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二姨太见老三开了口,也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果庭审前,把工作做细致些,就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叶振新见二位姨太对这桩案件也很关注,告诉她们:“庭外调查,我当然要去。现在已酒足菜饱,我该回家忙去了。各位,少陪。”说着,打了个酒嗝,就出去了。
三姨太知道叶振新对她和二姨太的建议无所谓,便不抱希望地应付一句:“好的,我们也就此别过吧。”
于是,大家纷纷离席,与王小豹夫妇打招呼:“谢谢招待,我们也一同别过。”
王小豹夫妇送客:“诸位好走。”
刚才的热闹气氛随着客人的散去,又变得寂静、冷清起来。
晚上,因为多年失散、突然相聚,王二虎等几兄弟喝过了头,不得不都住在王小豹为余耀财夫妇修建的别墅里。王大牛、王二虎、王文犬弟兄仨同睡一室,睡在余耀财夫妇隔壁。王二虎的警卫人员则睡在堂屋新铺的地铺上。
半夜,王文犬(余成虎)醒过来,看到王二虎也醒了,就聊起来:“二哥,我们来给二叔祝寿,怎么就碰上了三哥在打官司哩?三哥叫我们到时都去法庭,我们又帮不上忙,去有什么用?眼看天要下雪了,今年冷得早啊。我不想去。”
王二虎翻了个身,轻声说:“五弟,你还不明白,三哥是在帮娘打官司,惩治坏人。不知定在哪天去?哪怕到时下的雪再大,天再冷,只要没有紧急军情我也要去!你可不能这样说啊。打虎可要亲兄弟咧。”
“要是明天去就好。二哥,娘,明天来吗?我好想娘。”王文犬答应去了。
王二虎借助窗外的亮光,看了看五弟,高兴地说:“看来天下雪了,你看这夜多亮。老天在这时就下雪,证明娘实在有冤啊。我想明早告诉小豹、振新,这两天就开庭吧。娘一定会到审判厅来的,我们会在那儿见到她。我和你一样,很想娘的。”
王大牛被他俩的谈话吵醒,抢过话头:“三弟告状的事儿,娘知道吗?她老人家是怎么想的?二虎,你作证能帮娘吗?”但他一直把那年投奔小豹遭拒的事埋在肚子里。
王二虎不好意思地问:“哥,你是被我们吵醒的吧?不过,我们兄弟多年难得一见,聊聊也好。我想,如果证明娘有钱,就对证明胡家诈骗的动机有利。”
“对。这由谁来证明呢?二哥。”
王二虎回答五弟:“我来。”说着,把娘的金条的来龙去脉跟哥哥、弟弟讲了。他们听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以为是二虎在编故事呢。但是,见二虎说得那样认真,有板有眼的,也不得不相信而高兴了。
彼此聊了一会儿又陆续睡去。
隔壁房间的张淑芬小睡一觉后,醒来,就翻来覆去的,为女婿打官司的事焦虑不安。她推了推余耀财:“你睡着冇?”
余耀财其实一直没睡,怕一说上话儿,老婆更睡不着,就装睡。现在见问,就说:“我哪能睡啊?”
张淑芬骂了句:“死鬼,我还以为你睡过去了咧!我问你,小豹的官司能打赢吗?”
“能赢。小豹精得很,早超过我们啰。打不赢他还去告状吗?他占着理儿哩,放心吧,快睡。”
“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总不踏实。”张淑芬说罢,用手摸了下胸口。
余耀财长叹口气,说:“其实呀,就是官司输了,也没什么,总不是少了一点儿外来财?你有什么急的,不急,不急,睡吧。”
“是呀,是呀……”张淑芬喃喃念着,真的睡着了。
与此同时,耆年怡榻里的二、三姨太也难眠。她们在想着中午宴会上王家几兄弟的话,为胡柏夫妇的未来深感担忧。尤其是戴芝一夜不眠。她怎能入睡呢?想起儿时的小豹,因为家大口阔,长得瘦弱,从出生到离开王家,从未穿过一件新衣裳,她心痛不已。原想带些金条投靠他,可是,他倒怕媳妇,不敢认她这个娘,实在寒心!她多么盼望他、留香悔改,多么愿意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啊!其实,她还给他们弟兄几个留着金条的。他们居然财迷心窍。执迷不悟,越陷越深,居然上法庭告恩人!太令她失望了,太让她痛心了。这如何是好?一方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一方是无辜、善良的大恩人……
话说那天二姨太、三姨太一回到耆年怡榻,就招来众人到堂屋聚集。二姨太急切地告诉大家:“大事不好了。中午,我们在余二老爷家喝寿酒,那个王团长、法官大人和王老板唱一个调子,全是一个鼻孔出气,怎么办?这个官司怕是输定了。”
大家惊惶地问:“那怎么办?官商相护,官官相护,官亲相护,这官司是怕打不赢了。”
三姨太安慰众人:“别急。当时,我刚讲话就被他们打断。不过,叶法官说,还要到我们这边来调查。”
路儿爹爹嗤笑:“哼!调查?那是他们做做样子我们看看的。”
“不管怎么说,办案是要凭事实说话。”雷婆婆道。
胡柏想,雷婆婆的话不无道理,便轻松地说:“等他来了再说吧,大不了交房契罢了。”
他们正说着,叶振新就同一名随从,威风凛凛地来到了胡家。陪同之人见众人在,忙介绍说:“这位就是我们法庭叶庭长。”
“叶庭长好。”胡柏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叶庭长坐下后,单刀直入,对众人讲:“王小豹老板投诉胡柏、华兰夫妇为谋财,对戴芝进行诈骗。然后,拿她的钱建造房屋两栋。现在王小豹已将他们告上法庭,本庭为求公正评判,特前来进行庭外调查。你们必须如实相告,事事必有证人、证物。现在,我开始询问,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说着对随从说,“你作好记录。”
叶振新问:“胡柏,你是怎么知道戴氏有钱的?”
