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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在这个拥有数百万人口的都市里,肖静的名声的确很响亮。上至省长,下到闾巷小民都知道本市有个“染织总厂”,“染织总厂”有个很厉害的女厂长。她二十四岁就任拥有四千多职工的“染总”厂长,正处级,这在企业界是少有的。并一手将这家形将倒闭的厂推向同行业获利之冠,且迅速发展了多种产业。仅仅几年时间,经济规模是她接手前的三十倍,职工人数是从前的三倍,新的建筑几乎淹没了老厂。然而,使她走向这个厂的首席并非因为她的才干,也不是因为她父亲的权力,而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因素将她推向这一席位。

二十二岁那年,肖静从纺织学院毕业分配到“染织总厂”工作。由于当时整个社会都在呼吁领导层要年轻化,知识化,而大学生当时还很稀少,她走出校门便就任该厂技术科副科长。半年后老科长犯了高血压病,她顺势升入科座。在这把椅子上坐了一年半,该她做的事能做好,但无特别建树。因父亲是市长,母亲是教授,她做人特别低调,在就任厂长前同事中几乎没人知道她就是市长肖东昌的女儿。她上中等身材,披肩长发、体态微丰、鼻梁直挺、切口细长、皮肤很白净、四方脸上架副近视眼睛,在美女如云的“染织总厂”算不上美人。她是在这个厂形将倒闭时,为斗一口气夺马上任的。“染总”是个不错的国有企业,肖静入厂那年还获得了“部优”称号。为什么仅仅两年时间就从“部优”滑向了破产边缘?原因让人啼笑皆非。原厂党委书记兼厂长的陈余才是个很有才干的人物,长于交际,善于管理,市、局两层很有人缘。有人提议让陈余才就任副市长,主管全市企业,有人将这一信息透露给他。陈余才为抓住这一机遇,便倾尽全力扩大自己的影响力。使出浑身解数从银行搞贷款建厂房,买机械,拿出大批的钱在报纸上为自已做宣传。在厂内增设了一个又一个新机构,调动提拔了一批又一批的中层干部,他从这些动作中获得了大批的钱,他原指望从辉煌中脱身,带上他的财富进入市政府。糟糕的是副市长之路铺到市政府大门口时被人喊停了,喊停的人正是肖静的父亲肖东昌,起因是陈余才卖的官太多了,人家倾家荡产买官的目的是赚钱,他卖的是候补官员,很多新官员耽心自已永远候补不上,一边继续同他拉关系,寄望于他就任副市长后能用自己,一边写匿名信四处乱发。肖东昌是开国将军的后代,很珍惜先辈的荣誉,根基也厚实,同僚间止于应酬,不作买卖。因女儿在“染总”工作,他与陈余才保持距离,从不私下来往。现在不断收到举报信,茶余饭后自然会问问女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肖静是书生,进入社会后仍恪守着书生的本份,只顾室内工作,不管门外是非。技术科与财务科虽不搭界,但厂内一夜之间增添了许多办公室,厂区道路上挤满了中层干部这是看得见的。肖东昌在官场上历经三十余年,什么样的门道没见过!第二天他就告诫银行,市政府并未支持向“染总”放贷,银行放贷必须自己负责。行长大吃一惊,陈余才的副市长干不成了。银行停止放贷,“染总”资金链断裂。新厂房无钱装修,原材料无钱购买,工人工资无钱发放,陈余才完蛋了!纺织局长曾启荣与陈余才是共裤子穿的好朋友,他给陈余才出主意,让肖静就任厂长,这个文静的女孩很好左右,市各银行得买她的帐。

电话招来肖静,局长亲自为她沏茶,满面笑容的向新厂长报喜道:“小肖,经局党委研究,任命你为‘染织总厂’厂长。”

“曾叔叔,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我这副样子还能当厂长!”肖静取下眼睛,一边揉鼻梁一边自嘲的笑道:“厂长不是那么好当的,四千多人!要保证他们有饭吃。我进厂的时间很短,管的是机械技术,生产,销售都不懂,年龄也轻。做厂长需要熟悉整个厂务,有点威信才行,不能冒失的去做。”

“你讲的这些我们考虑过,你任厂长暂时仍主管技术。生产,供销让陈余才负责,他任书记兼第一副厂长,待你把全部厂务熟悉后再全面交给你。”

肖静心里不高兴了,一个工厂还搞个什么摄政王!但曾启荣是父亲的朋友,不能朝他发火,咬咬嘴唇,淡淡一笑道:“那就让我做副厂长,分管技术不是一样嘛?”

“实话跟你说,陈余才这个人管理方面很有一套,但一时自信过头了,工厂扩张过快,导致资金短缺。正如你所言,工人得有饭吃,有工资拿才行,他现在有些玩不转——”

这话太露骨了,肖静表像文静,其实内心很精细,书生气也浓,这不就是让我去借钱供陈余才花销嘛!她愤怒了。“曾叔叔,至于我个人,厂里有工资发就留在那里,没有工资发我还有张文凭,出去找份工作不难。这个厂长——为了‘染总’四千多人,我愿意去做!做好了是大家的幸运,做不好,我尽力了,问心无愧。”

“你有信心搞好这个厂吗?这个厂不容易弄的!尤其是目前这种情况,效益差,工人意见大,如同一锅沸水。这不但需要决心,还需要魄力和经验。”局长满面惊讶的望着眼前这个不知深浅,有些冒失的小姑娘。

“说不上有信心,我尽力去做。”

曾启荣再也料不到肖静会抓住厂长不放,楞了半天才道:“那——陈余才这个人与我——其实与市长都是多年的朋友,在目前的情况下他想调走很困难,能否为他存一份体面?”

