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守人脉甚广,耳目皆通,即便在那戍城军中也听说了穆行前些日子那番冒险举动,三分自豪七分担忧,是眉宇紧锁,唇抿作一线,不发一言。
带来消息的关河洲不由将素扇敲在这老成少年的额上:“你那弟弟也算是在宫里混出些名堂来了,肃华兄都对他好生夸赞了一番,只是不知蛮夷受辱会做出何事呢。”
“若要来犯,我定率军增援。”穆守攥拳应声,目光坚定。
“噗……”关河洲笑了,手掌覆上穆守攥紧的拳,稍稍倾身,“到底还是个孩子,若是无人提及,这戍城军也只能守卫朔京,你要知道,你们不是冲在最前端的第一防线,而是可有可无的增援。”
“那该如何……”穆守蹙眉,将手抽回,凝视关河洲双眸,后者仍是翩翩佳公子的温柔笑意:“自会有人提及,不是你弟弟,就是肃华兄,再不济,咱们这些年情分在,我也会出手相助,圆你一梦。”
“如此便多谢了。”穆守这道谢可谓是无甚诚意,关河洲倒也不在意,素扇一展,就起身离去。
果不其然,不出几日,那北方蛮夷就一改先前试探动作,一批铁蹄大举进攻北境,那头戍边的将士招架得住,却格外吃力,不知他们到底哪儿来的战力,以往有那以一敌百的苍灼严将军,就没如此嚣张地步。
而那些个蛮子叫嚣着让他们叫来穆行,也有扬言要斩杀太子的,言语间格外张狂,也不知是为何。
皇帝听闻此事,揉揉眉心,唤来太子秦霜:“霜儿啊,父皇也是老了,怎么瞧着这奏折那么头疼呢?”
秦霜心领神会,却是无奈,他瞥一眼侍立一旁略有忐忑神情的穆行,弯眸笑了:“父皇,儿臣以为,既然是儿臣惹下的祸,便由儿臣亲自解决。虽说最初是他们率先挑起事端,但终究还是儿臣一举彻底惹恼了,既然他们不自量力,不如正好趁势将他们镇压彻底。”
“那你意欲何为?”
“回父皇,如今蛮子就是想要我二人,儿臣愿为父皇分忧,领着穆行前去讨伐,不死不休。”秦霜咬着牙说出最后四字,连穆行都吓到了,他并非怕死,只是不明白太子为何愿意做到这地步,但转瞬间,他就明白过来,只因皇帝拍案制止,道:“你既要为朕分忧,又如何能离开朔京以身涉险?遣穆行前去即可。”
穆行心中苦笑,面上却是平静,心思转的飞快,不由就想到了哥哥,就跪在皇帝面前:“皇上,穆行有一事要禀。”
皇帝摆摆手示意他接着说,秦霜侧首看他,这太子何其聪明,大约是已经明白了他所说的事情,竟有了几分胜券在握的神情。
穆行抱拳道:“末将的兄长如今在朔京戍城军中任副将,曾师从苍灼严将军,若是他能调任北境,或可力挽狂澜,自然,末将也定不会置身事外,自当一同前往。”
皇帝饶有兴致挑眉,他见识过穆行的能力,早已对那另一个穆家公子有了探看的兴趣,奈何总没个借口来,现今倒是不错的机会,就下令让人传召穆守。
穆守接了圣旨,并无惊讶,与关河洲谈过之后,他就在等待此刻了,如此快的速度,应当是穆行提到了自己,他心中有数。
等穆守赶到皇城中锦华殿内,众人都不由得望向他,这少年副将逆光而来,身量相较之穆行是高出些许,挺拔如剑,裹挟着那一身匆忙而来的寒气,有晶莹晨露盈了阳光,蒙在他面上,化作一圈夺目光芒。
他跨过门槛,两步就到了跪着的穆行身边,亦是下跪:“臣穆守参见皇上。”
皇帝没有让他们起身,似乎有几分下马威的意味在,秦霜垂眸看着那昔日的小兄弟已经成长到这般模样,竟有些感慨,随即端正姿态听皇帝开口:“朕听闻你师从苍灼严,武艺了得?那朕遣你去北境讨伐那些个频繁来犯的蛮子,如何?”
