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不过,你得哄好我娘为我们说话啊!”王小豹看着老婆,正儿八经地说。
“这个自然,放心吧,相公。”余留香想到房产,就在王小豹面前撒起娇来。
王小豹喜欢她这样,也喜欢那些即将到手的房产,抱起她,放在床上,然后,脱掉彼此的鞋袜、衣服……
中午,小余贵放学回家,将书包往椅子上一放,对正在厨房做饭的余留香喊:“妈妈,我肚子饿。”
余留香却应道:“啊,儿子回了。快跟妈妈一块儿下楼,帮奶奶搬床铺。”说着,用抹布胡乱地擦了把油手,走近儿子。
王余贵不高兴地问:“我饿,往哪儿搬啦?”
“往楼上呗。”
王余贵不解地问:“当初为什么要搬下去呀?”
王小豹正好上楼,回答:“你不是说怕奶奶打鼾吗?”
“我没说,那是妈妈讹我。”
余留香见童言无欺,好气又好笑,拉着儿子下楼。他们说着,走着,不觉就到了戴芝的床铺边。
余留香未语先笑道:“嘿嘿,婆婆,您看,我们都来了。这几天,我和小豹总算腾出手来,把您的房间给布置好。这不,我们是来帮你搬铺盖的。”
戴芝对那天华兰、雷婆婆等来看望自己却遭留香咒骂的事,仍耿耿于怀,没好声气地问:“为么事?我只有这个命,只配住这种地方!”
余留香后悔道:“婆婆,是我一时糊涂,您就看在儿子、孙子面上,再原谅我一次好吗?”。
“奶奶,我妈是当真叫您上楼住的。”小余贵拉着戴芝的手,说。
看着小余贵,她的气无形地消去了大半,瞟了眼留香,故意地问:“不再怕我打鼾了?”
余留香脸一红,嗫嚅道:“那……可是你孙儿说……怕……”
王余贵赶紧辩解:“奶奶,我没说,我没说,是妈妈讹我。老师说了,做人不能撒谎。”
余留香瞪了眼余贵,想自圆其说地讲:“我怕婆婆得的是传染病,怕传给了你孙子。所以,就让婆婆搬动了一下。婆婆,不要误解。现在郎中看过了,不是传染病,就搬回去住吧。”
王余贵一听,不满地说:“妈,你又撒谎。你怕奶奶传病给我,为什么天天要我送饭,就不怕传病了呢?”
王小豹轻轻打了下儿子,吼道:“大人讲话,小孩不要多嘴!来,我俩扶奶奶上楼。”
戴芝心中的芥蒂一时难以驱除,淡淡地说:“不用了,省得麻烦。”
余留香也上前帮收拾东西:“不麻烦,不麻烦。这儿天寒地冻的,没病也会冻出病来。婆婆上楼吧。”
戴芝冷冷地说:“我习惯了,我不去。”
余留香板着脸,怒向王小豹,道:“豹节子,你真笨!快背婆婆上楼。”
王余贵高兴地喊:“爸,我帮你抬。”
王小豹怕累坏了儿子,摇头道:“不用你帮。”说着,一下子把戴芝放在背上,一口气就背上楼。余留香拿过面盆毛巾,让婆婆洗手脸,然后盛一大碗江鲇汤给婆婆喝。
戴芝呷了口鱼汤,本来有些发慌的心口感觉舒服多了。小余贵在旁,又是唱又是跳的,把家里的气氛搞得更加融洽。王小豹站在母亲身后,又卖力地给她搓着背。此刻,她的确感到了儿女的孝顺与春天般的温暖。余留香见婆婆的脸色好多了,便安慰说:“婆婆,我虽然脾气不怎么样,可是心肠并不坏啊。过去对您有言语不逊、生活照料不周的,您大人大量,切莫挂记心上。您年事已高,为儿女操劳了大半辈子,要当持好自己的身体,多运动,多往好处想。纵使我们今后说话没大小,处事没分寸,无心触怒了您,您千万别见怪,打骂我们一下,给我们提个醒,让我们知错好改。”她一五一十地说着,戴芝听着开心起来。余留香继续说道,“婆婆,俗话说得好,十指不是皮外肉,恩往下流是常理,外流只见野花香。小豹毕竟是您身上掉下的肉,母子连心总比外人强吧。儿子幸福就是父母的心愿,您还得多教导、帮撑他啊!您知道,我是没用的媳妇,只有这么大的能耐。这么大的店铺,这么多人吃饭,全靠他一双手,也怪难为他的。前不久,他被人骗了一大笔生意,正为此事焦头烂额,寝食不安,您看,他人瘦了一大圈咧!……”她说着,啜泣起来。
戴芝见儿媳这样懂事,又如此疼爱儿子,心软了许多,不由得说:“留香啊,看来你心里并不黑,是婆婆错看了你。婆婆听了你一番话,病好多了,心里也塌实多了。生意的事,盈亏无常,不要太在意。这人啊,只要讲良心、公道,只要不停地去拼,老天总长眼睛的,到时会得到报应的。咹?别着急,天无绝人之路。”
王小豹想不到能有如此场面,忙说:“娘病好了,孩儿心里比什么都舒畅!”
