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路口约一百米的地方,并排居住着三户人家。
这三户人家都是老吴的朋友。三座房子相互离得不远,十来米的距离使得人在这家的院子里,可以朝别家的院子喊话。
李德挨个拜访三户人家。
最左边的房子刷了灰白色的墙漆,里面住的是一个姓赵的老人,跟老吴一样,是一个独居老头。
李德敲开了赵先生家的门,在对肩膀上的我表示惊讶后,赵先生说他当晚早早就睡下了,没有目击到陌生人。
“您和吴老先生熟吗?”李德说话时,用眼睛扫视着赵先生。
赵先生比老吴年纪大,不像老吴勤于锻炼,他白发苍苍,驮着背。脸上布满斑点和皱纹。
“可不是吗,多年的老朋友了。”赵先生的声音略有些嘶哑,“我和老吴,还有隔壁老钱,周末时总是约着一起打扑克。”
隔壁老钱,指的是另外一栋房子中得了肺病的老人。
“吴老先生平日里,除了你们外,还和什么人有往来吗?”
“他一个收废品的老头……平常就拎个大黑袋子到处捡垃圾,除了我们,就是废品站的人了吧。”
“他院子里停的那辆三轮车是用来收废品时开的吗?”
“是啊,他总是用黑袋子装好几袋废品,再用那辆车把它们拉到废品站……不过,那辆车之前是用来拉客的,以前他是个三轮车夫。”
“三轮车夫?”
“对……”
作为老吴的朋友,赵先生向李德讲述了老吴出狱后的职业生涯。李德一直认真听,感到唏嘘的同时,还不忘从口袋里掏出录音笔来录音。
“也就是说,吴老先生他,应该不可能有什么仇家了……”李德听完后,嘀咕了一句。
“他那个人,怎么可能跟人结仇,他可是个出了名的烂好人啊……”赵老头苦笑了一下,“以前这街上谁家有困难,找他帮忙,他从来都是尽心尽力的……谁成想,一把年纪了,本该享清福的,还遇到这种事情。”
赵先生的口气充满叹惋之意,既有对过去的怀念,也有对好友惨死的悲哀。
“那他的孩子们呢?都不常回家吗?”
“孩子们啊……各自有各自的生活,的确不常回来。”赵老头说,“不过,这两个月,几个孩子倒突然回来得勤了些。”
“哦?”李德抬了抬眉毛。
“因为房子要拆迁了嘛……可是一笔不小的拆迁赔付……”
关于这一点,y地产的刘安上门来找老吴时也提过,这一片,包括外面的大路,都被y地产计划着修高级住宅。如果按照老吴户口下的人头、房子建筑面积等进行赔付,不仅有大笔的拆迁款,还能分到几套住宅。因为这个原因,不仅近来吴冬生常在周末回来,连住在草容市的二女儿和小儿子都特地回来过几次。
不过他们相互间似乎也没多少往来,都是各自前来,很少撞见。
“其实,我们这些身子半截都入了土的人,是不在乎那些东西的。”赵先生说,想必拆迁的好处,刘安也同他说过,“但是孩子们可不一样啊,几个孩子都赶回来,劝说老吴。”
“吴老先生不想搬走吗?”
“不仅老吴不想搬,我们这几户人家都不想搬,在这都住了一辈子了,高楼大厦再漂亮,哪有自家有土有院子的小房子好啊。不过在我们之中,老吴的态度是最强硬固执的,因为那栋房子是他当年和他老婆结婚的时候盖的,在他看来,就是跟老婆的定情信物,他咋会舍得让人拆那个房子呢。当然,他态度强硬脾气臭,或许也是他以前当过警察落下的毛病……”
“y地产的人来过多少次呢?”李德又问。
“可多次啦,我都记不清了。”赵先生砸了砸嘴,“时间一长可能y地产的人也意识到了,老吴才是我们这群人的‘头儿’,后来他们的人每次来都专门奔着老吴家去,就那个姓刘的小子,现在隔两周就要去看老吴,可说得上是软硬兼施……”
离开赵先生家,李德去往三栋房子中间的两层小楼,这里的窗户和院子种了很多花草,郁郁葱葱,房子主人是一位姓周的老太太,老太太家有一条大黄狗,从前仗着个子大欺负我,被波仔狠狠修理过几回。
同赵先生一样,周老太也对我的存在感到惊讶。
“呀,这不是老吴家的黑猫吗?”周老太用尖锐夸张的嗓音指着我说。
她虽然上了年纪,但还精神得很,她家那条大黄狗也承袭了她的这种特质。
我扫视了一圈她家的院子,还好今天大黄狗是被拴住的。
“是吴老先生的猫。”李德回答,“您认识它?”