“我与陈书记没有私怨,叔叔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能否让他——兼任一个分管建筑的副厂长,反正你们厂现在也无建筑可做,就算有副厂长也无实权。”

肖静回厂后直接到财务科,在那里呆了很长时间,晚上七点多才回家,父母都不在家,她靠在椅子上独自沉思,冒冒失失地捡来这么个烂摊子,这团乱麻该如何梳理?九点多父亲回来了,直接进入女儿房间笑道,“小静,听说你准备出任厂长了?”

“是的,正准备同你谈这事。”肖静起身为父亲沏茶。

“这么大的事,是不是应该先同我商量一下啊?”父亲坐下后笑道。

“我是在一时冲动的情况下答应的,情急了就顾不上爸爸了,对不起。”肖静笑道。

“也没什么对不起,小孩子都是这样,我年轻时也是这样子。既然知道是一时冲动,明天去辞掉,那是一潭烂泥,不要陷身其中。”父亲笑道:“晚上在你姑妈家吃饭,大家都在谈你,姑妈讲你特别傻气,她认为你太单纯,生意场上暗伏的机关也不知有多少,你哪会做生意?认为你还是出国读书好,打电话同你哥哥商量,哥哥也主张你去美国读书,生活上由他照顾。‘染总’一点希望没有,明天去同曾局讲一声,暂时休假,回家作留学的准备,好吗?”

“爸,这事你大概没有仔细去想,哥哥刚出校门,恋爱、结婚、买房子、养小孩,花钱的事一桩接一桩!万里之外,他同你讲话是报喜不报忧的,他的生活肯定没有他说的那么好。嫂子是美国人,美国人讲究生活独立,他们没有照顾妹妹的义务。你这样安排将置一双儿女于尴尬之地,为哥哥的家庭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这些都考虑过,我们不要他的钱,费用由你姑妈负担。哥哥不过是在生活方面就近照顾一下,美国人不是讲究自由嘛,他这点自由应该有吧?”

“哥哥已花费了姑妈五十多万,到现在一分钱没还!我再大笔花她的钱,姑父怎么想?这事要考虑。问题的关健还不在这里,你身为市长,将一双儿女全部送出国,别人怎么看?你的安排对于我和哥哥都不合适,反而背债背嫌疑。——现在一些人将美国视作天堂,你大概也为这种表像所迷惑,没有认真去看。真实的美国是一个最不适宜子孙居住的国度,那是一片血腥的土地!美国看上去很像天堂,军事强大,威震整个世界,经济强大,美元控制着整个世界,法治优秀,人们生活得自由自在。但你如果认真去看不难发现,这栋宏伟大厦的基础每天都在遭受严重的侵蚀。美国的强大是依靠军事力量维持的,美国的体系是依靠法律维持的。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生存发展依靠的是文化,不是军事力量。人类有史以来依靠军事力量称为帝国的国家也不知有多少,所有缺少文化基础的帝国都灰飞烟灭。文化能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融合于一体,让人们相互团结,相互依存。美国的确是一个优秀的法治国家,但一个国家的基本是文化不是法律。法律对于治理一个国家只能起辅助作用,而且还必须依道而拟,依道而行才有利于国家。人类最少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灾难都是法律造成的,因为许多人都是根据自己的利益在制定法律。中国历史上的魏忠贤、和坤都是守法的人,但他们却搞垮了两大王朝。美国政府自里根之后已经变成了投机交易所,里根毁掉了美国!现在的政客们研究的是选票,没有人去看一眼美国的明天。美国那样富有,却有数百万青少年无家可归,物极必反,这已经达到了美国能够承载的极限,但却没有任何一个政客去关注他们的生死。美国政客为了赚取选票,不择手段已经到了完全疯狂的程度,无缘无故在世界各地挑起矛盾来彰显美国的强大。美国国内的矛盾,美国与世界各大民族间的矛盾都很激烈,而美国是一个多种族,多民族的国家,却没有美国人民共同信守的文化,那是一片极为惨烈的血腥之地!”

父亲长时间的盯着女儿,这真是个古怪孩子,她怎么会想这些呢!“你的意思是不想出国?”

“留在国内比去美国好。从长远看,中国文化融解了各民族间的隔阂,这片国土是祥和的,适宜子孙居住。从眼前看,中国人口众多,是世界上最大,潜力最好的市场,有着无限的挥发空间。从家庭看,你和妈妈身体是很好,但留个孩子在身边是必要的。”

“你的话有道理,但我们不干‘染总’厂长,那个厂太破了,也很乱,就算你费上九牛二虎之力也未必能搞起来。到时把你累得筋疲力尽,我和妈妈会心疼难忍。既然有心要干一翻事业,我来帮你建一家科技现代化的新厂。规模小一点,经济上没有负担,新工人也好管理,工作要轻松些。”