余留香擦干泪,对王小豹使了个眼色。王小豹马上对戴芝说:“娘,那明天陪我们一块儿到胡老板家赔礼去,如何?”
“好。”戴芝微笑了。
王余贵喊道:“好啊,明日走亲戚,好玩啊。”
余留香打断儿子的话,呵斥道:“你不准去,去上学!”
王余贵说:“明日星期天,不上学。”
“在家做功课。”王小豹说。
“让孩子一块儿去玩玩吧。”戴芝心痛孙子,提议。
余留香告诉戴芝:“我爹娘明天过来接他到乡下。”她怕小余贵去了碍手碍脚,耽误大事,便撒谎道。
“哦——”戴芝再没说什么。她感到有些困乏,就说,“我去躺会儿。”
“好的,婆婆。”留香扶着戴芝到新布置的房间,服侍她睡下,然后蹑手蹑脚地离开。
这天,秋色阑珊,但云淡风轻。雷婆婆远远看到戴芝一家向耆年怡榻走来,忙对众人及胡柏夫妇喊道:“啊,快看,戴妹妹回来了!”
大家忙从屋里出来,一齐迎了上去。戴芝见了众人,喜不自胜,先问候:“大家好!”
众人把她团团围住,嘘寒问暖,把小豹夫妇给冷落一旁。
胡柏等她们寒暄够了,才开口:“娘不回来,我们想见也难啦。”
戴芝爽朗地笑道:“柏儿,我这不是来了吗?”
路儿哥挤过来,问:“戴芝妹妹,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雷婆婆叽咕:“哼,她不走,我们怕就难安生了。”
戴芝又嘻嘻笑道:“大婶你们别生气,我带儿子媳妇来,是为前天怠慢了你们特来陪——”
余留香抢过戴芝的话,气不打一处出地说:“我们是特来索赔的!”
华兰知道这不是戴芝的本意,便蛾眉倒竖:“赔什么呀赔?”
王小豹上前,嚷道:“你们用我娘的钱盖房子,我们是来讨钱的!”
戴芝一看来意变了味,在众人面前十分尴尬,便责问儿子:“小豹,你们不是说要我领你们来赔礼道歉的吗?怎么是要钱的?你们……”她手指王小豹,气得直哆嗦。
余留香不理婆婆,强词夺理:“我们有什么礼赔,有什么歉道?是他们骗走你的钱,做他们自己的屋,这钱本来就是你的,我们难道不能讨还么?”
戴芝脸色大变,上气不接下气地骂道:“我真不知道前生作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个不仁不义不孝的豹节子来!简直把老娘的脸丢尽了。你们给我滚,我没有你们这样的儿子、媳妇!”
胡柏怕戴芝气坏了身子,急忙扶住戴芝,劝道:“娘,别气,气坏了身体怎么办?父母遗产儿继承,这个道理我知晓。我答应将您资助的房产交给他们,但有个条件……”
未等胡柏讲完,余留香就抢过话:“怎么样?婆婆哇,豆腐胡就比你聪明。”
戴芝态度生硬地说:“要人一个,讨钱不准!这钱要与不要,老娘说了算!”
王小豹恨恨地望着戴芝:“娘!你怎么胳膊肘往外弯?这钱我们是要定了,没有钱,房子就归我们!”
“哼——,做梦去吧!”华兰气恼至极,也犟起来。
“兰儿,别这样,娘毕竟也是人家的娘,娘的东西我们一分钱不要,但娘愿意跟我过,我们就赡养她。不过,他们要回娘的东西,得由大家评个理儿,看该给不该给?”胡柏拉过老婆,面对众人道。
雷婆婆早就对他们的行为看不顺眼,讥笑道:“我说呀,魔头一下子变成了佛菩萨,三番两次的来接娘。原来他们不是看重老娘,而是看重了钱财,变着法儿来要房子,这房子我们住定了,不给!”
余留香气得直咬牙:“一个没人要的老婆子,穷得屁股加两胯,穷光蛋也配吃天鹅肉,你呀,也不想想,你有几斤几两?哎,可怜,可怜,真可怜!”
华兰想上前揪住她的头发,狠狠教训她一顿,被胡柏拉住了。余留香却大骂华兰:“你这个鹅公头、马蜂包,说起话来像蛤蟆叫;也不撒泡尿照一照,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王小豹见老婆丑态百出,也自知理亏,想息事宁人,便说:“我的姑奶奶,别骂了好不好?别把正事抛在一边,何必跟这般人计较呢?刚才胡家兄弟不是说愿意归还房产,看如何归还法?”
