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脚步声转进卧室,依旧是三个长衣广袖的身影,其中一个身着青衣,梳着和春香一样的发髻,年纪稍长,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
另一个背着药箱躬身走在最后,是个大夫模样。
最前面那个是个身材修长挺拔的男人,锦绣华袍,肌肤胜雪,那头发却是漆黑如夜,随便地插了根簪子披在脑后,很顺滑的模样。
这男人打扮华丽长得也是风流俊美,甚至比酷帅的小哥哥还要好看很多。
不过这种天上有人间无的长相显得这人极不真实,像极了那些精修过度明星照,有种咄咄逼人的凌厉感,云筱看着莫名觉得有些害怕,不由自主地往里面缩了些,张大了眼睛看他一步步靠近。
“还没进来就听见有人哭,哭丧呢?”
这男人站在床边,眼睛下斜瞧着春香,面上不快,说话也远不及长得那样漂亮。
秋月忙小步趋上前,对着男人行了礼,低眉敛目,“春香长在边疆,年纪又小,自幼散漫惯了,奴婢日后一定好好教导,定不会再冲撞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魏王也没想过宣华郡主身边的婢女能多有礼貌,毕竟连主子都是在边疆野惯了的,并不打算多做计较,只是远远听见她哭得闹心。
“是郡主她……”
“是魏王妃!”
春香刚开口就又被魏王呵斥了回去。
秋月怕她再触怒魏王,连道,“春香!越发忘了规矩,去外院同婆子们清点王妃嫁妆,今天都不许进来!”
魏王在面前就像一尊怒佛,春香不敢再触霉头,赶紧顺秋月铺好的路离开。
见到前面这个没有眼力的小丫头离开了魏王心里稍微舒坦些,又见到一旁还有个跟钉子一样扎眼的男人,面色又沉下来了。
“白尘去帮春香搬箱子,别让她把王妃的玉佛给打碎了。”
秋月不比春香,她年长些又在宣城生活过,在这达官贵人生活的地方浸淫多年,很懂得察言观色,使了个眼色将白尘支开。
可是白尘不一样,虽说已经年及弱冠,到底是武夫心性,不明白搬尊玉佛有什么值得帮忙的。但秋月出言安排了,他也就朝云筱拱手告退,穿着身铠甲叮当叮当地离开。
男人赶走了旁边的人,自己凑了上去,云筱觉得不太舒服往后挪了挪离他更远了。
魏王道她是落水受了惊,见她害怕也没再上前,只看了一眼就退到一边让大夫过去。
老大夫坐在床边,一手搭在她腕上,一手捋着胡子,眼睛斜斜地看向上方若有所思。
云筱瞧着这群陌生人,真有些害怕了,却也耐着性子问,“你们谁啊?我爸妈呢?”
老大夫听见了,只是转过眼睛看她一眼,又收回目光继续捋着胡子若有所思。
但那眼神很直白,就是那种医生审视神经病人的眼神,让人背脊发寒。
云筱又看了看床边的另外两人,神色皆是奇异。
“我爸妈呢?”云筱带着颤音再问,依旧是沉默以答,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挣开那老大夫的手,声音猛然拔高喊破了嗓子,“别玩儿了!我爸妈在哪里!你们是谁啊!”
“王妃不可!”
老大夫死按着要挣扎下床的云筱,叫秋月端药来。
老大夫虽然年迈,但云筱身体虚弱还是挣他不过,多喊几句挣扎几下就不行了,只剩直挺挺躺在床上的力气。
药端来了,热气氤氲中苦涩的中药味弥漫开来,云筱哪会莫名其妙喝什么药,冲着秋月大吼,“别过来!走开!我不喝药!”