“爸,你看到的是‘染总’的表像,没有钱、很混乱、厂长不好当,真做起来有希望。我下午去认真查看了账务,仅春节送出的礼金就是三百多万,全厂工人的年工资还不足这个数。厂内闲置人员一千多人,这些人都拿高工资。近两年厂里贵买贱卖赔掉的钱是两千多万,‘染总’欠贷也就是四千万,经营得好有四年时间能还清。救下四千多人,为政府,也为你解除了一个大麻烦——。”

“这要得罪多少人啊!”父亲叹道。

“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闲置人员为买官掏尽了家底,现在有两个月没有发工资了,吃饭比做官重要。有班上,有饭吃,他们未必会恨我。‘染总’已面临破产,应该没有人再去打它的主意。从法律角度看,我有权收回他们的非法所得,我可以把账本交到法庭上让他们交钱。我没有这样做,我放过了他们,他们心里应该会明白。——我已答应了做这个厂长,我不能言而无信。”

“我告诉你!就算你说来天女散花,百凤起舞,我都不会让你干这个厂长。”父亲沉下脸,语气坚决地道。“你说的全是些书本上的东西,现实与书本有时相差十万八千里!赵括正是照书行事被白起活埋掉,蒋介石正是依据书本发起了二次内战,一败涂地!”

“爸,给我一年时间,一年后‘染总’仍无起色,书生无能,今后听你安排。”肖静笑道。“不要让我食言,爸爸!”

“不行!”肖东昌皱着眉头讲完拔腿就走。“你如果一定要干,不要指望我支持,我不会给你一分钱。”

“必须给钱,不给钱就要破产。”

“破产就回家。”

正式认命下达后,‘染织总厂’顿时沸腾起来。“肖东昌的女儿!不还是小孩子嘛!”

“别看厂破,厂长可是正处级呢!”

“我热烈欢迎肖静当厂长,起码有工资发了,也许还有奖金拿。”

“管他谁当厂长,有饭吃才是硬道理。”厂里许多人都不认识肖静,市长的女儿就是自己的同事还是今天才听说。大家蜂拥至技术科门口,希望早一点目睹市长的女儿,新厂长的风彩。肖静无意也没时间去理会人们的闲言碎语,面对混乱她必须从容布局,稳定人心。首先任命染整工段段长黄俊为厂长特别助理,责令他尽快组建各车间,科室的领导班子。黄俊四十四岁,高中学历、不善言辞、肯钻研、能吃苦、做事认真,是‘染织总厂’的技术全能。曾任过几个车间主任,哪里不行哪里去,群众基础好,深得普通工人的信任,在中层干部中也有一定的威信。虽才干卓绝,但文凭低,以工代干,收入少,官越做越小。大材小用常常能造成人的心理自负,黄俊也陷在这个圈子里。得知肖静就任厂长时这个心高气傲的男人深感失望,接到新厂长的邀请电话颇感意外。两人从无交往,怎么找到自己头上来了!他带着一颗复杂的心来见肖静。两人闭门密谈半日,黄俊意识到肖静是位高枝乐适意,一飞能冲天的人,不是自己能比的,因此决意追随她。黄俊任职厂长特别助理,主持人事任免这一消息让人们大感讶异,人事任免是厂长的重要财源!肖静让大家看到了希望。

黄俊在“染织总厂”工作了二十余年,满厂跑了好几圈,谁可用谁不可用自然心中有底。他对肖静的知遇之恩非常感激,精心挑选,两天之内新的领导班子组成了。肖静召集助理,车间,科室的主官们举行见面会。坐定后她言语从容地道:“感谢各位愿在这种困难时期与我一起同舟共渡!大家都知道我们所乘的是一艘烂船,随时随地都有沉没的危险。告诉大家一句真话,这个厂长是我捡来的,不是我爸送我的。我们只能依靠自己,不能指望市政府,我们必须打起精神全力以赴。现在是乱蜂蜇头,样样都要做,但家有三件事,先从紧处来。对内要制定严肃的厂规厂纪,报酬要有效果,王牌也好,嬉皮士也好都必须接受纪律约束。对外——所有来人的条子先交我的秘书锁起来,暂时不要理他,用得着时拿着条子去找他,这也是资然,不要浪费了。有什么高级电话,我要告诉各位,你们没人能做主!你们可以推到我头上,让他直接来找我。今后除客户外不得送礼给任何人,任何人来买东西,卖东西我们都必须赚钱,可以少赚一点。赔本了,经手人必须填补。我去财务查了一下,我们欠银行四千多万,而这些年送的钱,赔的钱远远超过这个数。现在厂里没有钱,银行不给钱,大家等钱买米,有谁给我们一分钱?我们是当家人,我们必须拿钱供工人吃饭。

中层领导机构要精简,这样那样的中心不要了,花儿是好,我们养不起。改科并处,处与车间只设一个副职,搞那么多轿子,我们抬不起。精简下来的应有一千二百多人,发个明文通知给他们,有门路调走的我们会积极配合,只要不损害本厂利益,什么样的证明都给他。目前仍保留他们的级别,不用到岗,两个月内工资照发。走不了的只能到基层,级别没有了。各位今后必须安时安质安量的完成厂部下达的任务,任务完不成——要换人!我们必须振作起来,我们欠了一身债,我们得供四千多人吃饭。试制室——我为你们预备了高额奖金,万元大奖等着你们拿。我说的不是空话,只要你们的产品通过了市场检验,倾家荡产这笔钱都会给你们。你们要去调查市场,认真设计!要是你们仍然聚在一起玩牌聊天,厂里要东西就涮两刷子,专家们!请你们辞职或是去车间。目前仓库里积压的产品还值两百万,我们无钱买米,销售处要有个研究,要把这些东西卖出去。坐在家里一天打两个电话!销售的业绩将与你们的收入联系到一起。在各大区设立代理,给他们提成。一个试制,一个销售,你们要有心理准备,要么拿很多钱,要么去生产钱。今天就讲到这里,黄兄料理厂务,准备生产,我与张亦民处长去讨钱,没有饭吃什么都是空谈。”

“我也知道这个处长就是乞丐,想不到还有厂长陪着!”张亦民笑道:“请厂长指点门路,去哪里讨?”