“当然认识啦,这猫鬼精得很,以前老来挑衅我家大黄。打不过大黄吧,还把自家的狗子也带来一起打架,大黄被他俩欺负得可惨了。”
喂——老太太,注意用词,是你家大黄先动的手——
“你看看,它可精了。”周老太听见我的叫声说,“就好像听得懂我的话似的。”
“吴老先生之前养过狗吗?”李德问。
“养过,吴朗山家有一只白色的卷毛狗,好像是他小儿子以前养的,猫是后来吴朗山捡到的。这一猫一狗可是这街上的一霸,别家的猫狗都不敢惹他俩。”
她这话说得也不准确,不是我和波仔是街上一霸,而是我才是街上一霸,波仔不过是我的宠物,充其量只能算我的手下。虽然波仔死后我也跟着隐退了,但无疑,在这条街道上,朴实的村民间还流传着我当年大战大黄狗的潇洒传说。
“那么,狗现在到哪儿去了呢?”
“好像是三年前,得了什么病死掉了,估计也是因为年纪太大了的缘故。”
“这样啊。”李德摸了摸下巴,这个动作是他思考时惯有的。
李德转过身,看见院子一侧,大黄狗被拴在院子里的一颗核桃树下,正对着李德和他肩上的我龇牙咧嘴。它的嘴张得很大,口水顺着它伸出来的舌头流到了地下。
真是个没教养的傻狗,我不禁又番白眼。
大黄狗看见我在挑衅它,向前探了探身体,一幅想要挣脱绳子冲上来咬人的姿态。
对此,周老太赶紧呵斥它一番,又像李德表示:
“不好意思,它见到外面来的生人就会比较激动。”
李德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迈开步子朝拴着大黄狗的那颗核桃树走去。
喂——小子——你干嘛呀,这狗可不像我——它是个傻子——
李德拍了拍我的头。
“乖,小黑,没事。”
说话间他已经来到大黄狗面前,蹲了下来。他与大黄狗四目相对,我感觉到大黄狗嘴里哈出的粘糊糊的热气。
我赶忙绕到李德的后背,用脚扒着他的脖子,躲在他脑袋后面。
“老婆婆,你家大黄平常都拴绳子吗?”
“不,平常不拴的,他昨天咬坏了拖鞋,我生气,今天才拴他一天。”
这倒是真的,我第一次被大黄狗欺负后,本来想趁着它被拴起来的时候来寻仇,结果发现这位周老太太是放养狗。我别无他法才叫来了波仔一起助阵。
“也就是说,晚上也是让它在院子里自由活动的啰?”李德又问。
“是啊。”周老太回答。
周老太太家的院子不像老吴家那么寒酸,院子周围是水泥砌成的砖墙和大铁门,有一人多高,平常家里没人的时候,她会把大铁门锁上。大黄狗就在院子里看家,只要有人从外面经过,大黄狗就来到门边对外面一阵狂吠。
我会知道这些,是因为她家院子的铁门并不是完全闭合的,中间有一条大缝,我可以轻易钻进钻出,而大黄狗就只能伸出半个脑袋。
“那么,上个周四晚上,您有听见狗叫吗?”
