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瑾幽与牛小甜到天牢时,李乘风正在为怀里的陈烟云梳洗,他身旁放着热水与干净的棉布,还有一些洗漱之物,与阴暗脏污的天牢格格不入。
“大理寺卿是你的人吧。”牛小甜拉住凤瑾幽,远远看着李乘风一点一点将陈烟云散乱的长发捋顺,没有上前。
“李乘风在此不会有性命之忧,太后也不会知道我们来过这里。”凤瑾幽本想说凝儿聪慧,什么都瞒不住,可是见她眼神哀戚,便歇了开玩笑的心思,只轻轻握住她的手。
“李乘风如此待她,烟云若是泉下有知,必定是欢喜的。”牛小甜本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来到这里,与凤瑾幽朝夕相处,竟也开始入乡随俗,她红着眼角移开目光,轻轻叹息一声。
凤瑾幽想起陈烟云与李乘风的阴差阳错,只觉得造化弄人,而自己又何其幸运,他将牛小甜轻轻环在怀中,不由朝李乘风看去。
阴影下的人动作轻柔,即便瞧不清面色,一举一动亦是深情款款。
可是他怀中之人却早已断了气息。
牛小甜不忍再看,见凤瑾幽盯着李乘风出神,低声道,“人去才知情义深重,有什么意思呢?”
“的确没什么意思。”凤瑾幽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牛小甜,“我们比他们要幸运许多,耽误的年岁,错过的感情,我们都没有。”
李乘风整理完陈烟云的尸首,两人才走上前去。
天牢重地,又有凤瑾幽特意交代,此处幽深寂静,一点点的声响都会被放大,以李乘风的身手不该毫无所绝,可是直到牛小甜与凤瑾幽站在牢门前,他才慢慢抬起头来。
看清牛小甜的身影,李乘风扶着墙壁站起来,双膝跪地,端正行了一礼,“烟云因我而死,在此给娘娘赔罪,如今燕九歌已死,大仇已报,只求娘娘成全我们,待我死后,将我与烟云合葬。”
人去才知的深情在牛小甜心中并无意义,她也不想看李乘风满脸悔愧的模样,从袖中拿出一只小瓷瓶,随手丢在他面前,“这是假死药,服下后一日之内状若死人,一日后醒来,便会与常人无异。”
小小的药瓶滚在稻草堆上,没发出一丝声响,李乘风低头看了一眼,却没有伸手去拿,“多谢娘娘好意,我心领,但不必,燕九歌作恶多端,如娘娘所说,我助纣为虐,亦是罪责深重,我愿以死谢罪,只求娘娘成全,将我与烟云合葬。”
“你有什么资格与她合葬?”牛小甜扫过那枚小药瓶,低低地问。
“如此荒唐鲁莽,不辨是非,陈烟云若是活着,也该对你失望了。”凤瑾幽对上李乘风仰头投来的目光,“高堂健在,父母尚需你承欢膝下,你却要为了一时之失以死逃避,徒留他们在这世上孤苦凄凉,难度晚年,这便是孝道?你杀了燕九歌,已为往日之行赎罪,却定要搭上性命惹生者不安,这便是忠义?李乘风,你若是还没醒,便在这牢中好好想一想,日后也不必出去了。”
“你关他做什么?”牛小甜冷笑了一声,“谁能叫醒装睡的人,谁也拦不住一心求死的人,他既然不想活,你关一具躯壳做什么?”
“凝儿......”凤瑾幽心疼地看着她,却不知道该怎样劝慰。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牛小甜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腕,“烟云死了,我的确伤心,但还不至于疯癫,药我已经留下了,算是替烟云尽最后一点情分,既然他不愿意活,我自然也不会强求。”
她说完转身便走,凤瑾幽深深看了一眼李乘风,连忙转身跟上,两人行至长阶,还未抬脚,便听到身后的声音,“娘娘留步。”
牛小甜站在阶前,没有继续上前,却也没有转身,凤瑾幽知道她心里气李乘风懦弱逃避,低声哄道,“虽说大理寺卿是我的人,但若是拖得太久,太后找上门来,假死这出戏可就演不成了。”
“该说的我都说了,要交代什么,你自己同他说吧,我在这里等你。”任何事唯有轮到自己身上方知其中苦楚,牛小甜心里明白自己对李乘风的怨怼多为迁怒,却仍旧不愿意看见他。
“那我长话短说。”凤瑾幽见她脸色无异,才折回去找李乘风。
两人前脚回到宫中,后脚大理寺中便传来李乘风服毒自尽的消息。
太后在殿门前沉默了片刻,转身便走,牛小甜站在殿中,看着熟悉的身影渐渐走远,“你说得没错,太后果然不会轻信李乘风的死讯。”
凤瑾幽从屏风后走出来,他换了黑色便装,与牛小甜身上的白衣颇为相似,都是祭奠亡者的装束,“太后那边我已经着人盯着,时辰差不多,我们也该出宫了。”
大理寺天牢中,太后站在打开的牢门前看了许久,问道,“大理寺天牢之中,哪里来的毒药?”
大理寺卿弯着腰低头答道,“此人犯特殊,关押时便是宫中禁军押送,又因.....因烟云姑娘的尸首,下官不敢冒犯,便不曾搜身。”
“陈烟云呢?”
“李乘风死后,下官便命人下葬了。”
太后跨过牢门,亲自蹲下身子在李乘风颈间试过脉息,缓缓站起来,接了女官递来的帕子,“处理了吧。”
待太后离去,大理寺卿朝牢中看了一眼,转头吩咐身边的人,“你亲自去,将他与烟云姑娘的尸首一同送到乱葬岗,管住下面的人,不该问的话别问,不该说的话别说。”
如今陛下与太后已经彻底撕破了脸,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便是万劫不复,他身边的心腹明白其中利害,郑重应了,转身去交代下面的人。
大理寺不比京兆尹,个中流程繁琐严格,李乘风又是太后懿旨要处死的人,待仵作验过尸首,立书留证,一行人到乱葬岗时,天色已经黯淡,借着火把光亮才能看清前路。
临近乱葬岗时,火光骤然亮了起来,远远看去宛如一条长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