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大殿里的儒师喊道。
白面收了扇子,他极自信的走出来。
三经书院的儒师们都看着他,张锦绣也看了他一眼。
各院的儒师们都看得仔细了些,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童年作为三经书院这一届秋试的头名,将来自然是与论语书院相较量的重要弟子。尽管郡试选拔上来的弟子资质也都不错,但那些好的材料总归是冲着论语书院去了。这个时候童年的神识测试就显得至关重要。抛开那位天生圣人不谈,起码也要和那红衫姑娘相比不输才行。这关乎到面子问题,更深入的说法是,士气问题。
于是有些好事的儒修们便不自觉地在心里期待着些火花出现,他们的视线也都落在大殿上。
童年伸手触摸验神石,片刻之间一道白光闪烁,与先前的那道红光比较起来不相上下。
张锦绣脸上微妙的表情总算是恢复了正常,三经书院的其他儒师也都安下心来。
执笔儒师在册子上画了几笔,随即瞥了眼下一个名字:“贺山阙。”
这个新鲜的名字在场的儒修都并不陌生,众人侧头看过去。一个身形高大的青衣少年从队伍里站了出来。他的样子看起来很有些出尘之姿,只是并不喜欢说笑。单是那足够魁梧的身材都能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贺山阙单手紧贴验神石,他的手很宽厚。
验神石生出一道青光,照的有些亮堂,像是有人拿着一面境子在面前一晃。这光比起童年比起红衫姑娘都更加璀璨。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大概就是除去少女以外的秋试第一人。
木兰花看着大殿上照起的青光,正眼看了一下贺山阙,她的眼神有些凌厉,更像是一种不甘示弱的决然。
众儒师也是皆连赞叹,想来今年论语书院的地位怕又是无可撼动。
庄大家和何阿恒也都看着他微微点头,赋试榜首的少年不愧是有名的可造之材。
“张权。”
“王富贵。”
“李端。”
“吴资……”
随着进入大殿的儒修越来越多,排队等候的队伍便渐渐减少。很快已经来到了队伍中间位置。
苏澈看着面前出来的儒修,他的表情还是一脸平淡。
“苏澈。”执笔儒师念道。
“到你了。”叶姓少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澈没有犹豫,他径直踏上台阶,前进的步伐和平常没有变化。
各个书院的儒师此刻的眼睛看得很认真,连着那些正在排队准备测试或者已经测完神识的儒修们,他们都散落在院子的各处角落,观看着即将发生的事情。
誰都不想错过见证奇迹的机会。没人知道站在大殿上的少年会发出怎样耀眼的光芒。无论是他在考试中的惊人表现,还是少女以及儒师们对他的看法,这将无疑是最有希望的一个。万一又是一个圣人之姿也说不定,这件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不管是蓝袍少年,还是红衫姑娘抑或是青衣少年,就连那个白面也留在这儿,大家都不想错过这个热闹。
只有叶姓少年清楚,这将是一个见证失败的时刻。
苏澈在木桌前停止,然后深吸一口气,将手掌慢慢放在面前的黑色矿石上。
所有人的眼睛看的很清楚,他们都在等待验神石将会发出如何耀眼的光彩。
……
苏澈的手放在验神石上,那黑色的石头没有任何反应,甚至微光都没有出现。
儒师们的表情有些变化,不过是些较为平和的改变,他们好像还是在期待。
院子里看热闹的儒修有的震惊,不过更多的还是在看着验神石。
苏澈的手拿了起来,黑色的石头上依旧没有光泽。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儒师们愣了一会儿,他们在期待着有道光芒照亮天空,就像少女先前一样。
苏澈转身离开,他从木桌前走到大殿前方的台阶上,那些无数双紧盯验神石的眼睛这时才察觉到发生的事情。那些四面的注视收了回去,眼睛里浮动得憧憬顷刻沦为失望与难以想象。儒修们炸开了锅,他们开始互相议论起来。
“这……是真的吗?”有儒修不确定说道。
一名儒修问道:“不会吧?他居然没有让验神石产生反应?”
“怎么可能?”有儒修看着苏澈,“他明明表现得很厉害。”
红衫姑娘看了眼苏澈,失望的表情写在脸上。
青衣少年脸色一沉,没在去看他。
“嘁,原来是个花架子。神识居然稀薄到连验神石都没有反应。”童年不屑笑道。
大殿里的儒师们则一片沉默,谁能想到那个惊为天人的少年居然神识稀薄?
张锦绣的脸上勾勒出笑意,他看着没有反应的验神石满面释然。他的眼神便不能控制地看向了庄大家,此刻那些论语书院的儒师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何阿恒面无表情的看着那黑色的验神石,他已经不知道该是如何反应。
庄大家的表现最为平静,他先是感到震惊,先前的希望一扫而空。接着叹了口气,朝验神识看了一眼,然后就不说话,好像在想些什么。
庄大家起身,他走到大殿外面,对着苏澈说道:“你的神识很稀薄。”
“我知道。”苏澈轻声回答。
“那你还来参加秋试做什么?”庄大家不解问道。
苏澈回道:“我只是试试。”
庄大家颇有耐心地教导说:“大道虽是三千,但如果神识稀薄,始终是无法修行的。”
苏澈抬头看了看天,没有说话。
“那诗是你写的吗?”庄大家突然问道。
“不是。”苏澈说得很轻松。
庄大家诧异道:“不是?这诗不是你写的?”他的表情很吃惊。
苏澈回道:“梦里有仙人在耳边说与我听。”
“仙人?”庄大家面色有些异样,他认真打量着苏澈,说道:“你且伸出手来,我看看你灵海之中的状况。”
苏澈挽起袖子伸开手臂,橫在他眼前。
庄大家以手按住他的脉搏,随后闭着双眼集中精神,像是在尽力感知什么。
片刻之后庄大家睁开眼睛,他眉头一紧,又是一声震惊道:“你的灵海空空如也。”
庄大家看着他,说道:“你还没有打开灵海的源头。”
“什么是灵海的源头?”苏澈问道。
“灵海的源头就是身体各处的神识与灵海相通的地方,天地元气进入体内孕育化成神识,神识进而通过这处源头进入灵海。如此一来才可保证身体之内的神识可以源源不断的送往灵海,从而在灵海里汇集变成自身的力量。”庄大家盯着他,“你的这处源头还没有打开,简单来说你甚至连修行者都不是。”
苏澈问道:“那怎样才能打开这处源头?”
