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莫名其妙的山风吹过,房檐上的蓝色酒旗烈烈作响。
一名白衣秀士心中讶异:这酒楼为何不设门槛?
随即看着店内,人声鼎沸的文人与戴着面纱的佳丽相互攀延,人影簇簇,略一思索便想出了大概。
“客官,店里人满了,您要不去另外几家看看?那也是我们的生意。”
一名肩披汗巾,脊背有些佝偻的小二上前说道。
“我不是来喝酒吟诗的,我是来找人的……”
白衣秀士话未说完,这小二眼珠一转便听明白话中之意,伸手向前虚引道:
“他已经说了,让我带您过去。”
“有劳小二哥。”
白衣秀士将折扇收敛,微微拱手,跟在小二的身后。
穿过热闹的大殿拐角的楼梯,先是闻到一阵浓烈的酒香,经过一个酒窖绕后看到一个小院子:
一张石桌,两只石椅,一名青衣少年慵懒的抚着古筝,琴声如流水潺潺如金戈铁马。
手指稍稍撩动琴弦,琴声便从从柔软酥麻到铿锵有力。
在黑漆琴的前方,摆着四菜一汤,一个青花瓷酒壶,以及些许时令鲜果。
白衣秀士脚步一动,莫北凉手指一钩琴声便响铮鸣,小二眼见气氛不对识趣的及时离开。
二人便在这小小的庭院来隔空相望。
倏尔,白衣秀士一步踏出: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山风,穿过街道拂过屋瓦,从细微处泛起的气旋到撩人的气浪,在庭院当中化作肆虐的狂风,缭绕在莫北凉周身三尺处。
片片如刀!
从菜上泛起的热气,顷刻间被绞成粉碎,虚幻的热气在狂风的指引下,形成刺客手中的利刃,向莫北凉喉间割去。
在庭院外,白衣秀士正撩起裙摆,踏出一步;
并不算大的庭院,是三日前让姚木匠简单修砌而成,没有奢华的装饰,只有三面白墙在阳光的照耀下有些扎眼,墙角一些修缮酒楼的边角料被随意的丢在一旁。
莫北凉周身三尺内,狂风呼啸,似厉鬼哀嚎;三尺外暖阳清风压枝头,墙洞里的老鼠还在酣睡。
嗡嗡。
琴声如流水,转瞬间化作江河巨浪,空气中回荡的乐曲似乎有了情绪,从平静乖巧到惊涛骇浪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抚于琴上修长白皙的十指,从慵懒到急促,曲中排山倒海的气势席卷,让身旁的空气发出一阵咆哮。
无形的空气在此刻泛出层层涟漪,拍岸而去,一股气浪在身旁凝聚,向身前拍出,硬生生将白衣秀士前进的步伐逼退一寸;
脚下一股清风升腾,缭绕着周身将一袭白衣吹得烈烈作响,宽大的袖袍鼓动如巨兽的血盆大口。
秀士大袍一甩,天外有狂风大作。
正午时分艳阳高照,庭院却在此时略微暗淡了光线。
街上行人抬头仰望天际,他们看不到肆虐的狂风,却看到了天上白云凝结成一片,厚厚的云层将阳光遮蔽。
狂风穿透云层,掀起层层风压逼向庭院,尚未来得及铺砖的水泥地,硬生生下陷三寸不止,院中白墙留下一道深褐色的土痕,被灰白衬托,显得更加的扎眼。
手指舞于琴弦之上,道道清音似远赴大漠的雄师铁骑,这些日子被洗涤的杀气在指尖汇聚,顺着琴音在虚空中勾勒出一个透明的持枪甲士。
从踏动的马蹄到昂扬的马鬃,骑士一枪指天,脚下跨动骏马向天空奔跑,杀气凝聚而成的长枪闪着点点银芒,化作虚空中一点流星,向狂风化作的巨兽血口扎去。
两者于空中相遇,一触即分。
没有造成浩大的声势,没有留下狰狞的痕迹。
一股狂风骤然消散,肆意的流荡在集市之中,悬挂酒旗的竹竿无故断裂,匆匆修缮的屋脊落下几片黑瓦,在地上摔碎响起清脆的声音。
庭院中的异象夏然而止,琴声恢复宁静,狂风散于天地。
白衣秀士缓缓走入院中,在莫北凉身前就坐,蠕动咽喉自唇间绽放出雄厚的男音:
“阁下从何而来?”
“问别人之前,不应该先做个自我介绍吗?”
莫北凉手指按着琴弦,抬头看向这白衣秀士。
彼时有一道金光刺破云层,重新洒落在院中,增添了一分暖意。
“枣花镇一街,后学末进宁隐柔,幸会阁下。”
“隐柔?真是一个充满杀气的名字。阁下自山中而来,育草木精灵而生,隐去温柔,可是不吉!在下莫北凉,幸会阁下。”
枣花镇一街,虽说是一条街,可这条街上只住着一户人家:
早年府中出了一名状元,曾任礼部员外郎,官居正五拼。为宁府所在,占地千亩,内有果山茶山成林,鱼塘牧场排列。
一家之大,化为一山。
“吉凶天定,祸福自取。先祖远潭公命中土旺忌水,百年前走山路进京赶考,逢山开路避水而行。
钟天地之灵秀,以状元之姿高登榜首,金鸾殿上俘获公主芳心。自此平步青云顺治天下,短短两年时间便官居正五品。
只是新帝昏庸,朝中能臣寡如秃虱,一次千里外喜安县突发大水,朝中竟无一人能治。
先祖心忧百姓,不顾命中不能涉水的忌讳,奋勇前往,定一县之水灾。可自身却命丧江河,魂飞冥冥。敢问阁下,仁慈悲悯可有用处?”
“与这一众百姓何干?”莫北凉抬头问道。
“先祖心怀天下,身先士卒治理水患,可在危难时却无人相救。再问阁下,我先祖无辜溺死冤是不冤?”
白衣秀士语如金刀,一字一句直剜莫北凉的内心,不等莫北凉回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将实情吐出:
“昔年喜安县,今日枣花镇!”
……
当小二再度来时,白衣秀士已然离开。
莫北凉遥望天际,平静的双眸略微显得迷茫,宁隐柔虽然没说,可话里话外充满了怨气:
若说百姓无辜,难道其先祖远潭公就不无辜?若有人为这一县百姓出头,又为什么无人替他先祖出头?!
小二抄起肩上的抹布准备打扫,莫北凉伸手将青花酒壶拿在手中,随口问道:
“小二,光头的头顶,有虱子吗?”
“光头一根发丝也无,何来的虱子?”小二反问道。
莫北凉能够在短短几日,建起声势如此庞大的生意,席卷整个小镇,定是十分聪明的人物。
怎么如今反倒问这种愚蠢的问题?
“一个也无!一个也无!”
莫北凉低垂的眼眸露出哀伤的神色:
“世道将乱,一个治世贤臣也无。上天无情,人皇昏庸,便该当百姓遭灾吗?”
莫北凉提着酒壶单手抱琴,一步步向外远去,只留下一头雾水的小二,顶着满脑子的问号清理桌上的饭菜。
小二手持抹布,刚刚沾上桌面,便见得哗啦啦如水流响动,整张石桌碎成无数细石,桌上的饭菜洒了一地。
盛菜的圆盘咕噜噜在庭院中乱滚,撞在不远处的墙壁,碎裂成大大小小的无数块,静静的躺在被阳光晒过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