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午时,喧嚣的集市依旧热闹非凡。
一道孤单的背影在街上行走,阳光将他的身影一点点拉长。
他似乎行走在异时空,离索的气息与世格格不入。
周围人影从密集到悉数,从凝实变得虚幻,莫北凉每走三步喝一口酒,醉意渐浓。
他厌恶的离开人群吵闹之处,依照本能,向清幽偏远的地方走去,不知不觉来到河岸旁。
往日里,这河岸聚集的尽是不被酒楼欢迎的书生醉客。
这些狂士此时尽数在醉仙居中,而莫北凉作为这一切的发起人,却反而来到这曾经醉汉无数的小河旁。
世间一切,无非轮回。春去秋来,花谢花开。
莫北凉厌恶这世俗难以医治,曾在楼上抚曲,也在天边悟道。
冬天过后,大地回春,大雅之后,沦为俗流。他也如同曾经那自怨自艾的迷途者一般,醉卧在这沙洲河畔。
以琴为枕,将天做被,不知不觉便借着酒意沉沉睡去。
耳边尽离喧嚣,眼前遮去所有,一片黑暗袭来,令他进入梦乡。
一颗心在这尘世中起伏,万万千千的声音形色,在脑海里嘈杂,在脑海中交织,在脑海外远去。
澄亮明净的灵珠蒙上一层灰尘,化为一颗泡于尘世污浊当中的凡心。
他的大脑很疲惫,如大海中一叶扁舟:
在这入目为形,入耳为声,于千形百色的浊世中飘荡起伏。
莫北凉不知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于是息了一颗跳动的内心,在昏昏沉沉的迷茫中选择了沉眠。
“先生,先生……”
“有请先生醒来,快请先生醒来……”
一道声音由远及近,仿若吹笛的仙人遥不可及,仿若佳人耳边的呢哝软语令人沉醉。
这道声音不断的呼唤,不断的靠近。
直到其面对着一道坚冰铸成的高墙,那拄着拐杖,略显矮小的身影化作一道叹息:
“糟了,先生灵心蒙尘,七窍离道,将自己内心冰封,这下可有数不尽的麻烦。”
……
林玉澜在酒楼中左顾右盼,却怎么也见不到莫北凉的身影。
有人问道那楼中抚琴的少年今在何处?
笔墨无曲难成文,雅士离琴难巧思。
此时有一队歌舞伎,手持琵琶胡琴上楼,那曼妙舞姿玲珑玉曲令人迷醉,。
唯有林玉澜突然觉得失去了兴致,双手捻着裙角一步踏出了醉仙居。
一路打听下去,有一个俊秀少年郎醉气熏熏的往河道走去,细细打听这少年郎的面相:
眸如星河隐清辉,貌如白玉少神色。熟绢青巾束长发,锦袍玉带垂柳腰:
青巾束发,风舞墨丝如瀑悬;玉带垂腰,春折杨柳耸青枝。
眉藏悲悯落魄,意透离合阑珊。晃晃悠悠,扶着墙从巷子往深处走去。
只道是河岸又现醉汉,谁晓得宝琴难觅知音!
林玉澜打听到莫北凉去向,急匆匆向绕过整座小镇的碧水河跑去……
那道拄着拐杖的矮小身影,在冰墙前不断呼喊,始终未得呼应。
正当其着急的不断踏步,拐杖驻地咚咚震响时,一道琴声铮亮响动,从外部传入这黑暗冰冷之处,矮小的身影面色大喜,急忙向天空喊道:
“请先生再度来此一趟!请先生再度来此一趟!”
……
一阵香风将地上的落花吹起,林玉澜一路小跑过来,绕过街边的枣花树,从狭窄的巷道看见湍湍流水,眼前的景色蓦然开朗。
一道身着青衣,头戴方巾的少年郎左手提壶,右手低垂岸边,面色酡红,酒味从鼻尖的呼吸向外呼出。
胸口衣襟稍显凌乱,露出大片的胸膛,白皙的肌肤渗出几点汗珠。
林玉澜轻移莲步,缓缓走到莫北凉身边,探头一瞧:
他双目紧闭,眉头微皱,紧抿的红唇象征着他并不像表面上这般平静。
额前几缕墨丝随意飘散,风吹起时舞动,风归去时低垂,拂过他刀削一样的面庞。
剑式黑漆琴枕于脑后,并未将这颇有价值的古琴放在心中,颇有诗仙[一掷千金,呼童换酒]的洒脱与风流。
林玉澜蹲下身,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少年郎,似乎是第一次认识他:
二人于巷里花茶馆前初遇,兄长所开的酒楼重逢。
初见他时一身落魄,自己好心给了他五块花蜜枣泥糕。不曾想短短几日功夫,此人所做之事便已惊动了半个枣花镇。
这座小镇,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青年才俊呼朋唤友,深闺佳人奔走相告。沉寂多年的小镇因他而活。
有雅士沉醉于诗书词画,有佳人妙目不断的酒楼里那些俊后生的身上仔细打量。
林玉澜却想用西瓜砸开莫北凉的大脑,看一看里面的结构与常人有什么不同?
也许就连林玉澜自己都未能想到,偶然的人生初见,竟会让她对这个俊俏的少年郎滋生出数不尽的好奇。
在花店里,她看惯了公子哥为博美人一笑豪掷钱财,也见过一夜风流后富家子弟的无情与美人的哀怨哭诉。
楼中少年倚着纱窗,阳光从窗外洒落,穿透瑞脑袅袅檀香,少年信手拨琴致令满室生辉。
这如同画里走出来唇红齿白的少年郎,一点点的随着阳光,烙进她滚烫的眼里,滚烫的心里。
鬼使神差下,她挽起薄纱,从衣袖中伸出嫩藕一样洁白的玉手,向莫北凉脸庞上抚去。
不知惊了哪方春风,平静的湖面骤然泛起涟漪,一条白底红纹花斑的锦鲤从河里跃出,粼粼水花飞溅,落在他低垂的手上,裸在衣外的胸膛。
一点冰冷将他从沉眠中惊醒,头一转躲过了林玉澜探来的小手,拉动了脑后琴弦。
“唔~似乎有人唤我?”
一声铮鸣伴随着锦鲤落水之声,莫北凉捂着醉意微沉的大脑。
左手撑地半直立起身,此时一缕幽香钻入鼻尖,像小猫的嫩爪朝着鼻孔挠了挠,一个大大的喷嚏,将前方河水吹出一尺浪花,把体内残留的酒气悉数打出。
莫北凉转头望向林玉澜,惺忪的眼眸半醒半闭,似乎是在思考她是谁?她来这里找自己有什么事?
“店里没看到你人,我哥让我问问你,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不是故意吵你休息的。”
林玉澜似受惊的小鹿,在莫北凉转头看向她时便瞬间起身,留下断断续续的一句话,便急忙跑了出去,转过巷子的拐角消失不见。
莫北凉惺忪着睡眼,大脑明显还未从沉眠状态醒转,好半晌才低声嘟囔了一句:
“她在说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