“小门里讨不了大布施,只有去市长办公室。这事要有耐心,不能怕丢脸,死也好,活也好讨不到不走。”肖静的话引起了满室哄笑。

“估计市长要给一点,但不知能给多少。最怕的就是给月工资,糊一下生活,不能生产。只有出的,没有进的,半年后机器就烂掉了。”黄俊道:“要是能要到五百万就好了,那就可以恢复生产。”

“不但要恢复生产,摆在那里的新机器必须尽快安装。精简下来一千多人!他们中能调走的极少。”肖静摇头道:“调动工作不容易,要花很大一笔钱。他们家底已经掏空了,要准备为他们安排工作。——我正在同美国人联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经销商,要是谈成了,他们会提供样品给我们。”

肖静的就职讲话很快就传出了“染织总厂”,震惊了本市官场。许多官员忧心忡忡,不知这个未经世事,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会干什么。要是这个小无赖拿着账本,带上一大帮人登门索钱——那太可怕了!官场上出现了扶持“染织总厂”,支持肖静的呼声。肖静,张亦民正是在这种呼声中走进了市政府,她对张亦民道:“你蹲我爸爸办公室,我去谢常务办公室。两人只要有一人答应了,事情就敲定了。我们要一千万,不能少于这个数,要想安 置全部闲人,必须要这么多钱。”

“一千万!那太多了,肯定要不到。”

“不给一千万就赖在那里,老头不会把我们关起来。”两人先到市长办公室,父女见面时肖静笑嬉嬉地道:“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老爸,这是我们厂的张亦民处长,他分管财务。”

“哦,坐坐坐!”肖东昌起身与张亦民握手,同时吩咐女儿:“小静,为客人沏茶。”

“你看,我早讲过,我爸是平民市长,平易近人,没有一点官架子,我的话不错吧!跟我爸认真谈谈,将厂里情况详细汇报一下,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爸肯定会全力支持。”肖静为张亦民沏过茶,为父亲的茶杯里添过水,笑对张亦民道:“你等在这里不要走,我去看看谢常务。”

“先生贵庚?”肖静走后,肖东昌坐下喝了口水笑问张亦民道。

“报告市长,痴长四十三岁。”张亦民匆忙起身躬腰答道。

“哦,坐,坐嘛!”肖东昌抬手笑道:“现在大家都在染红头发,红头发值钱,礼貌(帽)不值钱,没人要了。”

“就算您不是市长,也足可做我的老师,老师问话学生还是要站起来的,这是规矩,不是礼貌。”

“谢谢!”市长笑道:四十三岁,年富力强,正是男人干事业的好时期啊!我记得小静昨天还躲在墙角里看小人书,嘴里‘咕咕咕’地笑着。你堂堂一表,禀禀一躯,跟她一个小孩子后面当跑腿!不觉得有点难为情嘛?”

“对不起,市长!您的话我不太明白,我既然决意追随厂长,能陪她一起工作应该是荣誉,怎么会难为情呢?市长认为我们厂长年轻,我都认为她有些大了。市长学富五车,《三国演义》应该熟读过,周瑜统率三军时比我们厂长要小好几岁。”

“中国历史上只有一个周瑜。”

“也不一定,我认识的一对小夫妻,是军人,他们的小孩就叫周俞。”

“你这完全是诡辩!”肖东昌不禁笑道:“不过我很赏识你的胆魄,市长嘛!毕竟有点权威,敢同市长开玩笑要点勇气。你现在就写个报告,我马上批下去,由你就任‘染总’厂长。怎么样,不亏待你吧!”

“市长真会开玩笑。”

“不,我是说真的,‘染总’太混乱了,需要一个有胆识,有魄力的人去治理。小静不行,她一个柔弱女孩子,是人是鬼都敢欺负她。市政府根本就没批准她当厂长,让谁当厂长我们正在考虑。你们不就是指望小静当厂长来市政府借钱嘛!你当厂长照样给你钱。”

“在中国人的眼里心里孩子永远是孩子,永远需要照顾,这是中国人的普遍心理。市长工作忙,要是有时间听一下我的详细汇报,或许会改变看法。”

“你大概忘记了,你已经汇报过了。你告诉我小静是位超级铁腕女强人,是一颗刚刚升起的巨星。‘染总’职工万众一心的拥戴她,在她的带领下,‘染总’将腾飞——腾飞——飞到火星上去了。这些话不都是你说的嘛?”