穆守垂眸望着眼前地面,心知自己此去定是恶战,要么身死,要么一朝功成,但他有自己想做的事,虽说一切都早已脱离了他的掌控,全数在他计划之外,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也容不得他有犹豫,否则就会错过如此良机,何况还是弟弟以身犯险为自己拼来的。
“臣自当竭尽全力,讨伐他们。”穆守心思转了一圈,也不过一瞬,就立刻抱拳如此答复皇帝。
皇帝觉着眼前跪着的两兄弟将来定不简单,光凭自己多年识人来看,就知道这穆守有并非保家卫国的大抱负,只是他并不想深究,毕竟往后还是年轻人的天下。
“如此,朕便封你为御北将军,拜四品,去戍城军中带些人马,立即动身前往北境,讨伐蛮夷。”皇帝召来侍从端上圣旨,大笔一挥就写下几十字,有印上玉玺,墨迹未干,大太监就接过来高声读出:“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穆家长子穆守少年俊才,有勇有谋,现有北境蛮夷来犯,封御北将军,又遣御前侍卫穆行与之通往北境,率军抵御外敌,讨伐蛮族,保家卫国,安定边疆。钦此。”
穆守身为兄长,自然是接旨的那个,他双手捧着摊开的圣旨,强压下心中澎湃,与弟弟对视一眼,谢过圣上之后,就顺势起身了,穆行跪的久了稍有些不稳,晃了晃身子才站稳,穆守抬手要扶他就被制止了。
“你们回家去收拾行囊吧,最好是尽快动身。”皇帝指尖轻叩桌面,看着这幅兄友弟恭场面,倒有些扎眼,只想让他们赶紧离开,秦霜久久望着兄弟二人并肩离去的背影,一时间也回不过神。
身在皇家,就注定不能有什么兄弟情义,哪怕是表面功夫做的到位,也难保背地里会有一刀捅来。
皇帝沉吟片刻,开腔:“让楼尘就近待命吧,这少年恐难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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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家兄弟时隔许久回了丞相府,穆丞相早就听说了这事,已经候着他们了,还有那苍灼严,难得没与他夫人如胶似漆,特地来看看自己这位小兄弟。
他们都心知肚明此去凶险,怕是凶多吉少,但也没有法子,总要有人去的,不是穆守,就会是苍灼严。
过去的苍灼严在战场上素来是不要命的,少年为将,二十来岁就已功成名就,名震八方,直至三十岁才迎娶了自家夫人,从此有了牵绊,再也无法随性而为,不留牵挂了。
只是现在看着从小跟着自己,连武学都是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穆守,有些感慨就这么凭空冒出来了,他不知道如何去评价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或是就如见到了过去的自己。
“阿守……”苍灼严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叹息一声就闭上了嘴。
倒是穆守率先宽慰他:“肃华兄,我的本事你还不清楚么?再不济,保命还是可以的,小弟我可惜命得紧,断不会当真做出抛头颅洒热血的事情来,你和父亲大可放心,至于阿行,我自然会保护好他。”
“我不用你保护,自己也能够自保的,还当我有多柔弱么?”穆行皱眉反驳一句,又望向父亲。
穆丞相应当是觉得孩子大了管不住,头疼得很,一个劲的揉着眉心,这俩儿子可比朝堂之事不省心多了,他接了穆行递来的热茶,小啜一口才道:“如今正是冬日里,也不知北境该冷成什么样,你们自幼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去了怕是扛不住。”
“父亲还当我们是小孩子么?在这朔京历练了几个月了都,哪里还有恁的糟糕身子骨,我自然扛得住的,至于阿行,我与英全哥又岂会亏待他?”穆守咧嘴笑道,说话间视线与穆行交错,成了两相凝望,“自然是奉为座上宾,要好生保护着,否则皇上也饶不了我不是?”
“不若我去请命与你们同去。”苍灼严发话了,他终是不放心,自己明白那北境是如何艰苦的地界,他们现在夸下海口,到了那儿,难保不会后悔。
“不必,嫂子有身孕,身子骨弱着呢,你还是好生在家照料她罢,那些个蛮夷又能掀起多大风浪?”穆守嘴上语气不屑,其实心里也很是没底,奈何年少轻狂占了上风,还是倔强着不肯听他们劝阻,毅然离去。
隔了几日将戍城军中事物打点完毕,穆守便以新上任的御北将军名义,与穆行一同,带着半数由许英全带领的戍城军向着北境去了。
这日号角呜咽,城门洞开,穆守一身银甲锃亮,身姿挺拔,驭马前行,回首望去那城墙上是特来送行的人,为首的竟是龙袍在身的皇帝,两旁是秦霜与穆丞相,随后便是苍灼严。
忽有风袭来,战旗猎猎恰巧遮挡在他们之间,他转过头来看向前方笔直大道,忽有感慨万千,世事难料,竟总是令他措手不及,所有的盘算都落空了,那早已在心中定好的时日一个个提前,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穆行并未回头多给一眼那些送别的人,他稍稍昂首,身着与哥哥相似的银甲,却因品阶不到而稍简单些,装饰与雕花不如哥哥。他眯眸,冬日的阳光经白雪折来很是刺目,自己的战甲也是晃了他眼,他不由叹息,视线移向身旁人,却见他似有不甘,自然明白了所为何事,开口劝道:“无妨的,左不过是将一些动作提前罢了。”
“只是你我都尚且年少,还不知究竟能否凭借那点功夫当真保住性命,我本料想几年后也足够成熟,应当是能够独当一面了,可如今还是不安更多些。”穆守愁眉不展,攥紧手中缰绳,“虽说我定会护好你,但仍旧会怕……阿行,我们年纪还太小了,哥哥如今才明白,自己当真不够运筹帷幄。”
“自以为是也是哥哥的长处,阿行信赖哥哥,无妨的。”穆行弯眸,眼底蕴了阳光,“我们兄弟要共进退的,你忘了么?”
