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朵儿坐在井边，一身衣服穿的平整。齐澈醒来去朵儿的房间看她，屋里没人，带着佩剑到台阶处看到朵儿正望向自己。说是望，其实是看不清，双眼没有灵魂的四处扫视。她能爬起来活动后，从不对人说自己的眼睛怎样，也不去痛苦的抱怨。总是一个人默默的承受。
“坐在井边，多久了？”齐澈扶着朵儿落地，声音有些埋怨。
朵儿咧嘴笑，眼睛向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没多久，就一会。”齐澈手心触及她小臂的护袖，感到微微发凉，目光移到手腕处，被井水浸湿了一截。朵儿听他不说话，有些紧张，“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回来这趟，还没到山下转转。顺便一起去吃美食。”
“好。”齐澈回答的简洁，一只手搀着她的胳膊没松开。
一路上，朵儿很少口若悬河讲和自己有关的事。哪家的饭菜好吃，哪家的馒头劲道，哪家的酒馆生意最好。可这都不是齐澈想听的。也随意符合几声，由着她继续说。毕竟眼盲给一个人带来的影响是致命的。如果症状持续下去，便在也没有恢复的可能。
朵儿的脚步，似乎不受眼盲的限制。下山的路很熟悉，没过多久经小路到了羽山在山下的界碑。街上来往的百姓很多，看得出今天是赶集的日子。
“总听于白说，羽山脚下，百姓喜欢摆摊做生意。山上冷清，山下热闹。接下来往哪里走？”齐澈有些慌张，穿梭在人群中也很拘谨。
“没关系的。”朵儿听出他紧促的呼吸声，指向右边安慰道：“拱桥后面不远，有个酒馆，他家的酒菜很好。我在外的日子想了很久，想着有朝一日回来一定吃一口。”
到了酒馆门口。齐澈停下来，朵儿也跟着停下来。门口挂着牌子，本店已满。门口等着排队进去的人很多。
站在门口的跑堂，笑嘻嘻对他们道：“客官不好意思，小店已满。”
朵儿期盼的美味也落了空，依依不舍思索片刻问道：“可有老酥饼？”
“有！”
“来两包，再来两壶你家自酿的烧酒。”朵儿扯下腰上的荷包，递给齐澈让他帮忙付钱。
跑堂确认钱数无误，就去后面给她包酥饼。齐澈看每桌都有酒壶，不解道：“羽山脚下，没听说酒很出名。怎么每桌都有一壶酒？”
“今天赶集人多，出大家聚在一起聊天说话，热热闹闹自然少不了酒。他家酿的酒醇厚，老板也是喜欢喝酒的人。在五年前，受恩山上的师父们接济，在这里开了酒馆，照顾往来的客商。慢慢的生意越做越好。很多人过来，都是奔着他家的特色。烧酥饼在我心里最好吃。”朵儿还想往下说，失落道：“我师父很喜欢吃…他说山上冷，吃点甜的，心情会好很多。”
跑堂拎着两壶酒和两包酥饼，用麻绳拴好递给齐澈，“客官慢走！”转身嘀咕一句，“怎么这么眼熟？叫什么来着？”
朵儿听到跑堂的自言自语，心中抖了一下，身体行动有点僵硬。齐澈看出来，想把酒壶凑上前让她闻酒香。还没到近前，她准确的夺过去，开了封带仰脖就是两口。二人说笑没顾得前方有人跑过来，朵儿听到声音右脚站稳，向左转身收左脚，伸手勾住了要闯祸的人。齐澈被朵儿迅速的反应吓一跳，定睛一看，她抱住的是个孩子。
差一点，这孩子扑倒在地。齐澈松开抓住朵儿的手，帮忙扶起男孩，见他手上的食盒写着酒馆的名字，看着提起来很轻松，应该是刚回来。他确认后才对朵儿答复，“是给酒馆送饭的伙计。年纪尚小。”
“我不小了！已经十三岁。送饭两年，腿脚特别快！”男孩自豪的介绍自己。
朵儿在旁边笑出了声，男孩本来有些生气，以为身旁这位姐姐是在笑话自己，扭头一看发现她眼盲无神，才改了语气道：“姐姐不信？我说的是真的！”
“我信。”朵儿一手搭着他的肩膀，“我以前流浪的时候，也是这么糊口的。月余后，腿脚轻快，谁也抓不住。刚才没伤着吧？”
“姐姐放心！我没伤着。倒是您的眼……”男孩自知不能戳人短处，赶紧收口又不知扯什么话，尴尬的低下头，咬着嘴唇手指抠着食盒。
朵儿笑笑，察觉到他细微的动作，解释道：“姐姐眼盲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也许以后一直这样。如果姐姐想吃这里的酒菜，你能帮我送上去吗？”说完指着羽山的方向。
男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是羽山内院，外人不能随意出入。但他不想拒绝，就答应道：“姐姐放心，只要是你要求的，我一定办到。我叫小六。”他拉着朵儿的手，请求道：“姐姐，我听来往的修士讲，只要诚心的祈祷，就一定会发生奇迹。我可以…抱抱你吗？”
