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人不会再来了,王都的造反活动从敌人战略进攻,我方主动迎战转入到敌之战略进攻,我方战略防御的时期。
对王都而言,这是一个痛苦的时期。对王晏球亦是如此。
大败契丹人,各位唐军将领信心爆棚,要求马上发起攻击,一鼔作气,拿下定州。
面对跃跃欲试的将领,王晏球摇摇头,说了一句灭自己威风的话。
“定州城高池深,不是那么容易攻得下来的,各位准备打持久战吧。”
王晏球的这个判断来自血淋淋的教训,九年前,镇州张文礼跟定州王处直(王都干爹)合伙起事,最终包括李嗣昭、史建瑭在内的五位晋军高级将领折在这里。
当然,人是不长记性的,尤其流得是别人的血,众将领对王晏球的提议表示了极大的藐视,有的甚至扬言王晏球不敢攻城,是因为胆小怕事。
王晏球不过是一名从梁朝过来的大将,想树立威信岂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只有用事实说话,大家都要攻,那就攻吧。
王晏球组织了一次攻城活动,一战下来,损兵三千。
指着倒在一地的伤员,王晏球用冰冷的眼光扫过下面一干将领。
“现在诸位还说定州易攻吗?”
事实胜于雄辩,自此以后,大家再不敢提马上攻城的事。
安营扎寨,严防死守,王晏球准备坐等定州城破。
此时,一个人来到了前方军营当中。
这个人是李嗣源的使者,他是来问定州什么时候可以攻下得。
此时已经打了半年多,捷报频传,可最后总是报告定州还在王都手里,李嗣源实在坐不住了。
听了使者的质问,王晏球沉默了一会,然后低声说道。
“请上差跟我到定州城外看一看吧。”
骑马,定州城外,王晏球指着定州城墙,说道:
“您看,定州城墙这么高,就算对方让我们翻墙,也很难用得上云梯等工具,到时,只怕徒增伤亡。”
可上面交代下来的事情也是要办。
转身,王晏球面向使者,说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不如将定州、易州、祁州的税赋交到军营,我们只要搞好群众关系,维持军队供应,就可以坐等其败。”
定州、易州、祁州都曾属王都管辖,王都掌管这三个地方,从来都不向中央纳税,王晏球的方法可以称之以尔之钱攻尔之身。
王晏球这个用王都的钱打王都,不给中央财政添负担的方案很快获得了肯定,李嗣源的批复下来,就按王晏球说的办。
自此以后,王晏球在定州城外办公练兵,一点也不着急进攻,这就要王都同志的老命了,他老人家可拖不起。
为了搞清楚王晏球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王都专门派人出城打探消息,然后得到了一个让自己吐血的消息。
王晏球天天在军营里买肉沽酒办PARTY,据说,经费还是王晏球自个掏腰包解决的。
我在城内望眼欲望,你在城外逍遥自在,这还是兵书上记载的残酷城池攻防战吗。
点起士兵,王都亲自出城,大概想抢点牛肉烈酒什么的,可一出城,就被人迎头痛击,不得不丢铠弃甲,逃回城内。
从此,王都就过上了人家吃肉,他吃憋,人家喝酒他喝风的好日子。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年。
二九年的二月,定州城内人心思散,王晏球好心向王都提了两个合理化建议,要么出城决战,要么开城投降。
王都同志是个有主见的人。他选择了不走寻常路。
这一个月的十三日,酒足饭饱的王晏球看准时机,发起了最后的进攻,此时的定州城果如他料想,毫无斗志(鸟惊鱼溃),自个就把城门打开了。
王都同志还想玩一下巷战,当然,以他的三脚猫功夫是打不过王晏球的。一看要成为了俘虏,王都撒腿就跑回家里,点起一把火升了天。
至此,定州之战结束,从去年的四月王都造反到这一天,时隔十月,时间虽然长了点。但在定州城下,王晏球没有因督战而杀一名士兵,他只是喝喝酒,吃吃肉,天天睡大觉,日日晒太阳,坐着就把定州城攻破了。
在王晏球的眼里,每一个生命都是珍贵的,生命不属于任何一个集团,更不属于任何功名。
一将功成万骨枯不是他的人生准则。
功成,但万人要活!