胡柏答:“不知道。”
叶振新又问:“你诈骗钱财的动机是什么?”
胡柏:“没有动机。”
叶振新:“那戴氏的钱是怎么到你手里的?”
华兰:“这件事……”
叶振新瞪了眼华兰:“旁人不可插嘴,胡柏,你说!”
胡柏于是将那年戴芝雪夜流落街头以及被他们夫妇接到家里的经过大概地说了一遍。
叶振新听后,皱眉道:“好了。我再问,戴芝给钱你,有谁能证明?”
胡柏一时语塞。
叶振新见状,得意地说:“没证明人了?说不清吧?”
雷婆婆对他的狞笑,着实看不顺眼,就站出来:“我证明,是戴芝主动送钱给小胡的。”
“你怎么知道?”
“我同戴芝睡一屋,她前脚走,我好奇,便偷偷眼在后面。戴芝送钱,是我亲眼见,亲耳听到的。”
叶振新:“她给的什么钱?”
雷婆婆:“金条。”
“给多少?”
“一根。”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名字,大家叫我雷婆婆。”
叶振新瞥了一眼这个老婆婆:“你敢作证吗?”
“敢!”
“你可知晓替人作伪证,与犯罪者同罪?”
“知晓!”雷婆婆面不改色地答道。
叶振新:“胡柏,戴氏一共给你几次几根金条?”
胡柏:“两次,第一次一根,第二次两根,共三根。”
叶振新:“谁人可作证?”
雷婆婆:“我。”
叶振新:“怎么又是你?”
“我是个爱打不平,管闲事的人。这次是戴芝先跟我说了的,还让我看着送的。”
叶振新不相信:“是胡柏夫妻叫苦骗去的吧?”
雷婆婆:“你是个长官,怎么这么说话,戴芝送去时小两口还不肯要呢。你们就是官压老百姓,狗咬破衣人!”
叶随从停下手中笔,吼道:“不许乱讲!”
雷婆婆不服气地喊:“你看,说狗,狗就叫了。”
叶随从咬牙切齿,想给点颜色雷婆婆看,但叶振新又在问话,他只好赶紧记录。
叶振新:“哪个是藏金人?”
戴芝:“我是。”
叶振新望了一眼举止大方,五官端正的戴芝,心想,这就是丈母娘!啊,小蝶长得与她多么相象!想不到,跟小蝶结婚几年了,还是第一次在这里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她老人家。但想到公事公办,便问:“你就是……?”
戴芝也看了眼叶振新,觉得他长得白皙、帅气,但她不知道他就是自己的小女婿。她说:“回庭长的话,草民叫戴芝”
叶振新镇定了下,问:“戴氏,请……,嗯,他们刚才讲的可是事实?”
“全都是事实。”
“您哪儿来的那多金子?”
“那年,日本鬼子侵犯黄冈,与余耀武的团打了一仗。余团长大姨太被打伤,被路过的我救起,后因伤重,还是死了,死前,她送给我三根金条。”
“是吗?”二姨太、三姨太几乎同时惊诧地问。
戴芝瞟了眼她们,其实她早想告诉她们此事,但几次话到嘴边,不知为什么又不想说了。当她开口时,叶振新问道:“此事还有谁知道吗?”
“没人知道。”
叶振新一副秉公执法的气势:“此金来路不明,应予充公。”
戴芝一愣,忙说:“不,让我想想……啊,我的二儿子王二虎知道。”
叶振新:“王二虎?王团长?好。我会调查的,您能保证,您没说假话?”
