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余留香瞄着他手里的碗,急忙制止道:“奶奶不要我们了,住在别人家里不回来了。碗现在用不着了,快丢掉。啊?乖儿子。”
“不,我不丢。”
“为什么?”余留香奇怪地问儿子。
王余贵将嘴伸到母亲耳边:“留着,等你老了,我也用它给你送饭。”
余留香一听大骂:“你这个不孝的坏儿子,看妈妈打不死你!”
小余贵怕打,忙溜到桌底下躲起来。余留香拿起扫帚追打,他只好躲到王小豹身后。
王小豹批评小余贵:“你这个小豹子不孝,就是该打!”说时,将自己的身子挡住余留香扬过来的扫帚。王小豹遭打几下后,余留香也解气了。不一会儿,家里平静下来。余留香劝说儿子快点吃饭上学。小余贵却赌气不吃,拿起书包上学去了。余留香示意王小豹去送,顺便买点什么儿子吃。
王小豹连忙跟上儿子,在一家卖烧饼的小店里买了两个烧饼给儿子,又在旁边卖瘦肉汤的店铺买一碗肉汤他。等儿子将它们收拾干净后,他才回家吃饭。
吃过午饭,他告诉余留香该去爹娘那里了。她将早就收拾好的,吃的穿的用的一袋子东西交给老公,两人一起上路。
余耀财夫妇住的地方离余记货栈不远。王小豹夫妇去时,张淑芬还在洗刷碗筷,余耀财则在一边喝茶抽烟。余耀财近年来身体虚弱,一到秋末初冬就要烤火取暖。此时,他正在火盆边烤火。王小豹来到岳父大人身旁,问候了几句,便说:“爹,我告诉你一件事儿。”说着,看了看给自己倒茶的岳母。
余耀财急着问:“什么事儿啊?你就说吧。”
王小豹就接着讲:“我娘大概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带了钱来想投奔我们。可是,山里人不晓得外面世界的险恶,来到黄州便被豆腐店胡柏夫妻俩给诈骗了。他们把我娘的钱弄去盖了房子,我娘找到我们,我们就跟娘去讨要,他们横不讲理,我们没法,便到法庭把他们告了。”
张淑芬惊喜道:“戴芝大嫂来了!喂,你娘现在那儿,怎不接到家来?”
余留香忙遮掩:“嗨,我婆婆气不过,就跑了。”
张淑芬惊诧:“跑了,能跑哪儿去呢?”
余留香怕婆婆来后,事情露馅了,只好向亲娘撒谎:“婆婆听说二虎哥在当兵,而且当上了团长,大概去找他了。”
张淑芬惋惜地说:“啊?你婆婆回来后,一定要领到家来,我可想死她了。戴芝大嫂真是个热心快肠的人!留香,她还是我们的大恩人啊!你可记得那年除夕大雪天的事吗?”
余留香只点点头,没出声。
余耀财侧过脸问王小豹:“你告胡柏夫妇有胜的把握吗?”
王小豹自信地说:“有。一来,他胡柏已承认父母遗产儿女继承是正理;二来,法庭那边我已打点过了。打赢没问题。”
“那好。”余耀财用手指敲敲自己的膝盖,说。
张淑芬接过话:“小豹,我也跟你商议个事,再过十天便是你爹的六十大寿。他一生劳碌奔波在外,从没过个好生日;再说,余家一大家子人也很少团聚,我想让你发个帖子把余家的侄儿侄女们都接过来热闹一下,你看么样?”
“好哇,这也是我们下人孝敬父母的一次机会。明天,我就去发帖子。”
张淑芬嘴里含着笑,忙到厨房打鸡蛋女婿、女儿吃。余留香乖巧地用手搂紧娘的手膀,也跟着去了。王小豹继续和余耀财说着话儿。
几天后,王小豹将请贴陆续送到厚花园的王文犬(余成虎)、余留芳、王大牛,团部的王二虎,耆年怡榻的二姨太、三姨太、余留馨、余成名手上。这些亲友突然接到请贴,不胜欢喜。自从余茂堂老爷、太太去世后,他们之间很少来往。有的即使来往过,也是如王大牛夫妇投靠王小豹时那般遭遇。近年来,随着国事的多变,社会的动荡,年岁的增长,他们渴望亲情,期盼相聚。所以,都不计前嫌,准备届时赴宴。
王小豹连日来,为余耀财做六十大寿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同时,为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还要四处奔走,可以说,累得精疲力尽的了。这天,他忙完货栈的一些要事,便直奔黄州法院家属院。他远远就看见云雀和小蝶正在小院里晒太阳,一个洗衣服、一个纳鞋底儿。他正想过去,叶振新恰好喜孜孜地跑进院子,对云雀说:“大姐,大姐夫的消息我已打听准了,就在这两天,他就会随他表舅的货船到黄州来。”
王小豹知道小蝶丈夫叶振新刚才所说的是怎么回事。那天,大姐夫的表舅不辞而别,害得他生意陷入困境。大姐敦促大姐夫无论如何要为三弟讨回公道,就叫大姐夫四处寻找表舅。大姐夫一去经年,杳无音信,大姐又急又怕,托妹夫帮助寻找大姐夫的下落。听妹夫这么一说,王云雀心中的焦虑总算失去了,高兴地说:“你这么认真费心为我办事,我怎样感谢你这位大庭长呢?”说着,掩口大笑起来。
王小蝶用手推了下云雀:“姐,你怎么这样叫他?什么庭长不庭长的,他是你的妹夫,你叫振新不就得了!”
