家，住在水晶宫里。”
“你文化功底如此之深！大学读的应该是著名学府，而且是受教于明师。”叶林盯着暗夜中的熊菲。
“我没读大学！早年在省政府开小车，天天守岗待命，没事时捉本书打发时间。”熊菲道：“你反应也快——我们喝酒吧，我不太喜欢谈过去的事。有时间关注一下明天，坐在那里摆弄昨天有什么意义？过去的事苦也好，乐也好都过去了。”
“这需要境界，而且不是一般的境界。”
“什么境界不境界，划条线，一触就回头。宽宽松松地过日子，快快乐乐的混时间，让自己活在梦里！人生很短的，何必那么苦自己——菜的味道怎么样？”
“不敢瞒你，我从来没有吃到过这么好的菜。”
“这鸭子可是世界有名的，北京的‘全聚德’烤鸭，菜芯是我自己做的。我吃菜不喜欢多，但求精致一点。搞一大桌子菜，吃不到一点点，不但费钱，也很麻烦，别人看着还不顺眼，花钱费力讨人嫌，很无聊的，做人做事又随和又舒适那就很好。”
“这不容易做到，舒适的人很难随和，随和的人很难舒适。”
“遇人遇事要讲理，别人跟你是一样的，循着这条线去做人。过好自己的生活，不要扣着钱花，也不要瞎烧钱，养成习惯就好了。”两人边吃边聊，两盒菜吃光后熊菲将凳面上的垃圾塞进方便袋，牵上叶林的手绕池塘慢步。暗夜消除了两人间的距离，叶林不再自鄙，借助月光的庇护大胆的抱住了熊菲。这是叶林第一次毫无顾忌的拥抱异性，他虽然拥抱过朱丽云，但两人间隔有贫穷的天河，只能泪眼相望。与熊菲拥抱就不同了，他们有钱，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他们可以随心所欲的共建婚姻大厦。他一只手紧搂着她的腰，另只手在她的背部游移，逐渐滑向臀部。炎炎欲火烧得他燥热难当，抱着熊菲跌坐到草地上，没完没了的狂吻着她。熊菲也很投入，双手环抱着他，不时的吐出如兰之舌。但叶林动手想解开她的裙扣时，她安住他的手笑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家吧，你把我的底裤都弄湿了！”
轿车在近郊的一栋别墅门前停下，这是栋独立的三层小建筑，欧式风格，外表为椭圆型。高高的围墙隔断了行人的目光，大门是月牙型的铝合金制品，门内有个不小的敞院。别墅底层是三大间，叶林当时仅知道西边一间是车库，里面能泊六部车。后来才知道东边一间是商店。由熊菲的妹妹熊卫平经营，中间是厨房兼餐厅。熊菲停好车，领着叶林拾级而上直奔三楼，打开东边一个套间的门，进门后拧开壁灯，这是熊菲的私室小客厅，中间有张楠木桌，桌上摆有一套很精致的茶具。周围是几组纱发，墙角处放有冰箱。客厅右边是她的书房兼办公室，左边是卧室，卧室很小，除一张宽大的席梦思床外还有个衣厨。地毯是白色纯羊毛的，壁帘产于苏州，草绿色的绸缎上嵌有各种各样飞翔奔走的小动物图案。叶林身置其中恍若梦境，这个从出世那天开始便饱受贫困煎熬的穷小子从未幻想过人间还有这样豪华的卧室。“怎么样，蜗居还能蒙住你的法眼吗？”熊菲望着有些发呆的叶林笑道。
“设计师的水平很难得，华丽之中不失自然。”叶林赞道：“现在的有些有钱人竟逐豪华、图新鲜夺目、一派浮华、没有根底。”
“什么设计师！我自己弄的。”熊菲耸肩一笑。“你是搞建筑的，估估看，这栋房子能值多少钱？只说房子，室内装饰不算。”
“这个东西没有标准，如果地皮不花钱，自己做扣紧一点儿八十万能拿下。请人做没有个百把万人家不会干，市场报价恐怕要—— 一百五十万。”
