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毛现在的心情很不好,原本赢下第一场时他心里是很得意的,但敦诚和圆脸少年连输两场,而且是输在那个臭屁小子手里,苏勒下场时的眼神让他感觉很不爽。
傲慢无礼的人往往最恨别人也对他无礼,卷毛凶狠地瞪着李文秀,心中充满憎恶:“又是个小白脸,待会老子一箭戳爆你们!”
他全力拉满弓,对准三十步外的靶心,仿佛这就是对手那张可恶的脸蛋。
卷毛狠狠射出一箭钉在草靶中间,心中怒气稍减,但他并未放松,立即又抽出支箭搭在弓上,打算故技重施,用暴风骤雨般的疾射淹没对手。
李文秀慢慢上前,从箭囊中抽出支重箭,仔细搭在弓上,缓慢而稳定地开弓八分,稍稍一滞,随即松开姆指。
“夺”,一箭中的。
“夺”!卷毛马上射出了第二箭。
李文秀活动了下手指,对卷毛挑衅催促的目光视而不见,依旧是认真地抽箭,仔细搭在弓上,缓缓开弓,弓开八分,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第十五箭、第十六箭……
毫不理睬对手愤怒得像要吃人般的目光,不管他射得飞快还是突然变慢,李文秀始终保持着自己的节奏,一箭接着一箭,不急不燥,仿佛可以开弓射到明天。
卷毛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的手臂已经酸胀发麻,第一场多射几箭和刚才迅猛开弓的恶果正越来越明显。
他已经不敢期望还有体力去比第三场,但至少,自己必须得赢了眼前这个可恶的混蛋!
一个合格的成年弓手,如果匀速开弓,中途有缓冲时间,那么他可以用一石弓全力射出十五到二十五箭才感到疲累,在休息半个时辰后,还能再开弓十到二十次。
但如果是全速疾射,那么他在十箭后就不得不停下来休息,否则就会有拉伤肌肉的危险。
卷毛今天开弓已经不下二十次,他呼吸急促,额头上的汗水顺着眉毛流到两眼间,手臂也越来越感到酸痛,无论他如何咬牙坚持,也控制不住开始发抖的双手,现在射速慢下来的反而是他。
李文秀仍然是不急不缓地开弓,他的手稳定如初,只是脸色微微有些潮红。
苏勒目视众人,貌似无意地摸了摸鼻子,官学生们便好似为了看得更清楚一般,集体向前蹭了几步。
额尔赫带着两人去了左侧,达春等三人慢慢挪向右边,剩余几人便排在苏勒身后。
如果从空中向下俯视,就会发现十几个官学生站成了一个稀疏的半圆,反而把对方几十人隐隐半包了起来。
莫日根眼神涣散,晃了晃手中的空酒囊,略带不满地把它放入怀中,左手从宽大的袍袖里取出根有些弯曲的棍子,轻轻在指间旋转。
宗学众人紧张地注视着场内,再乐观的人现在也知道大势不妙,一想到比箭输了的后果,他们便有些心慌意乱。
卷毛竭力控制住双臂,勉强拉开弓,三十步外的靶心看上去并不比平时更远,但他却感觉手中的弓箭重逾千斤!
“嗖”,箭枝飞出,仍然命中红心,宗学少年们心中一喜,但随即见那箭在靶上一弹,不仅未能扎进靶身,反而“啪嗒”一声翻转掉落在地上。
现场一静,随即发出巨大的喧闹声,所有人的心里都浮现出一句话:“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矣!”
卷毛两手一松,大弓落在地上,他此时反而感到一丝解脱。
李文秀依旧面无表情,对周围一切充耳不闻,在卷毛绝望的目光中,毫无悬念地一箭正中红心,仿佛它本来就该插在上面。
转身返回,经过卷毛身边时,李文秀出人意料地停了下来,盯着他的眼睛冷冷地说:“在战场上,你已经死了。”
官学生们大声欢呼,而宗学少年那边却是一片死寂。
“干得漂亮!”
苏勒等人迎上前,把李文秀围在中间,大声谈笑庆祝,反而让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慢慢地,官学生们停下喧闹,纷纷看向中间的宗学少年,场内气氛开始凝重起来。
眼看对方垂头丧气,巴彦得意地凑上前去,清了清嗓子道:“我说诸位阿哥,这箭也比了,胜负也分了,咱们是不是该兑现约定了呀?”
宗学诸人低头一言不发,他们兴冲冲地赶来,哪里想到会是如此结果?
让他们下跪做马,那是万万不能的,但要当面反悔耍赖,一时也没脸开口,只能默然僵持。
然而胖子却不给他们拖延的机会,此时的他意气风发,一手叉腰,一手指出,点着宗学众人:“是爷们的给个话,怎么哑巴了?方才谁说要咱们下跪来着?”