许英全稍落后了些,望着前面这对双生表弟,也是有些不安,他虽说习惯了战场,这表弟到底是第一回,若是在战场上吓坏了,可是要人头落地的事情……他该如何教他们?
队伍皆是身强力壮的男子,自然行进得快,还当会有两月有余的路程,却是不过一月余就到了北境边上的陆家村,那边的百姓不认得他们,但也认得这戎装,纷纷来诉苦,说着这些日子里蛮夷骚扰,苦不堪言。
纵使穆守习惯了风花雪月,又哪里见过纯朴乡民的热情,身量高挑的他被围在中间不知所措,求助望向穆行,大约是穆行实在美得不像话,竟没有乡民围着他,是不敢亵渎还是生怕妖怪就不得而知了,他也乐得清闲,饶有兴致望着哥哥苦恼的模样,笑出了声。
许英全轻车熟路安抚完百姓,也加入了看戏的行列,穆守又不好发作,涨红了脸,竟还有大胆少女见了他这样,就直白示好,惹得他更为窘迫了,穆行这才上前,照着过往的老规矩解围。
自幼更善音律的他生了副好嗓子,若不是正巧遇着少年变声,也是极好听的,他有意平日里少说些话,就怕往后自个儿声线变了,当下这情景也是没法子,就只得捏了嗓子,故意以那姑娘听得见的声调挽住哥哥胳膊讲话:“怎么回事?见着姑娘就走不动路了?可是要等着回去收拾你?”
穆守与他这般配合惯了,立刻垂下眉梢,讨饶一般笑道:“哪能啊,天仙般的娘子在一旁看着,凡夫俗子岂能入本将军的眼?”
“呸,我还未嫁人呢,不知羞。”穆行接了一句,美目流转,视线滑过一旁的人。
那姑娘的脸当即一阵红一阵白,跺跺脚就走了,只当这将军以公徇私,偷偷带了自家美妾来,却不知这美娇娘也是堂堂正正的男儿身。
亏得穆行及时解围,一队人马才能够在夜色降临之前赶到北境驻地。
穆守在门前下马,将令牌递给守门将士:“我是新任御北将军穆守,接皇旨来此地,这位是御前侍卫六品军衔穆行,这是朔京戍城将军许英全,领朔京戍城军前来援助。”介绍完了身后两人,穆守就静静等待通报。
北境驻地在苍灼严离去后还未来得及迎来新将军,曾经苍灼严手下的武清副将如今听说朝廷派了人来自然喜出望外,只是见着了还是有些出乎意料,这眼前眉目俊朗的少年当真能够统领好北境么?他可不敢确定。
穆守挑眉,倒还是知道给前辈几分薄面,抱拳道:“你就是武清将军吧?听肃华兄提过好几回,便记得了。照着规矩虽说是我的下属,但终究算是前辈,我虽是听肃华兄细细讲过北境的规矩,但到底还是纸上谈兵,军中事务还望前辈多多提点。”
“我也记得你,苍将军提及你是常有自豪神色,毕竟是他亲自教导你武功的。”武清对这少年将领圆滑做派有些不适应,转念想到苍灼严提过他是丞相之子,也就释然了,这模样大约是习惯使然吧,他暗自打量眼前少年,“不必唤末将前辈,还是直呼名姓,规矩不能坏。说来,这位……”他顿了顿,不知眼前的穆行究竟是什么身份,看着雌雄莫辨的漂亮脸蛋,说是同为将士又不太像,说是女人么,也不觉得穆守会做出这种事。
穆行直接解开了他的疑虑:“末将是男人。穆行,拜六品,正任御前侍卫。”
“御前侍卫不好好保护皇上,来北境做什么?”武清震惊了,他实在想不通,这么好看的男人,竟然还是习武之身?
“皇上有命,不敢不从。”穆行耸肩,“也是为了看着哥哥。往后可要处上一阵子了,武将军还是早些习惯末将的皮相为好。”他勾唇一笑,望了望许英全,又看向武清,抱拳道,“咱们兄弟还是需要将军多多照拂,往后哥哥也需要您多指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