朵儿先是一愣，接着眼睛笑成了月牙，张开双臂点头，“好的，好的……”。
齐澈站在一旁看的心里很暖，就像小六说的，修士间最难获得诚心。朵儿低着头看不见脸上的表情，肩膀微微颤抖，男孩主动抱着她，轻拍她的后背嘴里念叨，“姐姐眼睛早点好！”
“谢谢你。”朵儿从腰间摸出一个红绳，上面串着一枚钱币。她亲自给小六戴上。“这是我给人家跑饭时，老板赏的。希望你也有好运气。”
小六欣喜的托在手里翻来覆去看，“谢谢姐姐。”
酒馆跑堂的伙计看到小六，喊了他，估计还有下一家预定的酒菜。
齐澈和朵儿并肩往回走。
很久都没有说话，朵儿擦了擦眼角，手背上红色水状很醒目。齐澈抓着她的手腕，失声道：“你这是……”话还没说完，朵儿抬头他吓得差点没叫出来。她的双眼在流血泪。眼白却没有一丝红色，正焦急不知怎么处理，朵儿胡乱擦了一把，齐澈才发觉这些红色水状没有血腥味，才放心的长舒一口气。
从怀里掏出绢帕给她擦掉脸上的红色水状，“你这一哭不要紧，我手里的剑差点没掉到地上。”
“是流血泪了？”朵儿不慌不忙的问。
“你怎么知道？”齐澈一脸的震惊。
朵儿背着双手，学掌门的样子向前踱步，“内淤被打通，导致气躁上浮。喝两口酒也就没事了。眼睛么…”她向周围看去，目光最后落在齐澈的身上，“远处还是有些模糊。我们回去吧！反正比刚出来那会看得清楚点。”
对于修士而言，了解自己的身体，才能掌握灵力，做到更好的运用自如。朵儿知百花百草，没有修习医术，也可以称的上半个大夫。
按照以往脚步计量，到了小路的岔口，朵儿停下来等他。眼前浮现的，是羽鸣带她上山的情景，避开羽山山门的石阶踏板，走着被绿草覆盖，偶尔飘来花香的小路。是朵儿觉得很幸福的一件事。
“咱们路上就吃一包酥饼吧！我饿了。”朵儿伸出双手，她只看到模糊成一团的齐澈。
他一边拆一边哭笑不得，“我当初眼睛受伤，是你给我调理好的。轮到我照顾你了。”齐澈拉着朵儿的手，让她抓一块。
朵儿两口吞下去，嘴里含糊不清，“那是你遇到药粉，眼睛不舒服，慢慢自愈。我呢！就不同了。把这唯一一副身板，去做鸡蛋磕石头的事。就像羽末师父说的，能活下来不容易。其实…我也没想过自己能活。”
齐澈抿了一口酒，回想这一路发生的事。他笑出声，“羽山的规矩这么多，你和于白是怎么熬过来的？可能你们有所不知。羽山之外很多修士道场，都想跟你们攀上关系。话说回来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修士。”
“是啊！羽山的弟子中，家中情况很好的几乎没有。多数人无依无靠，也无容身之所，才走上这条路。尤其急着赶夜路回来，偶尔还要在荒坟边过夜。当时实在走不动，将就了一宿。”朵儿伸手要酒，到手后一口气喝个干净。二人分了一壶还不够，她又争抢着喝了最后一壶。
剩下一包酥饼朵儿要留给莫禅尝尝。到了竹林坊。朵儿扶着栅栏，突然耍起酒疯，“莫禅…莫禅，你给我出来！”
莫禅正躺在火炉边生闷气，听到朵儿的喊声，觉得不对跑了出去。齐澈迎面走来，脸色发白双眼游离，身上一股酒味，“酥饼，朵儿给你留的。”他打了酒嗝，看着井边的树扑了过去，枕着树根，不管干净与否倒下酣睡。
朵儿跌跌撞撞摸到井边坐下，舀了瓢井水灌了一大口，“呵呵…抱歉啊！到山下买了点东西，一人一壶酒，他就先醉了。酥饼你慢慢吃。”
莫禅正生着闷气，看着手里的酥饼，迅速打开抓起一个塞进嘴里，嚼了两口喷了出来。“羽朵儿！你耍我！谁家酥饼是辣椒馅的？又咸又辣！”
“是吗？我没尝出来啊！怪不得嘴巴有点发麻。呵呵，你要是不吃，就包好，等我醒过来再吃！哈哈…”朵儿笑的很夸张，眼泪鼻涕混成一团。用袖子胡乱的擦了擦，靠着羽鸣师父的石碑睡着了。
莫禅被辣的用井水不停的漱口。于白屋里走出来，他利用看羽末的借口，到药房夺了他的药，亲自送来给朵儿。时间不巧，齐澈和朵儿刚下山，他就来了。没想到，二人回来时竟是这副模样。莫禅指了指他们俩，“要把他们拖进去吗？被人看见，好像不大好。”
“没关系。就让他们在树下睡吧！难得她又变回当初。我暂时照顾不到他们二人，就劳烦你了。”于白突然客气，让莫禅有些拘谨。有种看到受弟子们仰视，被师父器重的羽鸣师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