“我保证!”
叶振新心里倒抽了口冷气,看来事情与想象的大不一样!于是,懒洋洋地问道:“大家还有什么补充没有?”
路儿爹爹马上说:“有,法官大人。王小豹贪财,不认母,不是个东西!大人,你可不能让坏人打赢官司呀!”
叶振新起身,挥手道:“胡闹,黄金来历不明,所谓不义之财。得金不交公,已经有罪;又用此金修造私房,是罪上加罪,按说此金就算是戴氏所有,也该归她的儿女继承,这是法规。我当秉公审判,怎能循私枉法?调查完毕,我们走!”
叶随从赶紧叫他们在笔录上按上指印,收拾好笔录后,尾随叶振新离开此处。众人见叶振新与来时的态度大不一样,心里怪不舒服,与叶振新招呼都不曾打一声,任由他们离去。
这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比往年要早。立冬过后不久,天上就飘起了雪花。硕大的雪花一朵朵落下来,到了傍晚时分,黄州法院大院的房子、树木、地面便是一片洁白。
叶振新颈上裹一条长米色围巾,脚穿一双黑皮靴,哆嗦着从办公室出来,踏着积雪往家走去。小蝶见老公回来,赶忙给他打来洗脸水,云雀给他泡上一小白瓷壶云雾茶。
叶振新洗过手脸,靠桌边的火盆坐下,品着浓香的山茶,一股温馨之感油然而生,心底有说不出的快慰。是啊,女以男为室,男以女为家,有个家真好!是啊,家花还是比野花耐看,受用!他想起了儿时自己与小蝶一起玩耍,一起上山放羊、砍柴,一起下河捉小鱼、抓螃蟹的情景。他的父亲也是个猎人,枪法不错,母亲勤劳俭朴,将他们两个抚养成人,直至成婚。后来,自己替父亲去当壮丁,一次偶然机会结识了湖北新政学堂的一名教习官。当时,教习官有件重要的信件要送到老家,看到他身体结实,为人机灵,便委托他去送,并帮助他逃离虎口。他后来才知道,这位教习官是共党地下分子。自己有了教习官的关系,没费多大力气,就被推荐到新学堂读书,从此开始了自己新的人生……
叶振新想到这里,心情不由得激动起来,不自主地看了眼小蝶。以前,她住在老家吴家山,侍奉二老,每年来黄州住的时间并不长;待父母相继去世后,也因为要照料三个孩子,料理家务,守住几亩薄田,贴补自己的薪俸养家的短缺,也来得不多。他们天各一方的时候多,他工作之余,享乐之后,总对小蝶生起惦念,有份愧疚。所以,每次小蝶来,他倍加珍惜两人厮守一起的时光,让彼此开心、快乐。他感叹着,深情地又抚摩了一眼小蝶——她依然那般美丽、朴实、温柔!于是,不禁说道:“小蝶,你姊妹俩给我带来的这家乡云雾茶,喝起来,真让人回味无穷,神清气爽!”说着,又仔细描述道,“含在口里,柔绵绵的,厚实实的,在舌前叶是甘苦的,到了舌的后叶,便是甘甜的,多么像是母亲的乳汁、少女的红唇!啊,多么让人难忘,让人向往!此时,我仿佛回到了儿时的家乡。”
王小蝶羞怯地道:“哎呀,别那么书生气了,好不好?快说说这段案件的调查情况与明天的开庭审判问题。你准备得么样?能帮三豹哥,就好好帮帮,一定要为娘出这口气啊!”
叶振新爱怜地瞧着老婆,笑了笑,一会儿又板起面孔,说:“我知道。不过,通过我的调查,这宗案还真不好审,也不好判。”
一旁的云雀插话:“妹弟,这有什么难处呀?反正,你一定要坐到娘这一边。待案件审理完毕,你还要见丈母娘的。老实说,你和小蝶结婚多年了,孩子也不小了,但娘还从未见过你这个女婿。第一次见面,看你拿什么见面礼给老丈母娘?听姐的话,把官司打赢,比拿金山、银山给娘都强!”云雀说着,瞧了眼叶振新,见他在倾听,又强调说,“有了这一条,其他不管你怎么审,姓胡的夫妻欺侮我娘,你就判他十年八年的!让他们晓得我们山沟里的人也不是好诈骗的。”
“振新,姐姐说的对,你一定要帮娘。明日开庭,我和姐姐都去旁听,你要是乱来,我们可不依!”
叶振新望着看似有点刁蛮的小蝶,抿嘴一笑,说:“好,你们要我一边倒,我就一边倒。说真的,我倒是很为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