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虽然隐隐有一丝后悔，但是已经选择了机械司，渔弦硬着头皮走进小院。
院子墙壁用的是最普通的灰砖，上面挂着一根电线赤裸在外的金属卤素灯泡——这是一种售价便宜但亮度不低的灯泡，因为内含金属成分，所以会散发出淡橘色的光。
渔弦皱着眉头捂住了鼻子。
他从来都没有闻到过这么浓郁的机油味，这让他产生了一种类似晕车的恶心。
院子里堆着大量废旧的残次机械，诸如针织机、蒸汽机车发动机之类的，上面覆盖着厚厚的黑色油污。
然而这还不是最夸张的，空气里弥漫着滑腻腻的感觉，脚下的褐色泥土路凹陷出一个又一个机油水洼。
渔弦草鞋里的脚已经变得黏糊糊的。
无窗金属屋就盘踞在这堆机械残次品的中心，虽然没窗子，但这座金属屋实在是太过粗制滥造了一些，屋子对角相接的缝隙比正门还宽敞……
渔弦心里越发后悔自己的选择，总感觉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咚咚咚。
他敲响了屋门。
“谁啊？”
屋里传出一道疲惫的声音。
渔弦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措辞看起来有礼貌一些：
“您好，我昨天通过了修道院的圣裁仪式，被火焰与炼金使序列选中，今天来机械司报道。”
“哦哦，对，周司长派人通知过我了，你是渔，渔……咸鱼是吧？”
渔弦额头上浮现出三条黑线：
“啊对，是渔弦……”
“对对对……渔弦，那你进来吧。”
机械门的锁扣咔嗒一声打开了。
渔弦推门而进，里面是一座巨大的工作台，上面散乱着大量废旧的文稿和纸团，台子的侧面是一条滑轨，两只简陋的机械手臂捏着半套外骨骼装置在上面来回滑动。
“我在这里。”
声音从房间最里面传来。
渔弦走了过去，那是一面实木质非对称风格书架墙，一个矮矮胖胖的老头站在梯子上，摇摇晃晃的翻阅着资料。
“过来帮我扶一下梯子，好的，谢谢。”
渔弦用手固定住梯子，眼神被桌子上散落的废纸吸引，废纸表面是一行手写体通用语：外骨骼助力系统非正常驱动造成驱动人体骨折。
嗯？
渔弦心中一动，朝老头手里拿着的资料看去：精细仿生结构的工艺研究。
他试探着问道：
“很抱歉打扰您，但是你是在找克服外骨骼的助力系统‘自锁’问题的解决方法吗？”
老头忽然合上了资料，弯下腰，露出一张满是赘肉的老脸，上面的地中海脑壳光滑的像颗卤蛋。
“你怎么知道？”
渔弦指着桌子上的废纸：
“您的手稿上面写着助力系统造成骨折，桌上的机械臂里拿着半套粗糙外骨骼装置，你又在看仿生学工艺研究，有了这么多线索，也就不难猜出来您在干什么了。”
“有点意思……你对这个有了解？”老头扶了扶眼镜。
渔弦努力地回忆着在地球上看到的资料，虽然他做的不是这一类的工作，但他所在的研究所与这类机械结构在性质上密不可分，所以他多多少少也算有所了解。
“嗯……所谓避免‘自锁’，通俗的说就是人强制扭动就能对抗助力系统驱动，比如当切断能源之后还能用手转动外骨骼关节，避免非正常驱动造成的人体骨折。”
老头欣赏的点了点头：“说的对。”
“从金属材质上看，这套外骨骼应该只是简易粗糙的民用装置，所以我认为主要问题在于：缸体研磨、非圆曲面齿轮加工以及热处理等方面都远远达不到标准，而它的金属材质密度过高，导致重量远远超出一般标准。”
“你的意思是说，这套外骨骼太重了，而且气缸，关节等部位制作工艺不达标，导致额外产生了运动阻力？”
渔弦将桌子上的手稿收拢在一起，说道：
“对，像这种粗糙的民用产品，只适合力气比较大的成年男子使用，如果非要将它的助力系统“自锁”问题解决掉，那就只能手工精细打磨和加工了。”
“原来是这样！”老头一巴掌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么简单的问题我居然没看出来。”
渔弦有些得意：“其实这种问题并不难，只要细心一点就好。”
“哦？”
老头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说的有道理啊……你是从哪儿知道这些知识的？”
遭了，说多了……渔弦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来到了熟悉的环境，忍不住就卖弄了一番，果然装璧需谨慎啊……
他想了想，试探的说道：
“啊，我是学海眷顾者，在跨过求知桥的时候，看到的学识铭文恰好是这些内容……”
老头半信半疑的咂吧着嘴。
渔弦硬着头皮赶忙补充道：