“市长,您可能记错了,我是管财务的,不是政府秘书。我的话需要一分一分的加减乘除,我想汇报的是厂长这几天的实际工作情况,以便您知道她的起手布局,她的能力、她的智慧、她的魄力。看看她能否把这个厂搞好,然后再作出您的决定。——其次莫于午!市长是‘染总’四千多人的父母官,市长当熟思之”。

“你说的并非一点道理没有,但我要告诉你,我不可能让她去做那个烂厂长。她不过是个看图识字的人,她能懂什么?她是觉得干厂长好玩!你告诉她,她如果一定要干,不要指望我给她一分钱!”

“市长,这件事希望您能谨慎考虑!‘染总’沦落到今日,市政府能说一点责任都没有吗?如果不是有人放风说陈余才将就任副市长,陈余才身为厂长,他会那样下死命的砸厂吗?现在一切全烂了!——我也不知道肖厂长能否把这个厂搞好,但她的开手布局确属众望所归,让工人们看到了希望。现在政府又要换厂长、市长、人饿急了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染总’职工四千多人,连带家属应该有万把人,有两个月没有发工资了!他们会不会背着老人,牵着孩子来市政府找市长要饭吃?这事很难预料!”

“你说陈余才砸厂!你有证据吗?如果陈余才明天继续当厂长,你今天跟我讲这话,你不后悔吗?”

“就算陈余才知道了,他也未必就会怪我,我说的是他的心里话。不到两年时间,我们厂送出的钱有三千多万!设立这样那样的休养中心十几个,闲置人员一千多人!本已负债累累,还在那里建房子,买设备!请问市长,陈余才如果知道自己干不了副市长,他会这样干厂长吗?”

肖东昌听后沉默良久低声道:“你要知道,市政府无权任命任何人来做副市长,市政府不可能放出这样的风声。”

肖静刚刚踏进常务办公室,谢副市长便拍手笑道:“哎呀,小庙里跑出个大财神来了!恭禧!恭禧!恭禧肖厂长!小静啊,你可是我们市,也许还是我们省最年轻的正处级官员啊!到我这把年纪你可能早就是国家主席了,到时要关照一点叔叔啊!”

肖静听后笑道:“刚才在路上遇到一个小孩卖甘蔗,一个老头去买,小孩要论斤卖,老头要论根买。一老一小发生了争执,小孩不高兴了:胡子一大把,说话没斤两。”

谢常务听后笑道:“现在路边的怪事很多,我那天去逛玉皇庙,一个人着装很体面,还戴个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突然伸手就揪住了我的衣领,瞪开眼睛,挥舞起拳头,气势汹汹地道:‘我是厂长,你知道吗?’把我都搞糊涂了,这是哪里跟哪里?还是他叔叔冲过来将我们拉开,向我作了道歉。这孩子刚刚当上厂长,乐疯了,别计较她。”

“还是疯了好,疯了一切随心。”肖静笑道:“不疯的人天天都得熬苦受累,就像我现在,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都必须来拜你这位大财神,求你大发慈悲,普渡众生。”

“要钱就是了,绕这么多弯儿干什么,你也不嫌累呀?要多少?尽管开口!叔叔绝对支持你。”谢副市长笑道。“昨天我还跟你爸讲,要支持!别人总是说我们这些官僚子弟没有一个长进的,小静不就是羊群里跑出来的骆驼嘛,要支持!”

“谢谢叔叔,求你高抬贵手,帮助‘染总’四千多人渡过难关,为他们铺下一条生活窄道,施舍一千五百万,好吗?”

“一千五百万啦!不行。家中仅有半升米,哪来一斗借给你?你要得太离普了嘛!十万二十万都好说,三十万有点难,一百万不要谈。”副市长笑道。“我是说全力支持你,但我的能力是有限的,懂么?”

肖东昌与张亦民的谈话经肖东昌的秘书传出后,官场上支持肖静的呼声顿时高涨。书记亲自找市长谈话,请他支侍肖静,不要因她是自己的孩子就违背人心。既有良好开局,必有喜人佳果,市委将给予全力支持。肖东昌对此深感疑虑,支持是一回事,承担责任是另一回事,支持者是不承担责任的。肖静那么年轻,那么文静,她有能力搞好那个烂厂吗?负债四千多万!不拨出大批款项肖静寸步难行,那个烂厂会把她活活闷死。拨出大批款项,搞起来了,万事一风吹,这是政府支持的,功劳在于政府,肖静白赔辛苦。搞不起来肖静就得承担责任,而她的人生刚刚起步!“怎么会养出这样一个怪孩子,文文静静的一个书生,犟起来九牛拉不转。”谢副市长被肖静缠不过,建议先拿五百万让她试水,能过关就继续拨款,扶持“染织总厂”。不能过关就将肖静迅速调离,有个正处级也不吃亏。肖东昌在叹息声中同意了,但肖静坚持要一千万,并将详细预算造成表册分发给市政府相关官员。谢副市长很认真地看了这份表册,觉得要想把那个烂厂搞起来确实需要这么多钱,他耐心地做肖东昌的工作。“老肖啊!支持那个鬼孩子吧,我发觉她特别务实。现在像这样的年轻人很难找了,她也许真的能把‘染总’搞起来,真搞起来了对她的仕途大有助益。搞不起来让她辞职去国外读书,另谋发展之路也来得及。责任由我来承担,我都已开除了她的工职,这还不够严厉吗?丢失一千万的大有人在,有谁被开除了工职?‘染织总厂’到底是怎么垮掉的?要沏底追查,妈的!看谁敢放屁。”

肖东昌沉默良久低声道:“我看过预算,要想让她坐稳那个厂长确实需要一千万。我也不是怕担责任,书记几次找我谈话——关键问题那是个老厂,是人是鬼都有个后台,陈余才的胡闹搅得人心冒火,没人拿厂长当回事。她太年轻了,没有资望——”

“也没什么好怕的,只要我们铁心支持她,乌龟杂鱼翻不起浪,邪不胜正嘛!”

