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绯缩了一下，本能地感到害怕。
当时的她还只是个孩子。
一个孩子，面对着比自己大上好几岁的成年男性，两者不但年龄上不对等，对于社会、人世的阅历和理解，更是差异巨大。
这种差异让莫绯想要后撤。但是内心又有某种奇妙的情绪被激发了出来，让她最终没走。
“我么？”
她很勇敢，没有搪塞地问：谁呢？而是说：我么？这意味着她跟上了他的节拍，两人虽然有种种差异，却依然能够在某一个水平线上开展对话。
“是啊！”梁志开心地笑起来，“我就知道我没看错。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身上跟别的同龄人有显著的区别。如果换做别人，听到我刚才这么说，估计得大叫着喊非礼跑开了。”
莫绯默默的：“我不喜欢尖叫。”
“我也不喜欢。”梁志发现自己更欣赏她了。
莫绯虽然努力表现镇定，但这种场合，讨论这样的问题，还是叫人有些慌张。她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梁志立即问：“口渴么？”
莫绯一怔，旋即点头。
梁志从背包里取出一瓶没开的矿泉水，递过来：“喝吧。”
莫绯接过的时候，小心地看了一眼瓶口。未开封的。
梁志嘴角勾起弧度，仍然不动声色。
喝了口水，燥热不安的心胸中感觉到一丝沁凉。莫绯平稳了情绪，这才不慌不忙地说：“我只是个穷学生。不是什么有钱的人。”
“嗯，”梁志点头回应，“你是个穷学生不错，但你显然不是普通人家的穷学生。”
“你怎么看出来的呢？”
“感觉。从你身上的穿着，你行走的姿态，你说话时候的表情，还有——你左手腕上的手表。”他笑笑，“虽然姑娘都说是富养，但戴块将近5万块钱的手表出来，总不可能是普通人家。”
莫绯瞥了一眼自己的左手腕，蓦然又想起父亲。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把我当做目标了？”
梁志摇头：“不，只是你恰好坐在我对面，我最近又在研究手表。说实话，这款手表我也看中了，但最终没舍得买。我心仪的手表出现在坐在对面的人的身上，自然要多留意几分。”
莫绯点点头。
她心里的感受很复杂。初次接触，她很容易就觉得梁志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他仔细、敏锐，又气度悠游。他虽然不是那么英俊，但从心底散发而出的那种自然和自信，对于莫绯这样一个年龄段的小姑娘还是很有吸引力。毕竟，她见识过的同龄男孩子里即便最聪明的那种，在处理起类似现在的状况时，都难免显得嘴笨。
但梁志却把一切对话操纵得稳当、流畅，不让她有厌恶之感。这大概就是成熟男人的魅力。
“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吗？”她突然问。
“都怎样？”
“就好像做题一样，从最表面的地方出发，找到任何一点点突破口，然后破解一切。”
“哦，”他笑起来，“也不是。一天到晚偶遇的人太多了，怎么能对每个人都有这个闲工夫。不过，你做的比喻很有意思，解题。呵，我猜猜，你是快高考了么？”
她黯然：“还有半年。”
他“哦”了一声，又起笑容，抬着下巴示意她面前的那本书：“那你应该多看教辅书啊，而不是看这个。”
虽然只是打趣，却还是在某种程度上提醒了莫绯，让她突然间有了紧迫之感。是啊，离高考明明只有半年，自己的成绩还是中不溜的那种，自己不是跟父亲说好了，一定要努力考上Z大的么？莫京衡向她保证说，只要她付出足够的努力，一切都来得及。
莫绯看了下手表上的时间，不早了，她应该早点儿回家，早点儿吃完晚饭然后坐到书桌上，去面对自己真正应该勇敢面对的事情。
至于梁志说的把自己当做“目标”这类的事情，就当做笑话好了。
她起身，收拾好桌上的那本将应对抑郁的书，对他说：“谢谢你，你提供的方法，我会回去试试。”
至于“目标”，不回应便是拒绝。
这便是莫绯第一次拒绝梁志，用一种外交辞令般的顾左右而言他。
不过梁志没有沉默接受，更没有坐视她的离开。而是很绅士地点了点头，然后问：“你还会来么？”
莫绯毕竟还年轻，答：“……也许。”
梁志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那就好，也许我们还能相见。”他顿一顿又补充，“或许除了排遣抑郁，我还能在别的什么事情上帮助你。比如说复习。我不想自吹，但事实就是我以自己的能力，从一个乡镇中学考上了全国前5的重点大学。高中的那些知识，我想我大部分依然能应付得来。如果你相信我，如果你有学习上的需要，每周日的这个时候我都会在这里。”
莫绯怔怔地，缓慢点了点头。
就因为这份学习上的需要，让莫绯与梁志建立起了联系。
虽然其实这种周日在市图书馆的指导并没有维持几次，但莫绯却不得不承认梁志在自己高考中发挥的贡献。她很感谢梁志，感谢他对自己的帮忙。不论是成绩，还是应付抑郁的情绪，都是如此。
不过，两人的关系也就止步于此。对于梁志的那个“目标”，莫绯不可能予以回应。
所以，他便成为了那样一种存在——存在于她的通讯录里、相识、在某些方面算是熟悉，可却又几乎什么都不是。
一过便是两年，两年来梁志没有放弃过。他对莫绯的关心和问候没有中断，但绝不密集，以至于让她感觉难堪。
莫绯后来慢慢从别处知道，这种存在，便是“备胎”了。
一个对关系中的男女双方都在进行道德审判的名词。
她很惭愧，很抱歉，但是又反过来觉得，梁志这种目标明确、孜孜不倦的追求，实在是种强加的压力。
她不是没有告诉过他，告诉他自己将来是要离开的，是要去追寻自己的人生。而两人从哪一个方面讲都不搭配。
但梁志只问了她一个问题而已：你有对象了么？
莫绯愕住。然后回：没有。
“那不就得了？”梁志说：“既然你没有男友，而我也没有找到其他更合适的目标，这种关系不论在道德还是法律的层面，都毫无瑕疵。”
并且他让她放心，自己就算是“备胎”，那也是自愿的。而且备胎也不是一定没有转正的时候。人事沉浮，萍散萍聚，谁能说得清楚？
当时莫绯觉得：那便由他。毕竟梁志对自己也算不上认真地追求，他的存在并不令人讨厌。
可是莫绯没有想到，到了两年后的今天，梁志当年所言，居然一点点显露出应验的苗头。
至少现在，莫绯真的需要他。
她翻出手机通讯录，翻到梁志的名字，没有选择发微信或者短信，而是很郑重地打了电话过去。
才嘟了没两声，那边很利索地接了。
“喂？”梁志的声音压得很稳，但还是悄悄泄露了几分惊喜。
“是我。”
“嗯，我知道。”他说，“是最终同意了要给我一个请你吃饭的机会么？”
那一瞬间，莫绯心里涌起巨大的惭愧。
如果梁志直接问：有事么？她会理直气壮地提出自己的请求。但是他却只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轻描淡写、调侃十足，却又委曲求全、貌恭辞卑。
莫绯沉默片刻，低低地回：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