“这个问题真的很简单啊……也不知道这个外骨骼是谁做的，零件表面凹凸不平，整体结构歪曲，明显会造成大量多余阻力，而且制作者的审美简直是有毒，强行为了美学而改变传动结构……”
“……是我做的……”老头幽幽的说。
渔弦：“……”
“不过你说的没错，看似复杂，但其实问题的症结很简单。”老头挥了挥手，走到工作台旁边坐下。
渔弦松了一口气，左顾右盼，在房间的窗台上看到了茶壶和茶杯。
他斟满一碗茶，恭敬地递到老头身前，说道：“那从今天开始我就在爷爷手底下修道了，我应该怎么称呼您？”
老头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咳咳，叫师兄就行……”
“师兄？”渔弦挠了挠头，“那咱师傅得多大啊？”
老头脸彻底黑了下来，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咱师父上个月被调回了花果屿，还有，我叫诸葛年轻，今年刚满二十五周岁。”
渔弦：“……”
惊了……这是二十五岁该有的样子？
而且，报道第一天就把唯一的师兄里里外外从技术到颜值得罪死了……
他觉得还能抢救一下：
“嗯……师兄年纪轻轻，长得有点深度啊……”
诸葛年轻不耐烦的打断了他：“行了行了，我知道我长得显老，别整这些没用的了……刚刚你说的话里有一些常识性错误……首先就是打磨工艺！”
他点了点满是划痕的金属桌面，两只机械手臂顺着滑杆滑了过来，将外骨骼放到了他面前。
紧接着，他张开五指，指尖在空气中点出一圈圈涟漪，那些外骨骼的金属被一股奇怪的引力吸进了他的五指，迅速分解变形。
“可能在你的常识里，炼金工匠制作诸如药剂、武器以及机械之类的炼金产物需要具体的手工技巧，但是你错了。”
金属如同一团柔软的液体，悬浮在诸葛年轻的手中，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形状。
“对于火焰与炼金使序列机械司的修道士而言，最基本的超凡能力就是掌控金属，我们制作炼金机械时可以跨过轧制、打磨等一般工艺过程，直接获得成品产物，所以并非是我的打磨或者审美不到位，而是我的修道水平不到家。”
说着，液态金属忽然一阵剧烈的抖动扭曲，迅速的变形凝集成一根附着着各种细小管道的金属棍子。
“其实严格来说，炼金机械和炼器在手法上几乎没有什么区别，这种用金属制作的简易蒸汽动力武器到底是属于炼器工会的专精还是机械司的专精一直有待商榷，但是同为火焰炼金序列，我对各种武器都了解的非常透彻。”
诸葛年轻抓住棍子的一头，猛地朝金属屋角落的缝隙一掷，只见金属棍子的表面管道中喷射出大量蒸汽，携带着一股恐怖的动能砸了过去。
轰。
可能是因为没瞄准，机械棍子砸在了缝隙边缘，将金属屋的缝隙再次扩大了一倍有余，然后打着旋儿飞了出去……
房间震动了一下，屋顶洒下大量的灰尘，和书架里的书一起砸到了两人头顶。
场面有一些尴尬。
“……就是这样，了解的透彻不等于使用的透彻，前提你要砸的准……”诸葛年轻抱着头，表情很是心虚：“那个裂缝是之前师傅给我展示的时候弄出来的，我这也算是没断了香火……”
渔弦：“……”
机械手臂贴心地将两人身上的书本拨开，然后替两个人拍了拍灰尘。
“咳咳……学识序列的四种体系被统一分为五个阶段：学徒，学者，大学士，巨匠，圣者。区别在于知识量的大小和精神海的强弱，当然，这是很笼统的说法，其实每条序列体系都有专门系统的分支，比如说我们机械司，就有两条专精分支，你师兄我呢，就是机械师专精。”
“那另一条专精体系呢？”
渔弦的心悬了起来，他加入机械司就是为了这个来的，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机械体系有没有……
诸葛年轻想了想：“另外一条专精体系真的很冷门，几乎没有多少人会选择，好像叫枪炮师专精……”
果然有！
渔弦激动了一下：“我选这个！”
诸葛年轻明显愣了一下：“这么草率，真的假的？”
渔弦认真的点了点头。
诸葛年轻扁着嘴角说：“我劝你再考虑考虑，枪炮师专精没啥用，除了用火铳放个烟花之外，没啥用。”
嗯？
“为什么啊？”渔弦问道。
“枪炮师专精的学徒阶段被称为‘火枪手’，学者阶段叫做‘纵火者’，到这里都没问题，但是从大学士往后的知识连名字都没有，是残缺不全的，不，不能说残缺不全，但是修炼枪炮师专精的人在修炼的时候无一例外的遇到了阻碍，据他们说……知识体系明明应有尽有，但修炼的时候总感觉缺了点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