“那就支持吧,让她搞份更加详细的预算,作出充份说明。你召集个会议,预算通过后再拨款。讲话柔和一些,不要大包大揽,要预备她搞不起来。张亦民的话是我让秘书传出去的,通过预算没有问题,何必白填在里面。——我真的不明白这孩子为什么铁心要做这个厂长,我已准备让她去毛纺厂,那是新厂,一点负累没有,产品也好销。”

“要是能做起来就比去毛纺厂好,‘染总’规模大、级别高、几年后副厅长,副市长都有希望。毛纺厂才支部厂,要熬到正处级也不知要熬到哪一年。”

“副市长,副厅长就不要作指望了,她不是玩政治的材料。太单纯了!干这个厂长都得我们罩着。既然将她放上了火炉,盯紧一点,争取保她全身而退。”

肖静在市政府整整泡了十天,终于泡到了一千万。她高兴,助手们更高兴,有了这笔钱,一切都能轻松运转。机器重新轰鸣,工厂再现生机,有班上了,有工资拿了!工人们兴高采烈。但那些闲置人员正如肖静所料能找到门路调走的人微乎其微,暂时只能待在家里等到新机器运转。因为肖静推出的工资是双轨制,基本工资加计件奖金,待岗在家的人收入要少一半。这班人中大部分是普通工作人员,他们对肖静的措置虽感失落但能接受,今后虽干体力活但收入比从前要高很多。再说“染总”不痛加整顿也无法生存,要是破产了,失业工人的生活是很悲惨的。但那些从前握有实权的人物对肖静是心怀怨恨的,过去在酒桌上有小姐相陪,饭饱之后有人买单,一桩生意敲定后能拿到可观的回扣。在厂内羡慕讨好的大有人在,在家中可以随心所欲的过新潮生活,这一切优势今后都将失去,还得接受过去那些自己瞧不起的人来领导。一切全颠倒了,而颠倒这一切的人正是肖静。

工厂复工后,肖静让黄俊管理生产,自己主抓样品试制和销售。每天晚上她要么去试制室和大家一起制作样板,要么到销售处研究销售方案。这天晚上她骑着一辆女式轻便自行车去厂里,至兴余路上坡时正低着头拼命向上蹬,一辆载重自行车从坡上呼啸而下,将她撞翻在地。“肖静,那个厂长不要再干了!”撞她的人一边厉声警告一边猛踩自行车而去。

肖静感到浑身麻木,左胳膊钻心的痛,眼前模模糊糊地,眼镜也不知飞哪儿去了。水泥地上硬梆梆的,着手就痛,半天都爬不起来,只好求围观的人给厂里打了电话。十多分钟后黄俊带着两个女孩乘丰田车急驰而至,先在路上找着了眼镜,幸亏还没破,女孩们扶她上车直奔医院。左胳膊骨折了!接骨、夹板、折腾了两个多小时,痛得肖静咬牙皱眉,汗把衣服湿透了。“应该用厂车!为省那么点点油钱,你看看,弄出这么大的事!现在外面巴掌大的小厂都会买部豪车供厂长用,你有什么必要骑自行车?”黄俊站在病床前皱眉抱怨道。

“不是为了省油钱,司机白天跟我们一样上班,晚上要人家接送,拖的时间太长了。人家有小孩,有家务要做,伤好后我要学会自己开车。从前上班都是骑车,哪会料到竟有恶棍如此狠毒!”

“你截断了一些窃贼的财源!他们当然会恨你。安心在医院养病,我现在就去报案,一定要他们破掉这个案子。”

“还是回厂好,除胳膊外没有什么大损伤,厂里无论哪方面条件都比医院好。住在医院里,让老头老妈知道了还不知心疼得怎么样。”

“骨折不是一时能愈合的,这事根本就瞒不过两位老人家。”

“回厂后打电话就说要出差半个月,你让人去我家里收捡点洗换衣服过来。”

“半个月后呢?”

“到时擦伤肯定痊愈了,视觉不一样,感受也就不一样。编个谎话哄哄他们,抱怨一下子就结束了。”肖静道:“不要报案了,自行车相撞这点事你去报案人家未必会理你。反而会说,你看看,这就是市长的女儿!撞了人家自己吃点亏就来报案。就算他们当面立了案也未必会给你查,自行车不像汽车,大海捞针,很难查的。就算查着了,不过是赔你点医药费。要多了,人家斜着眼睛看你,这就是市长的女儿!自行车碰一下子都要好几百。撞我的恶棍在此之前已算计得很清楚,我只能白挨一闷棍。他是这样想的,未必就能如愿!撞我的人不是我们厂人,是东门那一带的小地痞。那些小流氓同我们厂的高飞混得烂熟,经常纠合到一起敲诈勒索。但这事不是高飞干的,他很清楚,同我认真作对要吃大亏。再说厂里整改对他有益无损,不会无故冒这样的风险。但他也许知道是谁干的,即便不知道也能打听出来。让保卫处去几个人,带上警棍,不要怕他,先给点颜色看,然后带来见我。厂里像高飞这类人恐怕还有十几个,趁此机会收服他们。这类人虽少,影响极坏,收服了他们严肃厂纪就容易了。另外,我要让那些暗算我的人看个明白,肖静不是纸糊的!——工厂都要破产了,仍不罢手!”