叶振新见小蝶有些不高兴,连忙说:“是,是,是,叫振新好。”
王云雀又诚恳地说:“振新,这次跟妹妹来黄州,跟你添了不少麻烦。自家人就不言谢了。那天,为了生意,三弟去我家请他姐夫帮忙时,说到我娘也来过黄州,不知现在还在不?还请妹夫帮打探一下。”
王小豹听到这里,心里恐慌起来。如果让娘与姐姐、妹妹相聚了,知道我对娘不好,那该如何是好呢?现在,姐姐提起要见娘,怎么办?不行,胡柏的房子未拿到手,决不许她们与娘见面,否则人去财空。是的,我不如暂时先回去,寻个万全之策再说。他主意一定,赶紧开溜。
“说曹操,曹操到。”叶振新等云雀说完,拍手叫道。他这一叫,吓得王小豹立马止步,以为叶振新已看见自己来了,正准备往他们这边走来,忽然听小蝶生气说:“什么?快说嘛,总喜欢卖关子。”
“不是。昨天,我们法庭接手了一件案子,是一起民诉状,状告豆腐店胡柏夫妇诈骗了你娘的钱财,用它来建造了不少房子。原告人就是三哥王小豹。这桩案子,我会尽力帮忙的,昨天我就开始派人进行庭外调查。”
王小豹一听,喜上眉梢,想上前与姐妹们见见面,但娘还在胡柏那儿,如果被问起,怎么办?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离开此地,从长计议的好。
云雀、小蝶惊呼:“小豹就在黄州,娘也在这里?真是太好了!”她们****想娘,夜夜梦娘,就是不见娘的影子。如今倒好,马上可以与娘相见,眼泪不禁漫出来。
叶振新见姐妹俩如此想娘,心中也难受极了。心想,倘若母亲健在,他和小蝶一定会照料好她老人家的,让她安度晚年的。可是,他想行孝,老天就是这样吝啬,不给自己以机会。而天底下,那么多希望子女孝顺的父母却老而无养,流落街头,病死荒野……是啊,自己从深山出来,有幸到张之洞曾一手创办的新学堂培养,通过努力加拼命,才干到庭长的位子。他希望秉公执法,但是现实不允许自己这样。他只有凭良心办事,但是自己讲良心,顶头上司不讲良心,社会不讲良心,他也就无能为力,得过且过,让社会这口大染缸染得不明不白的了。哎——他长叹一声,回到办公室,继续无聊抑或出卖良知地打发日子。
云雀、小蝶继续在忙着手中活儿。小蝶说:“姐,不知娘现在在哪儿?会在小豹哥那儿吗?”
“难说。大牛不是说,小豹变了吗?尤其是余留香跟小时候大变样。”云雀带着几分沧桑感道。
“是啊,人啊,人,总那样势利、自私、善变。可是,我觉得振新好像还是原来的振新。”
“我看不一定,时候未到,火候未到呗。”云雀像一位高人那样,极富哲理地说。
她俩聊着、感叹着,做午饭的时间就到了。叶振新从办公室出来,身后跟着一男一女。走到小蝶面前,他对她说,中午不回家吃饭了。接着,跟一男一女走出大院。那位窈窕淑女瞥了眼小蝶,露出不屑的眼神,昂着头,走出家属院。
十天时间说过去就过去了。王小豹通过十天的精心筹备,将岳父大人余耀财的生日宴会办得风风光光的,很受岳父、岳母的欢心,尤其是老婆的满意了。
这天中午,该来的都来了,将偌大的堂屋挤得满满的。余耀财、张淑芬并列坐在堂屋上方,王大牛举着一竿爆竹站在门口。叶振新受三哥王小豹之托,担任祝寿庆典司仪。大家坐定后,叶振新放开嗓子喊:“各位亲朋戚友,请安静。今日是余耀财先生六十大寿。祝寿庆典开始,第一项——鸣炮,奏乐!”