“打开它并不难。”庄大家转身向大殿里头说道:“你们继续,我带这少年去去就来。”
“这……”大殿里的儒师都听不懂庄先生的话,他们只是纷纷低头叹息南国少了位天人。
张锦绣看着两道去往后院的身影,不知道那老先生到底打算干什么。
何阿恒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知道先生自有他的打算。何阿恒对着执笔儒师吩咐道:“测试继续。”
执笔儒师愣了一下,低头看着册子,喊道:“叶景。”
“到!”叶姓少年的回答很响亮,院子里的儒修听得都很清楚。那些议论的家伙这才反应过来,神识测试已经接着开始了。而那位惊为天人的少年在刚才大失所望的表现之后,此刻已经消失了踪影,随着少年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位德高望重的庄先生。
至少贺山阙和木兰花都注意到了这点,他们现在还没有离开,也是因为这点。
童年打开扇子摇了摇,他原本是打算离开的,但注意到那边的两位还没有动,他也便没有动。
叶姓少年踏着步子走上大殿,看向他的眼睛很少。
……
……
“打开灵海的源头其实很简单。”庄大家坐在蒲团上,他看了眼苏澈随即端起杯子饮茶,“只需要集中精神,用心感受天地元气在体内的流动,寻找到那处最舒适的状态然后深入安静再安静。想象自己已经沉入最底处,眼前看到的那片地方便是灵海。”
楼阁外边上水流声似有若无,苏澈认真的听完,“那如何才能感受到天地元气?”
“天地元气就是天地元气,这片天地诞生之初它就已经存在。”庄大家闭着眼睛,表情很惬意,“一山一水,一花开花落,一云展云舒。山野间茂密遍布的参天大树,田地里破土而出的麦穗野草。溪水自河流经沟壑而动汇入大海,落叶随风而舞飘荡于天。这世间万物,一草一木,生灵自然,皆是天地间诞生的元气。”
苏澈不知半解地听着,他有些明白,又好像不太明白。
庄大家微微笑道:“闭上眼睛,去听,感受这自然天地中的呼吸。”
“嗯。”苏澈合上眼睛,他开始集中注意力,试着去感受这个世界所谓的——道。
他的精神慢慢沉淀,心底好像逐渐安静下来。一滩死水在心底微微荡漾,散开一圈圈越来越微弱的涟漪。散开的涟漪随即向外层扩散,接着便归复于仿佛永恒的死寂。一滩死水沉在他的心里,略微冷却分外清晰。
耳边的杂音好像越来越小,心里想到的杂事情好像愈加清澈起来。苏澈努力想去感受天地元气的存在,他的脑袋里此刻却是一片空白。
滴答滴答滴答,格外响亮的声音在心底回荡,清脆的快要激起那滩死水上微微晃动的水波。
耳边又有声响浮起,细腻,微弱,却比任何时候都来的清晰。苏澈的神情微变,他好像听到一种簌簌的轻响,似一种无形之中浮动的力量。他感受到天地之间一丝气流的轨迹交替。那气息直入云雾,又自天上坠下,随着河流的滚动,翻越山野群峰,疾走平原地间。而后掠过山谷,在陡峭的隧道间穿行,继而夹杂着无数道同样细小的气息,在穿越谷间的一瞬骤然汇合,天地之间一股浩大的气流袭来,凝聚成风。
他听到耳边有微风轻响,落叶好像从树上坠地,垫着泥土。阁外传来的水流声不再杂乱无章,渐渐变的分散而具体。万物的律动在此刻变得极为整齐,像是其中蕴含着一种古老的规则。
苏澈神情舒畅,睁开眼睛说道:“我好像感受到一种奇特的感觉。它好像看不见,但确实存在。”
“那感觉便是天地元气流动的呼吸。”庄大家放了杯子,欣然说道。
苏澈看着他,问道:“那然后呢?”
庄大家呵呵一笑,脸上的态度即刻变得认真起来。他把手放进杯子里,轻轻从里面拈出一指水,“然后便是找到最舒服的状态回到最深处喽。”
他言罢随即伸出手指,轻轻弹开。倾散的一指水准确落在苏澈的额头上。
苏澈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那水滴落在脑袋上,眼睛便立刻变得沉重许多,莫名来了困意。三息过后,他便倒在桌子上,鼾声即起。
庄大家惬意笑道:“希望你在梦里能见到些有趣的东西。”
说完,他便拿起杯子正准备喝上一口,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悠然说道:“就是可惜了我这杯好茶。”于是赶紧把水倒掉,换了个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