肖静的办公室是套房,卧室、卫生间是配套的。从医院回到办公室,坐定后喝杯水,极力振作一番精神,语气轻松地给母亲挂了电话,说自己遇上急事要立即出差,请妈妈收捡一点洗漱用品和几件衣服,她已派人回家拿去了。随后在姑娘们的帮助下咬牙忍痛的洗了澡。晚上十一点多,高飞在一群手握警棍的保安簇拥下被带进门。他是个二十二岁的大男孩,一米八的个头,孔武有力,长相帅气。高飞是在床上被人唤醒的,保安们并不敢得罪他,反而亲密通报:“肖厂长出事了,怀疑是你干的,这事可能要出大麻烦。”真实的高飞其实算不上流氓,他是顶父职进厂的,和一班无业青年有来往,讲点小义气,帮朋友敲诈勒索一些小老板,弄点零花钱。因当时社会混乱,人们对黑道人物畏之如虎,才得以让他扬名于“染识总厂”,像肖静这样身份显赫的人物他根本就不敢碰,警察闻风即到,一顿饱打等在那里。再说他有一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再怎么傻也不去撞肖静这张铁网。高飞心里有些发虚,无可奈何地坐起身一边揉眼睛一边道:“我没干这事,你们去跟肖静讲,这事不是我干的。”

“我劝你赶紧去见肖厂长,你不去转眼警察就到,到时不是你干的也是你干的。现在去见她,是你干的当面认个错,事在厂内处理,肖厂长也许会放过你。不是你干的,当面讲清楚,误会消除了有多好?何必犟着呢?这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嘛!”

“去就去嘛,我没干这事有什么好怕的。”高飞嘴上强硬,心里是很慌乱的,见到肖静后不待询问便匆忙辩解道:“肖厂长,这事真不是我干的,我可以发誓——今天晚上我根本就没出门——”

肖静阴着一张脸坐在那里,目光直逼高飞,过了好长时间才冷冷问道:“事情出在东门,这事你怎么解释?另外你在背后说我些什么?”

高飞一听顿感惶急。“我在东门认识的人并不多,根本就不像别人说的什么过江龙、坐地虎。我向你发誓,真的没干这事,——我在背后从没骂过你,许多干部待岗在家,我还能上班,怎么会骂你?”

“你不自称是男子汉嘛!男子汉就这样说话啊?”

高飞呆住了,他不知道别人在背后搬了哪些黑话,让他背黑锅,心中惶惶不安。“肖厂长,你不能完全相信别人的黑话,我是抱怨过厂里纪律紧了,但那是随嘴说说。从来也没骂过你,更不会起黑心要害你,真的没有——”

“纪律抓紧了就有意见!我请教你,你从前一个月拿多少钱?那样做对谁有好处?工厂破产了肖静找份工作很容易,你能做到吗?一个月拿几十块钱,在外面东游西荡的,你以为父母养你容易啊!就这样还自称男子汉!男子汉不要父母啊?你指使那些小流氓暗算我:肖静,别当厂长了!你以为我是纸糊的啊!我一句话就能把你那些兄弟全部捉起来!我是在可怜你,怕你挨打,怕你父母伤心,你以为我真怕你啊?你蠢!知道么?抓紧纪律是在为这个厂挣钱,为这个厂找出路,是在为你挣钱,为你找出路。别人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

“肖老总,你的话我都明白了,今后我会好好工作。只是这事真不是我干的,要是我干的,我就是王八养的,我父母也是王八养的!”

肖静看着高飞沉默了一会儿道:“应该不是你干的,可谁会干这种事呢?既暗算了我,又要嫁祸于你!大家都认为是你干的,我也以为是你干的,他们要报案,我拦住了。我总觉得你其实并不坏,不过一时糊涂,做事爱冲动。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肖静是在帮你,不是害你。如果你真的讲义气,我也算为你帮了点小忙,没让你白挨打,没让你父母耽心哭泣,没耽误你的工作,你该有个交待,是吧?”

“若事情真是东门那一带人干的,你断一只胳膊,我让他加上一条腿。这事只能这样交待,每个圈子自有它的规矩。今后如用得上高飞,两肋插刀,誓不皱眉。”

“两肋插刀的事不会让你干,我劝你今后不要去干这种事。要多想想父母,想想自己,未来还很长远,认真做点事。”肖静笑道:“时间不早了,耽误了大家休息,我拿钱你们同高飞一起去吃点东西。”

几天后传来肖息,前供应科长洪专录在夜晚遭人暗算,左胳膊、腿全被打断。肖静告诉黄俊:“洪专录医药费自理,电话通知他即日上班,请假安事假处理,不请假安旷工处理。”

“这种人——开除掉算了!”黄俊咬牙道:“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他?没有清理他帐目,没有让他去坐牢——”

“算了,留他一条活路,五十多岁的人,开除掉今后怎么生活!”

