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退散开去,苏勒目视额尔赫,见他点头回应,才放下心来,与达春、李文秀一同上前。几个人检查过弓,又试射几箭,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宗学这边商议之后,走出个头发卷曲的高个儿,手上戴只玉石扳指。
达春对苏勒说道:“第一场我先去称量称量他们,后面两场你们再上。”说完便走了出去。
他身材普通,目光却很锐利,性格十分争强好胜,生怕晚了错过出场的机会。
对方那高个儿斜睨一眼达春,也不通名,只道:“我先射!”说完不待达春回答,立刻从箭囊中抽出支重箭,搭在弓上,身体前倾,翘臀拉弓,“嗖”地一箭射出,正中三十步靶红心。
宗室众人大声喝彩叫好
达春也不废话,从容弯弓搭箭,三十步靶对他来说不难,轻松中的。
但还未等他放下弓,只听“夺”的一声,靶心又多了一支箭。
达春一怔,转头看向对手,只见这高个子已经从箭囊再次抽出支箭,搭在弓上,用轻蔑的神色盯着自己。
“这卷毛狗敢瞧不起老子!”
达春心中怒火一下子蹿起来,决定马上还以颜色。
“夺”、“夺”……转瞬之间,靶子上就多了七、八支箭。
达春用姆指和食指夹住箭羽,不用低头看,仅凭手感他便清楚地知道,这是支轻箭。
方才装箭时,他并没有刻意把它们分开,拿箭时注意点不就得了?
但是现在,如果他重新拿箭,便会慢上一瞬,而且也不能保证新摸到的就一定是重箭。
达春这个名字在满语中就是快速敏捷的意思,他不能容忍自己被这嚣张的家伙比下去。
电光石火之间,达春来不及多想,右手一翻,箭枝已经稳稳地搭在了弓上。
拉弓、瞄准,一气呵成,只需听到旁边传来“绷”的一声,自己便可松开手指。
“比手速,老子从来没怕过谁!”
达春心中冷笑,三十步的靶,即使用轻箭,他也是十拿九稳。
然而就在他大姆指将松未松之时,对方突然一缓,本该射出的箭竟停了下来。
达春又是一怔,已经习惯的节奏突然被打断,让他感觉说不出的别扭。
正当他要偏头查看对手为何停下时,“绷”!耳边传来弓弦的声音,对方却又松手将箭射出了。
仿佛是信号似的,听到这声音,达春竟不由自主地跟着一松姆指,本能地射出了自己的箭。
“糟了!”
箭一出手,达春便知道不妙,心中顿时一凉。
“夺”!“咻”!两支箭先后命中目标,一支重箭稳稳扎在红心内,另外支轻箭却斜斜挂在靶子顶端,几乎脱靶。
“哗~”场上喧嚣四起,欢呼喝彩声中混杂着叹息和咒骂,胜负已分。
达春脸色灰败,嘴唇微颤。比箭他不是没有输过,再高明的射手也无法保证自己每次都赢。但以这种方式输掉,让他实在难以接受。
他并不笨,能够成为官学生,除了少数一些走门路的,哪个不是文武双全,少年才俊?
从一开始,他就被对手牵着鼻子,一步步诱入瓮中,对手的每一次变化都掌握主动,针对自己,但他却浑然不觉,直到输掉比赛。
“好的射手可不只是箭射得准而已。”他想起了莫日根曾说过的这句话。
达春不甘心地瞅了眼得意洋洋的对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头走回官学生这边。
“对不住各位,我输了”他沮丧地说。
众人叹气不语,苏勒上前拍拍他肩头:“无妨。”
他凑到达春耳边小声地说了句话,后者听后点点头,神色稍松,退回人群中。
用眼神止住欲上前的李文秀,苏勒拿起一把明弓,挂上一袋轻箭,走到射台处。
“你们谁来?”他看向那卷毛。
刚才赢了一场的高个却不应战,嗤笑一声,自顾下场去了。
苏勒看向容长脸儿,他毫不示弱地回瞪,同样拿了张软弓上前。
“吾名敦诚。”他双手作揖施礼。
苏勒一愣,“敦诚?”
不过现在就算说是曹沾也晚了,苏勒回了一礼:“谁先射?”
“这次你们先来吧。”敦诚很有风度,不愿意占便宜。
苏勒打量敦诚几眼,不得不说他还是挺有卖相的,身高臂长,肩宽腰细,难怪能被曹沾引为知己。
敦诚见苏勒用古怪的神色盯着自己看,不禁心里有点发毛:“这混蛋难道是……”
“不会吧?就瞅了两眼,他咋跟个小媳妇儿似的,眼里水汪汪地看回来?”