“专家，专家！黑夜里瞄了一眼就能说出准确数据，了不起！”熊菲笑道：“别人报的真是一百五十万，我知道他虚报了，反正我不给钱，懒怠理他。——当时市三建司想接火车站工程，总工程款是两千五百万，朋友找上门，不易推，答应了。在你们看来做官的人都没有朋友，我在社会上还是有些真朋友的！我帮朋友办事从不伸手要钱，有时还赔本。那位朋友晚上跑到我家里骂我傻，问为什么不趁机敲他一下，再三解释说她与三建司领导的关系很平常，帮他们实际上就是想让我赚点钱。那就敲嘛，怎么敲呢？要钱真不好意思。房子太挤了，两室一厅，还是我在省政府工作时弄的二手房。再次见到那位经理时不跟他谈工程了，老娘和妹妹共用一个房间，老娘休息不好骂人，妹妹学习不好烦人，你们郊区空气好吧？不待我往下说他便提出帮我盖套房子。晚上我与朋友商量盖什么样的房子，她认为这实际上就是在做生意，没得人情讲的。我即刻乘飞机到上海弄来这套图纸，给了他十万块钱，我也不能白要他的房子。这件事让我知道了做工程很赚钱，产生了办家建司的想法。但我自己直接办公司不妥当，虽然不是官，名义上是正处级。尽管现在官员经商的大有人在，但国有企业纷纷破产，满大街都是下岗工人，今后到底是个什么结果很难预测。——今天晚上过得真愉快！都快十一点了，我们一起去洗个澡，干完活儿就该休息了，明天还有工作。”熊菲冲他一笑，转身推开浴室的门。异性共浴一盆这类事叶林听说过，当时不屑一顾，没想到今日自己也会干，他有些被动的随同熊菲进入了浴室。浴室很宽敞，有六平方米的样子。进门右手边有个两层梳妆台，上面一层是化妆品，下面一层塞满了理发用具。除淋浴外还有个大号浴缸，浴缸对面有块两米高，八十公分宽的落地穿衣镜。熊菲打开水笼头，调好水温，转身低声笑问叶林道：“同女人一起洗过澡吗？”叶林有些尴尬也有些喜悦的摇摇头。“两人相互搓搓背，效果很不错的，等一会你就知道了。”熊菲笑着说完开始宽衣解带，叶林的天性渴望着异性慰解，但身临其境却有些心跳不稳。他定了定神，双眼偷瞟熊菲，双手有些机械地剥衣服。衣服尚未脱净，熊菲的裸体早已毫无保留的出现在他的眼前。那是一幅鲜活的贵妃出浴图啊!乳房丰满，臂部浑圆，玉体纤长而洁白，皮肤鲜润如凝脂。叶林大脑晕晕沉沉，浑身血脉喷胀得让他无法忍受，一步上前抱起一丝不挂的熊菲走进卧室。熊菲被他的鲁莽行为吓了一大跳，接着抱住他的头“吃吃吃”地笑着。他将她抛在床上，手忙脚乱的扯掉短裤，匆匆爬上床。熊菲甜笑着躺在那里，玉体横陈，府门洞开，满怀喜悦的迎接龙王三太子来游她的静海。不想仅有只小乌龟伸了下头便缩颈而去，这让熊菲特别失望，恨不得一脚将他踹到楼下。刚刚勃勃怒气，挺枪而出的士兵临门罢战，这让叶林感到无地自容，跪在床上发呆。熊菲皱着眉头看了他一会，心中突然闪过一片惊喜，坐起身轻声问他道：“你还是第一次同女人上床吗？”叶林呆望着她，木然地点点头，熊菲欣慰的笑道：“别犯傻了，男人第一次都是这样。”说完起身拉上叶林的手道：“还是先去洗个澡，我们身上都有汗味。”尽管序幕糟糕，但演出是精彩的。叶林非但杀入了她的禁门，还搅动了她的芳心。无序的强力冲撞给这位正值盛年的久旷少妇带来了飘飘欲仙的感觉，她不时的扭动着身躯试图展翅飞翔。重新洗澡上床后两人余兴未尽，仍然绞在一起。兴奋与激情淹没了叶林，仅一夜之间，他从一个穷老蛋变成了富翁，拥抱了美人，梦中的变化也没这般快，“熊菲，我们什么时间结婚吧？”身体虽然分开了，心还是紧黏着，期盼着明天能继续。
“结婚！——这是不可能的，我有男朋友。我带你来不是因为爱情。是想调适一下你的心理。让你从心里感受到熊菲就是个平常人，而且通情达理。这能让你摆正心态，认清自己，对今后的工作有好处。我们是工作伙伴，是好朋友，寂寞中可以与你尽情玩一下，但结婚不行。每个人都有自已的路，有自己的生活圈子，结婚不是自由的。”
