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进周至中学,仰慕周至中学。在我心目中,周至中学是大学预科班,凡进去者,至少一条腿已跨入大学校门。中考那年,我的书桌上,一直贴着这样一张纸条:中国著名中学——周至中学。
若按考试成绩,我是上不了周中的。好在那时我已经发表了一些作文,陈效友校长、任稳安教导主任以及语文教研组组长李舟水老师经过研究,决定破格录取我。将要成为周中学生,那自豪感绝不亚于三年后上大学。
进去后,有很多地方我一时不适应。
我从未住过校,第一个星期天回家,一进门就放声大哭,我太想家了。那时还没有双休日,在校老盼周六,高高兴兴回到家,周日返校时像霜打一般。
我觉得我已经很刻苦了,但还是不能跟我的那些同学比。你已经上床睡觉了,他还在路灯下苦学。早上,你睡得正香,也许还在做梦,他已经上自习去了。下课后,你出去放放风,就一小会儿,他呢,还在教室,你看他似乎在看窗外的风景,其实,那不是专门在看风景,而是利用调节眼睛的时间再学习几分钟,你没有看他还念念有词吗?
买饭像打仗,而且老有人插队,经常有人乱挤。我们那时大多用陶瓷烧制的老碗,隔几天就会在地上看到被挤掉后摔碎的碗。老师轮流维持饭堂秩序,我们都希望严一点儿的老师来,只有厉害的老师才能管住那些要插队的人。
从我们那一届开始,全省实行高中毕业会考。发的是新教材,物理却按老教材上,老教材难,瞄准的是高考。我本来物理就不行,将来也准备学文科,老师一讲老教材的内容,我头就大,提不起兴趣。
慢慢地,也适应了。我尽量早起晚睡,和那些刻苦的人同步,至少不要在行动上掉队。为了能快一点儿吃上饭,我们分工明确,有专门买馒头的,有买稀饭的,还有买菜的。与我合作最长久的是同学杨社论。有几次,我去邮局寄信,忘了告诉他,托别人带话可能没有带到,他买了两大碗稀饭,望眼欲穿地盼我买回来馒头,却看不到我,就自己去买馒头、买菜,然后,把我那碗稀饭也喝掉,四两稀饭,上晚自习,肚子一定很胀。如果有高兴的事,我和社论也会去学校对面的小饭馆吃一大碗扯面。
我最喜欢语文、政治、历史、地理这些科目。高一、高二教我们语文的是胡国祥老师,他总是教导我们做人做事要一板一眼。他为我要发表在报刊上的作文写过评语,他委婉地批评我文章中翻来覆去总是那几个词,要我多看书。李舟水老师虽然不给我们上课,但每次见面都问我最近发表东西没有。有一年冬天,他把我和另一个同学叫到他办公室,让我不要放弃写作,把学习成绩搞好。他又说,如果写作特别出众,文化课学不好也没关系,总之得有自己的长处,扬长避短。他举文学家田汉的例子,举他身边人的例子。那个晚上虽说是聊天,但我很少说话。
我最怕的是数学,高中三年,对我最为失望、觉得我无可救药的应该是数学老师。上数学课,他经常会叫学生到黑板上演算题目,我每次都在心中祈祷,不要点到我,千万不要点到我,但是,很多时候偏偏就点到了我。一听到叫我的名字,我脑子一片空白。我沉重地走上讲台,吃力地拿起粉笔,面对黑板苦苦琢磨。越是紧张,越是没有思路。有时候老师点拨一下,也能做出来,但很多时候就那么站着,像木桩一样,不知道等号之后是什么数字和符号。时间到了,老师只好让我下来。为此,我一天情绪都不好。我发奋学习,依然如故,我觉得我就没有长数学的脑子。
我还上过一次“天才榜”。高三,教我们政治的是宋武生老师,有一次,他检查作业,一些同学没有做,我也没有做。他并没有批评,只是板着脸让我们把名字写在黑板上,等所有的名字都写上了,他在我们名字上方写上大大的“天才榜”三个字,说你们都是天才,可以不用做作业。我们无地自容,从此,很少有人再偷懒。
我最喜欢上体育课,在繁忙的学习中,可以稍微休息一下,跑跑步,出出汗,真好!1000米我跑了3分41秒,高二第二学期期中测验的成绩。我的这个成绩在全班不算最好,但我坚持到了终点。很多同学都没有坚持到终点,没有坚持到终点的成绩反倒比我好,他们在老师的眼皮底下少跑半圈或者一圈。快到终点的时候装得和我们这些坚持到底的人一样,气喘吁吁,累得要死。是的,最后一圈跑得我半死,每一步都那么吃力,每一步又都是胜利。社论挥舞着我的外套,大喊,卫卫好样的。
我也曾经很怕体育课。引体向上我做不到五个就要下来,俯卧撑没做几个就趴下,还有在双杠上做的前滚翻,我连杠都不敢上。社论指导着我,在床上练俯卧撑,在篮球杆上练引体向上。社论鼓励我,你多做一个就离胜利更近一步。我们在月光下做着前滚翻,他说你今天在这里练习了,后天的考试就不用怕了,更重要的是锻炼了身体,磨炼了意志。我说,坚持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从高二开始,我和社论搬出了宿舍,在学校附近租农民的房子住。为了准备五科会考,没日没夜地学,日记本、住的地方的门后面每天都写着“今天距陕西省普通高中毕业会考有且只有×天”。有时正与他打闹,突然良心发现,骂自己白白浪费了千金也难买的光阴,距坟墓更近一步。社论想高三时考飞行员和警校,每天下晚自习后,都摸黑在操场跑步,跑得满头大汗。冬天早晨我不想起床,他总毫不留情地揭掉我的被子,终使我没有睡过去。
高二,学校组建广播站,我是所谓的站长兼总编辑。学期末,学校授予我“优秀编辑”的奖状。怎么会授予我这个奖状呢?现在想想,真有意思。领取奖状的场景更有意思。全校大会,任稳安老师主持。他没有让我上台领奖,只是讲话到一半要喝水了,这时同学都朝我看,我以为要我上去领奖,就傻乎乎地上去了,现在想一想当时真跟傻瓜一样。
高中三年每年十月底十一月初,学校都要隆重召开一年一度的田径运动会。我是从来没有被选拔为运动员的,但我负责整个运动会通讯的组审稿,也就是说为健儿们加油的广播稿要让我先看,好的再让广播员播。这个工作我连续干了三年,直到上了大学。上了大学的那个秋天我还在想,我不在了,谁接替我的工作呢?
我很幸运地上了大学。我有时候也想,即使当年我没有被大学录取,我也会通过自学考试等其他方式走进大学校园,不放弃对写作的爱好,不放弃我的追求。用普通话说叫执着,用家乡话说叫倔强。我一直是一个倔强的人,认准了的事,很难回头。
写于2013年6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