余留香闭住了嘴。胡柏正要开口,戴芝忙止住。她痛心地对王小豹说:“豹节子,只要你老娘在,这事你就别再打孬主意了!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娘,你就听我一句劝:诚实劳动,合法经营,踏踏实实做生意;诚实待人,秉公办事,堂堂正正做人。老天有眼,善恶有报的。”
余留香才听不进这些,手指戴芝:“你不要吃里扒外,我也不是好惹的!”
戴芝冷笑一声:“你还想怎样?”其实,她多想儿子、媳妇能醒悟啊,但是他们仍执迷不悟,她痛心疾首,无限自责。
正当戴芝陷入沉思、懊悔中,余留香大声说:“不还钱,就还屋!”
戴芝一听,气恼地说:“不行!”
“那你就把你的豹节子儿子牵走!”余留香推了一把王小豹,“滚,给我滚!”
王小豹赶紧躲在一边,生怕余留香朝自己打来。戴芝见儿子这副窝囊样,气上加气,骂道:“没骨头的东西,莫在老娘眼前晃,滚远些。你死也好,活也好,是你的事!哼,老娘不是你想象中那样贱。”
王小豹不敢吭声,腿直打颤,怯怯地偷看母亲和媳妇。余留香见戴芝恼羞成怒,心虚了些,就舒缓下口气,问道:“婆婆,我问你,你老来靠谁养?病榻之前靠哪个送汤喂药?百年之后靠谁安葬?岁岁祭扫是谁哭娘?祖宗牌位由谁洗抹?神龛之前谁去上香?”
戴芝心里好笑道,留香,你也只有这几下啦!便说:“这些不要你们操心了。人们不是常说,人老自有良心养,榻前自有道德汤,人死自有仁义葬,死后天理自哭娘。”
余留香见说不过婆婆,只好说:“这些都是纸上谈兵,都是穷开心的;我认为出门有钱,进门有屋才是道理。要不,人家怎么把你当活菩萨贡?你一文不名,能在这里呼风唤雨吗?”
戴芝觉得留香的嘴巴是不错,如果心地好些多好啊,也可能从小让张淑芬给惯坏了罢。她总想让她们回心转意,可是却执迷不悟。唉——王小豹见火药味淡了许多,便走上前,拉了拉胡柏的衣裳角问:“胡柏兄,你说该怎办?”
胡柏冷冷地道:“听娘的。”
“别死皮赖脸的,是还钱,还是还房?”王小豹没好声气地道。
“一样不给!”胡柏也不含糊。
“是真不给?”王小豹又问。
胡柏不想争执,沉默着,大家喊:“不给,不给,就是不给!”
余留香一跺脚,喊道:“嚷个屁,我家的事与你们相什么干?华兰,我问你,给不给?”
众人正要发怒,华兰说:“大家说不给,就不给!”
余留香上前想扭打华兰,被王小豹拉住。她厉声问:“是真不给?别怪我们不客气!”
雷婆婆也一拍桌子,骂道:“哪来的痞子、泼妇,你再胡搅蛮缠,我们也不客气!”
路儿哥等齐声喊:“滚,滚,滚!”
王小豹见势不妙,拉着余留香,走出大门。
胡柏追问:“你娘呢?”
余留香恨恨地说:“野婆子就留给你们。”
王小豹抛下一句话:“有种,法庭上见!”
“好,法庭上见——”胡柏长笑一声。大家看着王小豹夫妇狼狈样,也不约而同地笑了。戴芝悻悻地站在那儿,伤心地流着泪,大家围着她,七嘴八舌地在开导她。
秋风拂过,梧桐树上又飘落一片枯黄的叶子。戴芝不禁打了一个喷嚏。
王小豹夫妇狼狈地回到余记货栈。余留香将满腔的愤怒发泄到王小豹头上,又是哭,又是闹的,将个货栈弄得鸡犬不宁。王小豹任凭她去发泄,其实自己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偌大个货栈,竟没有一个店伙计敢去扯劝,都异常谨慎地做着自己的事,生怕将老板娘的火气引到自家身上。余留香如此闹腾了约摸个把时辰,经过王小豹的百般哄劝,才停止哭闹。她认为只有按王小豹说的办,才能达到目的,才能出这口恶气。想到儿子快放学了,她支撑着去做饭。
中午,王余贵放学回家,看见老余头在打扫仓库,在往外倒垃圾。他看到垃圾中那个曾给奶奶送饭的竹碗,赶忙上前捡了起来,拿在手中,带回饭桌上。
余留香一见那竹碗,忙喊:“余贵儿,你干什么?那东西很脏,快丢掉!”
余贵把手中的竹碗向上一扬,哈哈笑:“很脏?这是奶奶的饭碗哩。”边说,边朝戴芝的房门口瞄了瞄,“妈妈,奶奶呢?怎么还不见奶奶出来吃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