“唉呀,我不是都说我很早就睡了吗,哪还注意狗叫没叫啊……”周老太喃喃的回答。
李德的这番问话使我一惊。
当天晚上,凶手到达老吴的房子前,无疑是要经过这里的,若按照大黄狗的习性,陌生人经过这里,它必定会对其狂吠。即便周老太早早就睡下,它狂吠的动静必定会将周老太吵醒。可周老太说她没有注意到狗叫。这只有两种可能。
一,狗确实没叫。二,狗只是轻轻的叫了两声,所以没能将周老太吵醒。
而这两种可能,都代表着一件事——当晚经过这里的人,是大黄狗认识的人。
唯有大黄狗认识,它通过门缝发现是熟人,它才没有狂吠。
我的脑子里仿佛看见,在漆黑的夜色中,穿黑衣的凶手经过周老太家门外,大黄狗警惕的叫了两声,从铁门的门缝里探出头去,凶手走上前来,对着门缝中的大黄狗轻轻嘘了两声,于是大黄狗认出了他,立刻安静了下来,搞不好,这个傻狗还冲那个凶手摇尾巴呢。
“大黄。你应该有看见凶手,对吧?”李德歪着头问大黄狗。想必他同我一样,猜测到了这一点。
大黄——你是不是看到了凶手——
我也跟着叫了一声。
可惜,大黄是个傻子,它也歪了歪头,瞪着呆滞的眼睛,喉咙里发出疑惑的咕咕声。它没有办法回答李德,也没办法回答我。可能是我的智商太过高的缘故,除了朝夕相处的波仔,其他狗同我的交流从来就没能在同一个频道上。
不过,按照这种推论——大黄狗认得的人,范围便缩小到只有这条街上的人了。
凶手是这条街上的人,或者,曾是这条街上的人,同时,他手上有老吴家的钥匙。
三栋房子最右侧的一栋,也是这几栋房子中最有生气的一栋,因为里面还住着一家四口。
这户人姓钱,丈夫是一个断了腿便闲赋在家的建筑工人,全靠家中的妻子外出做工养家。他们有一个儿子在市里上中学,平日寄宿学校,很少回家。家里除了夫妻俩,便只有一个患了肺病的老父亲。这位钱姓老人,同先前的赵先生一样,都是老吴的牌友。
李德敲开钱家的大门,前来迎接他的是坐着轮椅的小钱先生。小钱先生的脸上很憔悴,脸色苍白,嘴角下拉着,这让我很意外,明明前一阵子见到他时,他看上去还没有这么糟糕,看来苦难和病痛已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这个中年男人的面容。
李德向他说明了来意。
同前两户人家一样,小钱先生表示自己当晚也早早的便睡下了。
就在我认为此行是无功而返时,正坐在院子里乘凉的老钱先生插了句嘴:
“是上个周四晚上吗?”
老钱先生虽然生了肺病,声音听着却还中气十足,和老吴有相似之处。
“是,就是上个周四晚上。”李德转过身去,“怎么,您有看到什么吗?”
“嘿,我好像还真看到了!”老钱先生一拍手说。
老钱先生一直是个开朗的老头,这一点即便生病也没有改变,大多数时候,他表现得像个小孩子,言语间也充满了一股孩子气。
“爸,人家警官查案呢,你可不要乱说啊。”作为儿子的小钱先生怕病情不稳定的父亲给刑警添麻烦,劝说道。
“谁乱说了。”老钱先生固执的说,“我那天晚上起来撒尿……听见隔壁的狗叫唤了两声,就朝窗子外看了一眼,我还心想,谁大晚上的从这过呀……”
听见了狗叫,说明确实是那天晚上的事。如我所料,大黄狗是叫了的。
“那您有看见什么吗?”李德赶紧问。
“有,我看到一个,穿黑衣服的人……个子不高,瘦瘦的,鬼鬼祟祟的在马路边走着……”
“您还记得看到他的具体时间吗?”
“大概就是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吧,我总在那个时候起来撒尿。”
“您有看清他长什么模样吗?”
“那么晚了,又那么远,哪里看得清呀……不过说也奇怪,当时狗本来在叫的,那人往隔壁院子靠近了一下,狗反而不叫了……”
听着老钱先生的话,李德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我猜想,至此,李德终于跟上了我的步伐,有关当晚的情况,我们手上的线索达成了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