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飕飕吹过,我不禁一个寒颤,回首,庭中桂影斑驳,风移影动。
话说我给那位昭王殿下摔得那么惨,他还拿剑威胁我的小命,给师父却狠狠数落了我一顿,而我亲爱的师兄就只会放马后炮,事后来掺着揶揄地安慰我。在我的谴责下,他终于良心发现,机敏如我,便乘势让他带我来探一探这锦瑟轩。
那旧楼所在之地名曰锦瑟轩,名儿倒华美,但里面却破旧不堪,皇宫里怕是鲜少再有如此荒芜的地方了。
追本溯源,若是没这楼,我怎会哼那首民谣,不哼那民谣我又怎会被罚,不被罚我怎会对它好奇,不好奇我怎会探知到辛密,没探知到辛密我又怎会急忙忙回去告诉师父然后撞上他与昭王沆瀣一气然后又被处罚!怎么想都是这栋破楼的错,被它害成这样,不探一探究竟就当真对不起我自己了。
师兄还算是有良心,叮嘱了句“跟紧我,此地阴气重。”,又牵住了我的手带着我走了进去。
据说住这儿的姜美人从前颇得圣宠,后来莫名其妙就被下狱了,真应那俗语“伴君如伴虎”
旧楼的地板一走便“吱吱”地响,声音回荡在空寂的阁楼里,这场景当真教人寒毛竖立。
师兄笑眯眯地看着我打了个寒噤:“怕了?当初谁扯着我来的?”
怕?!我云和在蜀中上山抓鸡,下和捕鱼,为民除妖(虽然只是摆个样子,贴几道黄符)可从来没怕过!
我睨了师兄一眼,赫然大步向前,径自走入红麝珠帘之后。
虽已陈年,但这室里的每一处都极为富丽。一张雕龙浮凤的红木床,缀满宝石的铜镜……甚是奢靡。
“这里便是那姜美人的寝室吧!”我环顾四周,东西摸索起来,那铜镜上一颗珍珠皎洁圆明内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宫,还有四周花花绿绿的翡翠石着实教我挪不开眼。
这真的仅仅是一个铜镜啊!
“师兄,你说我若敲两块宝石下来应该也没问题吧!”
我回首,师兄方拉开了那红木床边一柜子,在里面翻些什么。
我心生好奇,抱着铜镜凑了过去,巧的看见犄角旮旯处的一本小册子,我抽了出来,这才看清这是本手札。
“这姜美人倒有情趣,还记笔记呐!”我翻开枯黄的叶张,借着师兄不知哪儿弄来的烛火,“研读”起来。
“七月初七,朱雀楼上远眺,只看得见长安繁华一片,锦官城埋没在黑夜里,遥不可及。想想当年,初见陛下时也是七月初七。”
“……”
“八月十五,月真圆,夜里再弹琵琶,弦崩了。又一次与陛下不欢而散,他总说我这音色过凄,可又怎知我心中之苦。这深宫里,除了月哥,怕是也没人能理解我了吧。”
“……”
“九月三十,今日皇后来闹了一通,陛下这次也沉默不语。我本不过锦官城一乐坊歌姬,哪里会有什么能耐藏什么机密,更别提私通叛贼了。只是儿子倒藏了一个,这皇宫水深,我便没告诉陛下他的存在。想来今日还是他生辰,掐指算算,他也有……”
姜美人这本手札还真真是妙啊,净是玄机。
我饶有兴趣地翻开这页,却发现后几页尽数被撕去。
呵!本就薄薄一本手札,还被人撕了几页,这撕纸之人当真不厚道!
