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重诲转身布置任务去了,事情正在朝他设计的发展。
这个局正是他精心为李从珂设置的,至于动机,史书上记录了一个事件。
很久以前(李嗣源没当皇帝时),李从珂跟安重诲同桌饮酒,喝到后面,李从珂突然跳起来,挥着拳头就冲向了安重诲。至于为什么要揍安总管,也不用奇怪,像安重诲这样奶爸级的人物向来不受欢迎。
得亏安重诲眼神好,又补了钙,拔脚就跑,这才避免了满头是包的惨状。
这个记录应该是真实的,李从珂的酒品确实很差,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喝了酒后发酒疯,而且还不是后果最严重的一次。
第二天,李从珂想起自己昨天的壮举,连忙上门道歉,看着李从珂壮实的身板,钵大的拳头,安重诲算了一下,单挑实在没有胜算,翻脸不是时候。于是,堆起尴尬的笑容,表示喝酒不打架,打架不喝酒,这事就算了。
所谓算了,在安重诲的字典里的解释不是就此罢休,而是以后再算。
现在打不过你,以后再收拾你。
安重诲有丰富的整人经验,任圜,王建立都被他算计过,但搞倒李从珂的难度明显要高很多。
关口在李嗣源身上。
在征讨命令下来后,李嗣源专门找到负责出差事的两位兄弟,特别嘱咐:一定要活捉杨彦温,朕要亲自审他!
打了招呼,李嗣源马上叫人去虞乡,让李从珂立刻回洛阳来。
这是一个及时的命令,从事后来看,要是李从珂还傻傻呆在虞乡,只怕禁军一去,没收拾杨彦温,李从珂先被收拾了。
收到诏书,李从珂马不停蹄回到了洛阳,拾掇了一下,准备上朝喊冤,可是,李嗣源却告诉他,赶紧回到你洛阳的家中,关上门,不要见任何人,哪里也不要去,也不用来上朝。
前线的消息传来,禁军平叛非常顺利,以至于顺利到连杨彦温的人头都砍下来了。
皇帝亲自打了招呼都不管用!这是赤裸裸的杀人灭口。
到了此时,李嗣源明白了,这个事情死无对证,你李从珂还是低调点好。
果然,安重诲真正的进攻开始了。
杨彦温的脑袋送到洛阳之后,安重诲联合百官,齐上贺表,歌颂大唐皇朝在圣上的英明领导下,又成功平定了一起叛乱。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王军一至,叛军投降,头目授首,确实是件可喜可贺的事。
安重诲正等着李嗣源头脑发热,面对糖衣炮弹,照收不误。
一旦圣上承认平定河中之乱是政绩,那李从珂就完了。
可李嗣源不是那么容易被忽悠的。
看着喜气洋洋的百官们,李嗣源勃然大怒:
“我的家事现在都搞不清,有什么可贺!”
第一次挖坑,李嗣源不跳,没关系,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埋人的坑也不是一天能挖好的。安重诲还有后继手段。
退朝之后,安重诲马上着手第二次进攻。可毕竟劝人收拾儿子素来不受欢迎,这种事能让别人干最好不过。
安重诲早就有了合适的冲锋队员。
当日,安重诲为李嗣源念诏书,从而掌控了朝政,但他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这些奏书都是文人写的,里面有拐着说的,用典故的,隐喻的,引用名人名言的,就是没有大白话,安重诲半桶水的文化应付起来相当吃力。
于是,安重诲大力推荐了两位文化人担当端明殿学士,每天为李嗣源上扫盲课。这两位得已近距离接近李嗣源,最后都升任为宰相。
这其中一位我们已经认识,是冯道,另一位叫赵凤。
赵风,幽州人,以儒学知名。
当日的引荐之恩,现在是时候收取回报了。但有一个问题,这两个虽然都是托安重诲的福,但并不是安重诲的心腹,尤其是赵凤先生,是朝中少见的独立意见人士,当年安重诲杀任圜,赵凤当场跳出来,质问安重诲。
对于这样不记恩不回报的,安重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早就想好了让这两人自动为他打前阵的方法。
从枢密院出来,安重诲悠悠然转到中书省。
“李从珂把自己的军镇都丢了,按律法,该怎么办?”安重诲非常谦虚,诚恳请教法律专家。
这个法律问题并不艰深,按军法论,失地者死。
两位宰相你看我,我看你,自然明白安重诲的意思。
这是逼我们出头弹劾李从珂吧。
虽然知道这是安重诲的激将法,但身居其位,就得办事。况且两位确实还欠安重诲一个人情。
于公于私,想袖身旁观是不可能了。
两位宰相表示,李从珂的事情,中书省绝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安重诲满意地离开了。
李从珂,别以为你躲在家里,就治不了你。
第二天,第一波弹劾开始了,冯道赵凤纷纷出列,要求就河中失守事件给了一个说法。这个东西现在叫问责制。简而言之,要追究李从珂的失地之罪。
李嗣源的脸色不好看,这帮人都是组团来的,前些天祝贺我,今天终于露刀子了。
“我的这个儿子是被奸党陷害,这里面的事情都没调查清楚,你们就这样议论,是想置他于死地!”