突然的失落跌痛了叶林，不是体痛而是心痛，原指望怀抱中的美人铁定是他的，不想甜梦未醒，明天想见她一面恐怕都很难了，叶林坐起身，虽未哭泣，语气沮丧到十二分。”我也知道攀不上你——其实我不该有这样的梦想，一个山沟里的穷小子！哪有资格攀龙附凤？
“不要有这种想法，叶林！”熊菲坐起身扶着他的肩头轻声安慰道：“农村人没有什么不好，熊菲没有那么蠢，中国历史上许多伟人都出身于农村。现在想做城里人很容易，办一纸户口迁移就是，城里人将来想进入农村未必有这么方便。其实我也很喜欢你，当时在船上看到你那副沧桑模样特心疼，将军失马，玉树临霜让人怜惜。但结婚——后面跟着很多问题，首先你自已这一关就未必能过。你今天是第一次接触女人，感觉很新鲜，很刺激，有今天就希望有明天，希望我能天天陪着你。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很多女人追逐你，但你接触到更年轻的女人时，你自然会感到熊菲不行，太老了！女人身体弹性与年龄是紧密相连的。这一点没人能改变。听我的话,暂时等一等，只要公司能正常运转，到时我帮你找一个年轻女孩去结婚。今后认真工作，忠于婚烟，不要到处胡搞，只要你能做到这些，你的生活肯定很幸福。”
“熊菲，我是真心爱你！我可以发誓。”
“别发誓，青年男女脱光衣服在一起，这时的誓言还不如放屁，一点臭味都没有。”熊菲不禁大笑。
“我要等你，一直等到你结婚的那一天，我要向你证明，我的话不是放屁。”
“我也等你，一直等到你后悔的那一天。”熊菲笑道：“既然我们都在等，那就搭伴过日子吧！回去找两间房子，外面的做办公室，里面的做卧室，今后有空就去你那里聚聚。旅馆里不行，一个正处级女官员跑到旅馆里找男人！太丢脸了。家里也不行，老娘思想很传统，不敢让她看到你。——这事绝不可让韩青知道，我有自已的工作，还有男朋友，弄不好你会毁了我，也毁了你自已，明白么？”
“我一定认真去做，你能给我这样的答复，我能感到心满意足。就算今后没有结果，请你一定记住，我永远爱你。不管你待我怎样，我都不会抱怨你。这一生虽然遭受了太多太多的磨难，能遇上你不虚此生。——既然火车站那样的脸面工程你都能拿到手，能不能再接点工程让我做呢？”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要一件一件的做，路要一步一步的走，要有个循序渐进，懂么？”熊菲笑道：“公司刚刚成立，仅凭一张白嘴，两只光拳头拿下三千万工程已经很了不起了。人家三建司是效区政府办的，成立都有好多年了，有一套枝术班底，有一班固定的技术工人，还有一些机械设备。你有什么？什么都没有“哈！哈！哈！”
“人力没有问题，设备可以租借，技术方面我自己懂一些，必要时可以请人。有屎就有苍蝇，有钱菩萨小鬼都会自动上门。——我很想为你赚点钱，不光是为了报答你，也想改变你对我的印像。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对我的看法不好，一个穷途末路的小山里佬！没谁看得起，我自已也看不起自已。要是有工程做，公司有个规模，真的假的也是个经理，到那时你对我的看法或许有改变。”
“你现在不就是经理嘛？”
“现在不是，小包工头、一张白嘴，两只光拳头。”
“我会把你的事放在心里，会关注公司的发展，公司有我的利益，我不会不关注。”熊菲道：“我们睡吧，明天还有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