王大牛立即点燃爆竹,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增添了喜庆的热闹气氛,氤氲的火药味伴着激越、高亢的音乐萦绕在房前屋后,引来街坊邻里的驻足观看。
“第二项:行祝寿礼。首先请余府三盆花——余留馨、余留芳、余留香给叔父、父亲拜寿。”
三女依次来到余耀财面前。叶振新高喊:“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礼毕。”
她们立即同拜。接着,余留香又和王小豹祝拜。然后,侄儿、侄媳同拜,孙子叩拜。最后,亲友朋辈行鞠躬礼。
“第三项:家主答谢。”叶振新话音刚落,王小豹就走上前,说:“各位婶娘,兄弟姐妹,各位来宾,今日是家父花甲正典,承蒙大家前来恭贺,花了钱,我在这里一并感谢。”说完,向大家抱拳鞠躬。
“第四项礼成。请大家入席饮宴。”
大家纷纷入席,觥筹交错;酒过三巡,纷纷向寿星敬酒。然后,余耀财举杯,张淑芬跟上,特地来到王二虎面前,十分敬慕地说:“老朽不才,承蒙王团长错爱,实在经受不起,老朽携拙荆特来向抗战英雄敬酒三杯!”
王二虎忙站起来,举杯:“余老板,大客气了。我弟小豹承蒙您们抬爱,才有今天的出息。要敬,也得由我来。为感谢您们对他的养育和栽培之恩,请干;并祝余叔寿比南山!”王二虎喝干杯中酒后,又说,“为答谢余家对我们王家的大恩,现在我邀请王大牛、王小豹、王文犬、王成名五兄弟同向叔父叔母敬酒一杯!”
王二虎一提议,四兄弟即刻起身,举杯。余耀财惊疑道:“三嫂,余成名,怎么……”
三姨太大方地说:“哦呵,成名乃王金魁血脉。”
余耀财无奈,只好拍拍后脑勺:“啊,看我糊涂,糊涂啊!”
王小豹走到叶振新旁边:“我敬叶庭长一杯。”
叶振新忙说:“不,我得先敬大舅兄、二舅兄王团长一杯!”
王大牛举起杯,王二虎却摆摆手:“免了吧。”
王小豹喝干那杯酒后,说:“叶庭长,小妹夫,你既是我们的父母官,又是裙带姻亲,自不比一般了。这次我老娘钱财被胡柏、华兰夫妇诈骗一案,还仰仗你力举取胜。因此,我们夫妇俩,特敬你一杯酒。请。”
“好,我干。不过,三哥,我得告诉你,你得准备好三个证人,第一,证明娘的确有钱;第二,证明娘确实先投靠于你;第三,证明胡家做屋,的确用的是娘的钱。父母财产儿女继承,这是有法律文字根据的,只要你找好了三个力证,我保证让你官司打赢。”
王小豹欣喜地说:“谢过庭长了。只是这证明……”
王二虎不解地问小豹:“老娘真的被坏人诈骗了?”说着,职业性地用手摸摸手枪。
余留香看着二虎那凶巴巴的样子,心莫名地抖动了一下,本来不敢说,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只有如过河之卒拼命向前了,便说:“真的,确确实实的事,那胡氏夫妻两人铜牙利齿,说得白水也能点灯,娘一个农村才出山的妇人还能不被骗?何况,老娘带我们去讨要时,豆腐胡还亲口说,父母遗产儿女继承这个理儿他知晓。但他们口里说,行动上就是不给,所以我们才上告的。”
王二虎红着脸:“这还了得!这第一个证人,我来当。”
余留香望着二虎:“哎,二哥,要是官司打赢了,你不要钱吧?”
“笑话,要是想得那个钱,我早拿着了。”王二虎不屑地说,然后喊来警卫员,“把那金条给我拿几根来!”
警卫员一个立正:“是。”
王二虎将金条给四个弟弟、两个姐妹每人发了一根,最后一根给了余耀财夫妇。
大家啧啧称赞,羡慕、妒忌不已……
接着,王小豹喊来老余头,说:“那个下雪的傍晚,我娘到我家来,你是知道的,这第二个证人就是你了。”
老余头道:“老板,是的!”
王小豹满意地看了看老余头,又说:“这第三个证人嘛——”
余留香机灵地喊:“当家的,你看票号的熊掌柜就在眼前。”
“哦,哦,你看我笨的,怎么会把熊掌柜这位贵客给忘了呢,该打,该打。哎,熊掌柜,这个消息是你告诉我夫人的,我想请你明天入庭,当我的第三个证人。”
“这个?”
王小豹不管他愿不愿,就武断地说:“好的,熊掌柜,就这么定了。千锤打锣,一锤定音,现在就看妹夫你叶振新的了。”
叶振新眯缝着眼睛,笑道:“三哥,保你如愿以偿!”
二姨太、三姨太一直在关注他们的一言一行。她俩知道真相不是这样,妇人又不好强辩。但是三姨太现在忍不住了,委婉地对叶振新说:“叶庭长,你是不是到那边去了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