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爷,开门!”一个蒙了口鼻的黝黑汉子站在门外,身后还跟了些村民。他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应答,抬手就又要拍门:“开……”
门字还没说出口,府门就忽然打开了。那汉子连忙收手,定睛一看,开门的却不是熟面孔。
江沉沙站在门后,笑问道:“各位,杨府今日不见客,请回吧。”
“外来的?”那汉子斜了一眼,皱了皱眉,粗暴地把门一推,“走开,让杨老爷出来说话!”
谁知他这用力一推,竟然没能撼动那木门半分。
黑汉子瞪直了眼睛,似乎低声骂了句什么,双手撑门,像只卯足了劲的公牛般往前发力,青筋毕露,可那门却纹丝不动。
“今日不见客。”江沉沙依旧扶着门。
“你!”汉子熬红了眼,抬起巴掌就往他脸上扇。眼看就要打了上去,众人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一个苍老的声音先至:“住手!”
人群之中让出了一条道,一位白发老者蹒跚而来。
黑汉子收了手,愤懑地瞪了江沉沙一眼,也退到了一旁。
“少侠,让你受惊了。”老者作了一揖,“我等找杨逐有些话要说,可否让我们进去?”
江沉沙恭敬回礼道:“恕晚辈无礼,各位请回吧。”
一听这话,那黑汉子冷哼一声:“村长亲自登门拜访,杨府却连个家丁都不舍得派出来,只放了条外家狗来乱吠,算什么规矩!”
“休要无礼!”老者怒视了他一眼,转而看向江沉沙,“少侠,事出有因,关系重大,能否劳烦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老陈头要见他。”
见江沉沙再三摇头,那黑汉子站不住了。他从旁人手中夺了把锄头,指着江沉沙骂道:“外来人,识相的就让开,这事和你没关系!”
“在下是杨府的门客,怎会无关?”江沉沙笑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汉子低吼一声,把锄头一抡,迎头劈去。这一下都抡得风响了,可江沉沙仍不为所动,只抬手一接。
锄头落入手中,却宛如砸在铁石上一般,没有再向下分毫。
“咔嚓”一声脆响,锄柄竟从中间断裂了开。黑汉子先是一惊,随即笑着吼了句“有破绽”,抬脚朝江沉沙松手的那扇门踢去。
天真。江沉沙目光一闪,飞身回踹在门后。那可怜的木门腹背受力,发出一声闷响,钉在门上的兽面衔环也随之“咣啷”一震。
汉子这一脚不但没踹开门,反倒被震了回来。他闷哼一声,重心不稳栽倒在了台阶上。
再看去,门缝还是起初那么宽,只容一人站在之间。
“这礼,我替杨老爷收下了。”江沉沙握着断锄头,轻轻一笑,“各位,请回吧。”
老村长侧眼看了看抱着膝盖倒在地上的黑汉子,沉默了片刻,长须一抖:“少侠,你可知早些时候被送进杨府的是什么人?那是杨家患了病的小女儿!”
“杨府的女眷回家,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另一个稍瘦的汉子接了话,“那个杨小月患的是疫病,你一个外来人,当然不知道那病的厉害!”
我怎会不知道……江沉沙心里一沉。即便在寒冷的北境边关,也躲不过肆虐的瘟疫,病及之处,皆是昼夜不息的哀嚎,就连牲畜也难以幸免。那些铁骨铮铮的壮实男儿,病不过三天就连弓都拉不动了,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冻坏、腐烂,被老鼠啃噬。
百人大帐之中,弥漫着草药混杂血污的腥臭气味,活人枕着死人而睡,却浑然不知……那些场面,江沉沙永生难忘。
“少侠,有些事要以大局为重啊。”老村长背着手,“你年纪轻轻,见识尚浅,虽有一片赤胆忠心,可不要好心办错事啊。”
江沉沙眼无波澜,反问道:“晚辈无礼,请教老先生,何为错?”
“为了一己之私,而置全村人于危难之中,是为过错。”
江沉沙点了点头:“再问先生,危难何在?”