年终核算,亏损局面已扭转,账面达到持平。但那时肖静在嫂子的合作下已打开美国市场,纯棉织品在美国市场走俏,利润可观。由于新产品的投放,国内市场销售业绩开始大幅上扬。一眼望去,前景一片辉煌,这让肖静非常兴奋。春节茶话会上,肖静精神轻松,喜气洋洋地道:“过去几个月我们驾驶着一艘烂船在风雨飘摇中搏击,日日辛苦,夜夜悬心,这艘烂船靠岸了!”如雷的掌声骤然响起,肖静自己也起身鼓掌,大家击掌相庆。“但还没有赚到钱,不能坐在岸边玩,要上马,要扬鞭疾进!试制室,销售处要明白,‘染总’是台车,你们是油料,没有油料车是走不动的。去年虽然给了你们一点奖励,还是太少了,没有钱,时间也短。今年这两个部门都将设立万元大奖,…..今年的目标是赚一千万,这一目标是根据详细预算得来的,应该能实现。”

春节过后,秘书告诉肖静:“昨天有个叫王维的女孩来找你,说她研究生将毕业,想来我们厂工作,希望做你的助理。”

“一个在校生就要做我的助理?——你可不要小瞧了我哦,我是在市委组织部挂有牌号的正处级!”肖静笑道:“这个人应该很有点根基,谁推荐的?”

“不是人情,她读的是名校,还是校学生会副主席。很漂亮,很干练的,确实是个人才。我也很想留下她,到试制室或销售处顶个副职非常合适,可她要价太高了。”

“助理是高级秘书,不是副厂长,黄俊是特别助理,受厂长委托可以代行厂长职务,助理不是。”肖静笑着解释道。“你告诉她,我很希望见见这位名校才女。”肖静一眼看到王维倍感喜爱,她一米七的个头,体态匀称、着装雅致、神态从容,极标准的一个美人。“这是工厂的一扇大门啊!”肖静起身相迎,朗朗笑声中握住她的手。“名校才女,幸会!幸会!”

“错蒙谬爱,抱愧之至。”王维双手捧住肖静的手笑道:“仰幕贤名,求拜门下。”

肖静亲自为王维沏了茶,两人坐定后肖静道:“闻你愿屈就助理一职,颇感欣喜!只是这个厂目前处境艰难,欠银行贷款五千多万,还有许多人待岗在家。才女有何高见解此危境,愿求明教。”

“老总是悬崖勒马的人,我不过是个闺房书生,我知道的你恐怕早就忘记了。”王维笑道:“我真是慕名而来,父母是一中教师,很崇拜你,让我来拜师。至于助理一职,学生嘛,总希望离老师近一些。”

“你家住一中?我们都是邻居了!”肖静笑道:“拜师的客气话就不用再说了,我读的是省纺织学院,能干这个厂长靠的是父亲,不是老头干不了厂长。厂长是当了,但面临的环境的确糟糕,你是名校硕士,愿求点金之术。”

“既然老师命题,学生只能勉强献丑。”王维笑道:“为应付今后找工作有时大家聚在一起闲聊企业管理,说的都是些纸上谈兵的东西。………”

“我们想法相似,愿意屈就的话,过来帮我管理试制和销售。不过我要警告你,国内市场是世界上最庞大,潜力最好的市场。放下你的书生之见,巩固和发展国内市场,保住这个基本盘。吃饭在国内,赚钱在国外。有饭吃没有钱可以等,没有钱赚也没饭吃——我们就得散伙。”肖静笑道:“有空去我家里玩,工作要紧,朋友也很重要。”

与王维一起入厂的还有她的朋友白莉萍、迟尉林,这三位女将的加入快速推动了肖静事业的发展。在国内,王维奔赴各大区调研,将消费者的年龄,层次,职业系统排列,设计出多系列的诱人产品。在国外,王维有不少欧美同学,她多点布局,重点培植。在厂内,王维组织了公关部,小姐们的身份随时变动,服务员、导游、翻译,实际上她们是在干挖墙脚的活儿。在高额奖金的驱驶下,这班人为‘染总’的腾飞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一年的春天对于肖静来说特别美好,随着各方合同的纷至沓来,所有待岗人员全部到岗。为完成合同任务,有些车间从一班制改为两班制,‘染总’开始面向社会招工。这让肖静颇感惬意,一天晚餐桌上她很得意地告诉父亲:“厂长没有你想的那么难当。“

“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当。”父亲望着女儿满面慈爱的笑道:”你的确有着非凡的才华!这一点我和妈妈都感到不可思议。那么文静的一个小孩儿,竟有如此胆识!治理那样一个烂厂挥洒自如。不过我还是认为你太单任,希望你的智慧能帮你避开单纯的风险。”

由于当时原材料尚属国家限价,价格非常低廉,纯棉产品在世界市场走俏,利润丰厚。另外黄俊所选拔的人才都是些身处泥途中的人物,现在意外获得这样一个杨眉吐气的机遇,大家愿效死力。这让肖静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这一年“染织总厂“获纯利八千余万,工人的收入是前一年的五倍。整个省城的大街小巷都在谈论“染织总厂”、谈论肖静。肖静本人并未沉迷于已经取得的成就,为争取更好的利润,她与王维一道着手建立外衣分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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