苏勒登时心里一阵恶寒。
两人警惕地互视,一股奇怪的气氛油然而生……
咳嗽一声,苏勒取出只牛角筒板指套在大姆指上,搭箭在弓臂右侧,手成凤眼之形,以姆指扣弦,食、中两指将弓弦牢牢压住。
后世射箭竞技大多采用地中海式射法,即以食指、中指、无名指控弦。箭支搭在弓臂左侧,开弓至颔下。
而苏勒等人采用的却是蒙古式射法,姆指扣弦,食、中指压弦,箭支搭在弓臂右侧,开弓可达耳后。
还有种射法名为握箭法,用姆指和食指夹着箭尾开弓,撒手放箭最是稳定快捷。由于仅靠手指间的摩擦力来拉弦,除非射箭之人指力超强,否则只能开磅数小的软弓,所以这种射法已被淘汰。
在剩下的两种射法中,蒙古式射法具有开弓威力大、不易掉箭、射速快的优点,实战远胜地中海式。
但地中海式射法也有初学者易上手、方便瞄准的优点,适合静态射击。在后世,滑轮和弓臂箭台的出现,使它在现代竞技中几乎成为了唯一的射法。
轻喝一声,运劲于臂,苏勒手指拈箭,将弓弦拉至耳后,此时视线被弓臂所阻,其实已经无法看见箭头,但他右眼余光扫过右手姆指指节,前方视线延着箭杆生生从弓臂处虚拟延伸出箭头尖端,并瞬间将这两点套入远处目标上方。
“嗖!”在所有人的注目中,箭枝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轻捷地扎在箭靶红心正中。
敦诚心中微微一凛:
“果然是射五十步靶,今天就和你比比……”
但他马上惊讶地看见对手抽出了第二支箭,“嗖”!紧接着是第三支、第四支……
敦诚呆望着远处箭靶,在红心内五支雪白的尾羽在还在微微晃动。
在众人的吸气声中,苏勒暗自活动下手腕,连续开弓还是让他的手臂感到有些发酸。
“过犹不及,这样就可以了。虽然如今自己的直觉和感知都已经远超常人,可以指挥身体做出一些精准的动作,但本身的力量、协调性并没有大的变化,肌肉疲劳后仍然会出现失误,让别人摸出底细。”
莫日根斜睨了一眼靶子,随即把注意力转回到手中的酒囊,酒已所剩不多,他的鼻头微微发红。
苏勒装出不甚在意的样子:
“规矩是单箭胜负,你可以只射一箭。”
敦诚平日里也射过五十步靶,十箭里七八箭都能上靶,手感好时甚至连续两、三箭命中红心,但像这样五连中,那是从没有过。
“我能连中五箭吗?”敦诚听了苏勒看似大方的话后心中自问。他倒是想只射一箭,但众目睽睽之下又怎能服软?
“无需多言,你划出了道,我接着就是!”
此时是宁可输箭,也不能认怂丢人,敦诚一把抓起弓,大步向前。
重压之下,敦诚表现得还是不错的,第一箭穿心,第二箭刚好射在红心边沿,也算中了,第三箭终于偏了寸许,后面两箭也就不用再射了。
虽然结果在意料之中,但敦诚心中还是十分失落,他尽力保持住风度,抱拳一揖:“佩服。”
不等苏勒回礼,他便匆匆离开,宗学那边有几人上前迎接,说了些安慰的话语。
片刻之后,“卷毛”还是没有出来,宗学这边派出了一位圆脸少年,他脸色有些紧张,看来未曾想到自己会有出场的机会。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少年上场后竟然选择了八十步的箭靶。
从射台这边望去,八十步外的靶子,不过只有巴掌大小,而其中的红心,更是宛如一只酒杯的杯口,要想射中,难度极大。
那圆脸少年一言不发,拼命用力拉开弓,也未多瞄,撒手一箭射向远处,有点听天由命的意思。大概是想,反正大家都很难射中,不如和你赌赌运气。
显然,奇迹并不是每次都能发生,这一箭脱靶了,偏了大概一尺多,落到远方地上,激起一溜尘土。
不过,他并未失去所有希望,因为对手同样也可能射失。
苏勒缓缓上前,力运双臂,“喀、喀”地将弓拉开如满月,稍一停顿后猛地松手。
只听“夺”的一声,箭头扎在了红心下面三寸的地方,但这也足够了,场下发出一阵欢呼,巴彦的声音犹为响亮。
转瞬之间,正黄旗连赢两场,形势逆转,官学生这边信心满满,而宗学众人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
那“卷毛”不得不提着长梢硬弓出来,脸色不善地盯着苏勒,咬牙低喝道:“用软弓的娘们儿,敢和老爷比满洲弓么?”
苏勒见他无礼挑衅,并不理睬,似笑非笑地搭了他一眼,收起弓走回官学生这边。
“这场是你的。”经过李文秀身边时,他轻声说。
李文秀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压下心底的一丝紧张,拿起把长梢硬弓,仔细检查了下,然后往右边腰侧挂上一袋重箭:
“我必须要赢!”他暗自在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