这一吼没把秋月吓退倒是把白尘喊了进来。
一身铠甲的少年走到哪里都是叮叮当当地响,急匆匆跑进来警惕地把每个人都打量了一遍,手还按在剑柄之上。
“无事,王妃又犯病了而已。”
听见秋月解释白尘才把手从剑上挪开,他的警惕完全是本能的,完全没去想这间屋子里的是忠仆、大夫和主子的夫君,没有一个人会去害她。
白尘从前也见过主子犯病,变得谁也不认识,害怕任何人靠近,秋月不是春香,身子柔弱单薄,白尘怕她喂不进药,便说,“我来帮你。”
魏王瞪了白尘一眼,一把夺过了秋月手里的碗,颇为不耐烦,“喂个药而已,哪有这么麻烦?本王来。”
秋月哪能相信养尊处优的魏王可以照顾人的,又碍于他是郡主的新婚丈夫不好出言阻止,小心翼翼地守在旁边看他把郡主扶起来,把碗递到嘴边。
“喝。”
魏王颇有命令的意味。
“不喝。”
云筱偏过头去,说话声音弱弱的,肚子却是一声巨响。
魏王也不勉强,把药搁了,建议道,“那吃点东西?”
云筱闷闷地嗯了一声,巴不得这都是饿出来的幻觉。
“你去叫厨房煮些粥来。”魏王命了秋月去厨房,依旧把云筱搂在怀里,让她靠着自己坐着。
云筱不知道一场空难到底弄出了什么,她都快没有思考的力气了,靠在男人身上放空自己。
秋月离开了,大夫见自己无甚用处也识趣地说了几句瘀血吐出来便是大好,注意将养就告退了,只剩如钉子一样银光闪闪站得笔直的白尘在床边。
魏王不喜欢这颗钉子防贼一样地盯着自己,搞得他像个偷入女子闺房的登徒子一般,便支使他,“你不是要去院里帮忙吗?还不去?”
白尘等了一会儿,见云筱没有反应才领命出去了。
秋月端来了青菜粥也被魏王支了出去,他总觉得云筱带来的这几个人对他充满了防范,搞得他浑身不自在。
不过后果就是他堂堂魏王陷入了得亲自喂别人吃东西境地,喂马他倒是喂过几次,喂人还是头一遭。
男人笨手笨脚忙活一阵,一碗粥,小半都被糊到了云筱的脸上,云筱气得半死又没法反抗,屈辱地让他喂了一碗。
当魏王舀了第二碗粥,初步体会到了喂食的乐趣并且觉得自己快要掌握个中技巧的时候云筱不干了,有了半碗粥打底她恢复了点力气,抱着碗咕噜咕噜喝,绝不让这个男人动手。
肚里空了太久,云筱不敢吃撑,只吃了个半饱就停下来了,躺在床上养力气,思绪也跟着飘了起来。
两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相安无事一炷香时间,躺着的突然泪流满面起来。
“我知道了……”云筱抽抽搭搭地自言自语,把背对着她的魏王给吓了一跳。
魏王一转身就看见她满脸泪痕,嘴还瘪着,可怜又好笑。他拿了手绢想给她擦擦脸,她却伸手拦住了,继续可怜兮兮地说着,“肯定是有人把我捡起来送到精神病院来了,你们是不是都是精神病,臆想症,想把我困在这里让我陪你们玩啊……”
说到后面云筱委屈极了,小声哭起来,觉得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精神病院沦为了他们的陪玩。
“胡说什么?”魏王听不大懂她说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大抵是在边境听外族人胡说八道的那些,只觉得好气又好笑,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这是宣朝魏王的府邸,你乃魏王妃,魏王府的新妇。”
“精神病王国的王妃吗?”云筱白眼一翻,良知觉得没必要和精神病人计较,灵魂却不允许她不吐槽。
听闻许多的精神病患者脑中都有一个与别人不同的世界,这位帅气的精神病人看来还有做王者的梦想。
男人不再说话,就坐在一旁陪着她。
云筱想等他离开了溜出去,却实在是累得两张眼皮直打架,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在梦里,她看见自己回到了小时候,穿着身粉白的汉服,打扮成个小男孩的模样在桃林中蹦跳着,不知是和谁在做游戏。
只知道,那是个像桃花一样清甜的梦,枕着它连灵魂都觉得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