被巴彦如此挤兑,宗学生们都涨红了脸皮,羞愧难当。胖子见此愈发得意,摇头晃脑地嚷道:“姓爱新觉罗的原来敢说不敢认?一窝子都是这个!”
他伸出三根指头,做了个乌龟爬地的动作,“呸”地一声往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
听到“爱新觉罗”四字,宗学众人身体都是一颤,接着听到巴彦骂得如此阴损刻薄,脸上尴尬之色纷纷转为怒容。
“白纸扇”眼珠一转,立刻跳出来大叫道:“你这土鳖竟敢侮辱我们爱新觉罗的姓氏,今儿决饶不了你!”
他脑瓜子灵活,反应迅速,找到借口想将局面搅浑,赌约一事自然就不了了之。
宗学生们本就恼羞成怒,听了这话,如同火上浇油,纷纷涌过来围住巴彦喝骂,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只有敦诚等少数几人一脸羞惭,站在原地踌躇不前。
胖子独自面对众人围攻却丝毫不惧,仰头大笑一声:“丫养的一群怂货,果然反悔耍赖!”
他突然伸出右手,一把叉住“白纸扇”的脖子,使劲往下按,非要他下跪当马。
“老子今天就骑你了!”
白纸扇岂能让他如愿?奋力挣脱,双手用力反推,胖子粗壮的身体像被奔马撞了一般轰然倒下,顿时在地上翻滚起来,杀猪似地惨叫:“狗日的黄崽子们耍赖打人!打死老子了!”
这“打死老子了”五字仿佛暗号一般,官学生们立刻一拥而上,齐声大喊道:“胖子被他们打死了!”
那白纸扇脑子还未来得及转过弯,官学生们已经冲到面前,苏勒拔出别在腰间的木棒,反手掷给身后同伴,顺势就是一拳砸在白纸扇脸上,他痛呼一声捂脸跌倒,鼻血长流,场面顿时大乱。
圆脸少年见同伴被打,正欲上前扯住苏勒理论,突然感到小腿骨传来一阵剧痛,他“啊哟”大叫一声,不由自主地弯腰抱腿。
只见胖子不知何时已经翻身坐起,右手拿着根木棍只顾往对方腿上敲去,哪里还有半分刚才凄惨的模样?
到了此时,不管宗学这边的人明没明白过来,也都知道今日之事绝难善了,性子刚强的纷纷抵挡反击。
苏勒一马当先,只管往前冲,左臂奋力推搡,右拳专门对准“敌人”的下巴招呼,拳头又准又狠,被击中的人只觉眼前一黑,便跌倒在地上。
必可塔咆哮着和另一位学生护住他的两侧,三个人犹如一枚箭头,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胖子爬起来和其他人站成一排,跟在苏勒后面,看见还有站着的便迎头乱打,他们正面这七、八个人数量虽然不多,却把宗学少年们的队伍搅了个稀烂!
莫日根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出闹剧,慢吞吞地从袍子里摸出根弓弦,他将木棍别在两腿之间,一端抵地用脚踩住,左手抓住另外一端,用力一撅,木棍便反弯过来。他用仅剩三根手指的右手极流畅地上下一划,就已将弓弦挂在弓臂上拉紧,用时还不足三息。
持弓在手,莫日根的眼神瞬间变得如苍鹰般锐利,全无方才醉意朦胧的样子。
此时宗学少年们已经反应过来,依仗着人多的优势,反而将对方围住,苏勒等人再也不能像刚开始时一样所向披靡,必可塔身上很挨了几拳,幸亏他体壮皮厚,勉强还能支撑住。
但随即,额尔赫和达春等人从左右两翼及时杀到,宗学少年们的注意力都放在正面,侧后却突然遇袭,顿时队伍更加混乱。
外围看热闹的正黄旗官学生多是专心学文之辈,虽不参与斗殴,却在旁边扰人心神,曰宗学方已败快逃的有之,曰正黄旗后援百人已至的有之,还有人高呼祭酒大人来了,赶快停手!
宗学少年们心中慌乱,步步后退,有些胆怯之人已经转身准备逃跑。
见此情形,官学生这边士气大振,苏勒等冲得最狠的虽然已经开始喘气,但受此鼓舞下仍连连高呼酣战。胖子更是精神百倍,躲在同伴身后,一条木棍使得神出鬼没,专往对方下身处招呼,不少人中了他的阴招。
只有李文秀一个人落在后面,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好那白纸扇呻吟着从地上爬起来,先撕下扇子上的纸堵住流血的鼻孔,恶狠狠地看向他:“你们这群下三滥的狗贼!”
李文秀看着这张肿起的脸,想了想,走上前去,又是一拳砸在他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