如果说冯道赵凤们以法律为武器的话,李嗣源的回应就是以事实为依据。
听到此话,赵凤当场顶了回去。
“如果李从珂失地的事不追究,以后怎么管理其他籓守。”
赵凤同志不愧为法律专家,一来就上了高度,是所谓大帽子压人,不服也得服。
李嗣源显然不吃这一套,他死死地盯着赵凤,突然冒出一句:
“不要说了,这些话只怕都不是你们的本意吧。”
亮出你们的底牌吧,把你们背后的人叫出来。
此话杀伤力太大,面对赵凤的大帽子,李嗣源还以另一顶大帽子:党争。
冯道同志使了个眼色,撤吧,李嗣源已经发火,再争下去,李嗣源又变回李横冲就不好看了。
第一次冲锋被李嗣源挡了下来。
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要知道李从珂不过是李嗣源的一个义子,前些日子,安重诲参奏李嗣源的一名侄子酒后发疯,跑到龙榻上玩,硬是将人家送上了断头台。
李嗣源连有血缘关系的侄子都不保,为什么要保这个义子?
冯道先生察觉到了这个异常,回去翻了翻李从珂的档案,总算找到了原因。
李从珂,镇州平山人,当年,李嗣源在镇州平山出差(戍守),顺手抢了一名妇女魏氏及她十岁的儿子,后来,这名妇女成了宣宪皇后,而这位少年就是李从珂。
被抢了之后,魏氏一不找派出所报案,也不趁机逃跑,反而死心塌地留在了李嗣源的旁边,据记载,早年李嗣源只是一名低级军官,还不会抓收入,好不容易得了赏赐转手就分给了部下。就这样,李嗣源家里竟然还有三四个老婆。
李嗣源的老婆大多有贵妇人气质,也就是说基本上只吃饭不干活,家里的柴油酱醋全靠魏氏开源节约。李从珂也没吃白饭,少年时就去挑石灰,捡马粪补贴家用。
这样的义子当然不能跟朱温李茂贞李克用们收来打仗用的义子相提并论。
搞清楚这个后,冯道知趣的退下了。
当然,赵凤先生作为著名的意见领袖,是不会去查人家背景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管你什么背景。
接下来数日,赵凤单枪匹马,再接再厉,拿出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架势,但李嗣源玩上了太极,装聋作哑,就是不谈怎么处置李从珂。
现在,一号前锋冯道打了退堂鼓,二号前锋赵凤冲击未果,也该主力上场了。
第二天,安重诲亲自披舌上阵,要求立刻查办李从珂,以维护法律的尊严,严肃朝廷的纲纪,以保证大唐的长治久安。
搞了这么久,真正的主儿终于出来了,对于安重诲的主动跳出,李嗣源依旧是扯皮老三样:顾左右而言他,选择性失明,揣着明白装糊涂。
当然,这一套对付赵凤们还管用,对付拥有丰富斗争经验与钢铁意志的安重诲是没用的。
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了,就不下班了。
安重诲滔滔不绝,兼目标明确,咬定李从珂不放松。
论体力,李嗣源自然不是赵凤安重诲的对手,论口才,这两位又是铁嘴两张,轮番轰炸下,李嗣源终于疲劳了。
最后,他只有打出了感情牌,在回顾了李从珂自幼跟随他的历史,以及打零工养家的辛酸往事后,李嗣源用乞求的声音说道:
“这个儿子在朕家贫时,捡马粪补贴家用,现在朕贵为天子,难道连他都不能保护吗?”
“各位到底要朕怎么处置他才能罢休?”
安重诲先生是铁血战士,立刻反击。
“陛下父子之间的事,臣不好妄言,我们听您的。”
看来,不给个说法是没办法过关了。李嗣源终于做出让步。
“让他在家里赋闲吧,这个事情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