四年后,王晏球去世。这是他军事生涯中最后一战,仅此一战,王晏球以时间换空间夺取胜利,足称名将。
定州尘埃落定,安重诲不但没有利用王都事件将王建立搞下台,还让王建立还趁机调到了中央,出任宰相,分管财政。这简直将安重诲精心布局,从任圜手里夺到的权力又送了出去。
对于敢抢生意的,安重诲从来都不会心慈手软,可正当他重整旗鼓,准备再次投入到斗争当中时,王建立却不跟他玩了。
在三司使的位置上没干多久,王建立就请求解除这些职务,下放地方,依旧当他的节度使去,这不是因为王建立谦虚谨慎,也不是他怕了安重诲,实在是干这份工作太吃力。
王建立先生没什么文化,平时看文件很吃力,让他担任天天要看财务报表的三司使,每天还要跟翰林学士出身的宰相们一同上班议事,实在让他痛苦万分。
要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李嗣源好不容易从地方调上一个没文化的,让自己不识字的缺点得到了一些掩护,那能说走就走,可经不过王建立屡次请求,只好放人,出为昭义节度使,到潞州上班。
王建立不想玩了,但游戏规则是安重诲定的,裁判也是他本人,哪能说不玩就不玩,很快,安重诲上了一道本,揭发王建立在经过魏州时,散布谣言,动摇人心。
于是,没等走到潞州,王建立直接致仕了。
后面的日子,王建立数次想恢复工作,但安重诲在,想复职的难度不亚于马氏想跟姜子牙复婚,史书记载,王建立有些闷闷不乐。
事实上,王建立应该庆幸,只是下岗已经算安重诲开恩了。
王建立自动退出后,安重诲又回到了朝中无敌的状态,在中央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可以对他构成威胁,甚至也提不起他战斗的兴趣。
没有办法,独孤求败安重诲只有把斗争的视野拓展开来。在外面,有一个人,他早就想收拾了。
这将是最强劲的对手,也由此埋下他覆亡的引线。
局
公元九三零年五月初五河中
河中城外,马蹄声碎,尘土之中,数十骑不急不慢的走来,当先那位身高七尺,体格健壮,相貌堂堂,更难得气场颇大,昂头挺胸,准备直着腰板就进河中城。
可惜,河中城门紧闭。
城门不开,话说也只有打道回府了,可望着城楼,此人招招手,叫来一个人。
“去看看,为什么不开城门?”
一会,那人回报:
“杨彦温说请您回京。”
反了,老子回来了,竟然让我去洛阳!
一股无名之火猛然升起。不是来人脾气暴躁(虽然此人确实是暴性子),实在是这个回答太不靠谱。
大汉是李从珂,河中节度使,这河中府就是他的家,他刚刚到城外阅了一下马。而杨彦温则是河中府的一名军将。
这也就是说,李从珂同学被手下杨彦温关在了自己家门外,成了无家可归人员。
按捺住冲动,李从珂喝道:
“去问问看,我对他素来不薄,他为什么造我的反?”
没过一会,传话的又回来了。
“枢密院有文件下来,请您到京城走一趟。”
听到枢密院三个字时,李从珂反而镇静了下来。
是的,该来的总会来的。
走吧,回洛阳。
走了七十里地,来到河中郊区虞乡,李从珂不走了。
下马,找驿站住下来。李从珂叫来了人,吩咐道:
“你去洛阳向圣上汇报一下。”
李从珂虽然外表粗枝大叶,但没有笨到让他入朝就入朝。他已经发觉,这是一个欲置他于死地的局。此刻的洛阳城内说不定有人正等着他自投罗网。
现在,唯一能救他的,只有李嗣源。
听说自己的儿子被赶出了驻地,而且命令还出自枢密院,李嗣源大吃一惊,连忙叫来了安重诲,质问他怎么回事。
安重诲保持了一贯天塌下来压不死他的神情,两手一摊:
“枢密院从来没下过这样的命令,这肯定是杨彦温借枢密院之名作乱。”
安重诲义正词严,完全没有撒谎的样子,可李嗣源六十多年的饭不是白吃的。他很快抓住了关键。
关键就在杨彦温身上,把他抓来一审,到底是奉枢密使之命行事,还是信口开河,一问便知。
“好吧,那就赏那个杨彦温金带袭衣、金鞍勒马,升他为绛州刺史,让他上朝谢恩!”
这是李嗣源的诱捕之计,可以兵不血刃,将事态控制在刑事案件的范围之内,但李嗣源虽然是皇帝,但却不是他老人家说了算。
安重诲马上反对,并提出各种理由。要求立刻出兵,攻取河中,活捉杨彦温。
皇帝说了算,还是枢密使说了算?事实证明,还是安重诲的嗓门粗,说话算话。
不诱捕了,直接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