老村长叹了口气:“少侠有所不知,十年前一场疫病,夺走了全村上百条人命。当时的症状,与杨家小妹所发病症如出一辙。”
“杨姑娘哪年发的病?”
村长略一沉吟:“约是五六年前了吧……”
“嘭!”江沉沙忽然振开双臂、大敞府门。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他敛起笑意,抱拳道:“江某虽不是医家中人,但也知疫病之害不在长远。敢问诸位,十年前的疫灾之中,可有不用药而活过五年的患者吗?”
“她可没少用药……”有人开了口,“她哥变着法子给她配药,难保不是阴差阳错,哪个方子起了些作用……”说完,他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眼前一亮:“对了!一定是圣庙的木王爷……”
“咳!”老村长佯咳一声,狠狠瞪了他一眼。那人连忙收了声。
江沉沙眯起眼:“所以病已经好了?”
“胡说!”人群重新骚乱起来。有人立刻站了出来,凑近村长身边:“我家那口子可都看见了!那丫头的手上不知道长了什么东西,一看就是得瘟了!”
江沉沙冷笑一声,抱拳道:“令夫人真是好眼力。”
“你!”
“都给我住口!”老村长把袖子一甩,众人纷纷噤了声。他思忖了一阵,抬头看着江沉沙,似乎下定了决心:“少侠,事关全村百姓安危,我实在不敢大意。那杨家丫头的病到底好没好,还得请大夫看过才能定夺,请你让路。”
江沉沙一步未动。
见状,老村长叹了口气,转身走下台阶:“老朽已是仁至义尽了,你好自为之吧。”
这话一出,就像是吹响了号令一般,那些村民刚压下去的声势又再次掀起,并且沸腾得更加剧烈。老村长走到最先动手的那皮肤黝黑的壮汉身边,压低声音道:“把人弄走就行了,不要闹出人命。”
“有我奎四在,您老尽管放心!”
那名叫奎四的汉子捏响指骨,一双红眼睛紧盯着江沉沙:“小子,我敬你是条汉子,也不指望你乖乖让开。我奎四虽不是什么君子,但也要点脸皮,你既开了门迎客,那我便不再走旁的道!”
这话既是说给江沉沙听,也是在告诫其余的汉子们:面对区区一个赤手空拳的少年,你们若还要干些偷摸翻墙的勾当,就实在是不要脸了。
这莽汉,虽然口无遮拦,倒还有些骨气。江沉沙微微一笑,持拳而立:“得罪了。”
兴许是吃了先前的亏,奎四收敛了几分张狂之意。他挽起袖子,扭了扭碗口粗的腕子,绷紧一膀子横肉,一个箭步暴跃而起。
眼看拳头迎面落下,江沉沙正要抬手,却见那只大黑手一下张了开,甩出一捧灰黄的东西。
沙?
“嘿嘿!”奎四冷笑一声。趁着沙土迷眼,他抡圆了大臂,勾起一记重拳。
重拳入腹,江沉沙紧闭双眼,闷哼一声,但脚下仍一步未退。
这让奎四恼羞成怒。只听他大喝一声:“给老子退!”憋足一口气,朝着江沉沙一通乱打,拳拳到肉,声如擂鼓。
眼看奎四像是发了狂一样,老村长赶忙使了个眼色。两个汉子一拥而上,勒紧奎四的大臂,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从台阶上拉了下来。
“大奎哥,再打就出人命了!”
“放开!”奎四气喘如牛。他咬紧牙关,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拳头。
“确实有些力气。”
听见声音,众人纷纷抬头看去,皆是一惊。
只见江沉沙依旧是直挺挺地站在府门正中,眉骨上被打出了一道伤口,血顺着眼角流下。他就着血揉开了被黄沙迷住的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奎四。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奎四挣开那两人,汗如雨下。
江沉沙不答,看了看脚下那两道浅浅的印子,点了点头:“这半步,我退得心服口服。”说罢,他重新站开虎步,目光如炬:“但接下来,我不会再让出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