我前后翻了翻,也没别的了便道:“走吧师兄。”可走到门口师兄却还伫立在原地,一脸阴鸷,不像我熟悉的那个温润公子,倒像一只凶狠的白虎。
“师兄?”我握住了他紧攥的手,他全身一颤,又神色平静下来。
“师兄你怎么了?”我歪着脑袋问他。
他只给我温柔一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声响,他又猛地向后一瞪,当然,只看见珠帘在晚风的吹拂下,微微晃动,以及罗幕轻纱翩翩摇曳——好吧,大晚上,是挺吓人的。
我向来是个容易满足的人,看着夜也深了,便抱着铜镜和师兄打算回去了。这才刚出门,一群黑压压的羽林军就把我和师兄给围了。
话说这锦瑟轩外也没侍卫把守啊,怎么就成了宫中禁地呢!我被师兄护在身后,听着他同那头领斡旋,心里干着急,好在,从里面出来了一位“贵人”。
“是本王叫他们来的,张将军可还要捉人?”白日那位把剑抵在我脖子上的少年,尊敬的昭王殿下潇洒的从轩中走了出来。
没错,是从轩中。难怪出来时师兄像是魔怔了似的,总是一脸凶狠的环顾四周,我倒以为他是害怕锦瑟轩里骇人的景象,又憋着不肯说,吓坏了,原来是有这样一位鬼魅在作祟。
这位昭王殿下的话着实有分量,张将军硬是干瞪着眼看着他把我和师兄给招摇地带走了。我看那张将军本就长得黑黝黝,被昭王一顿数落,脸色变得黑中发紫,活像个茄子。练武之人素来血气方刚,给他气得元气大伤可就不好了。
“姑娘可是意犹未尽?”
我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小孩,躲在犄角旮旯看着自己的杰作,洋洋得意之际却被大人发现了。一脸坏笑还未从脸上褪去,抬头便和昭王那冰块脸打了个照面。
我结巴道:“我……”
昭王直接忽略过我,板着脸对师兄道:“宫里处处危机,本王想姜修道长是个聪明人,若不想给令师添麻烦,就该心中有底,行为有度,多安分,少好奇。”说罢,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呵!我暴脾气上来,毫不客气地向他的背影比了个不屑的手势,好巧不巧,这厮回头了。
“今日本王邀请二位道长入锦瑟轩镇除阴气,震发阳气,记住没有?”他没等我二人回答,头一转,走了。
何其潇洒。
迟早有一天我要叫他帅不起来。
可叹兮,我愤恨不已,我那师兄甩甩袖子,走的也挺快,只扔了句“走吧。”给我。
我遥望他那浸透在月色里的背影,机智的往地上一坐,哭丧道:“啊!师兄,你等等我,脚崴了。”
机智如我,聪明如我。师兄果然停住了脚步,回来蹲在了我面前。
“还愣着干什么?上来。”
遂,我只好勉为其难,欢喜地爬上了他背。
皎洁的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拉的长长的,一直拖到赭红的宫墙上。我晃着腿,舒舒服服地趴在师兄平坦的背上。说来,师兄也好久没背我了。
蓦地他道:“云和。你又重了。”
我听他认真又带一些小伤感的腔调,还以为他要同我诉说什么伤心过往,或者是方才的昭王欺负的他有多么委屈,谁想是这个……
罢了,谁教我是有礼貌的孩子。
我微笑着道:“那是,我还在长嘛,毕竟我年纪尚小,怎像师兄年纪大了,力气也小了。哎~师兄啊,你说你力气再这么小下去,背不动未来的嫂子怎么办呐!”
我正诚恳地替他忧虑,他却不领情,轻飘飘道:“放心,她肯定不会比你重。”
“行,我重。”我瘪着嘴趴在他身上不再言语。师兄反倒心情愉悦起来,还哼起了我白日里哼的那首蜀地民谣。
行,你哼,被皇帝老儿听见了不罚死你。
我瞧着四下无人,也没打算提醒他,他却自己有觉悟地停了下来,问道:“你知道这首歌的名字吗?”
我摇摇头。这歌是师兄教我的,他也没告诉我是合名字,我素来只唱这歌,也没在意过名字这一说。
师兄莞尔一笑,道:“《殇华年》”
我说:“太伤感了,不喜欢。”
他只笑笑,并不言语。
我想师兄也并不想我体会到其中含义,而我真正明白它的含义时,一切也都显得毫无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