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官道上曾有莽匪出没,铁蹄踏过周遭小村,落得一片狼藉破败,是惜之出手平定,才没有令朔京城郊一带廖无人烟。
今日他刚巧借道陈家小村,被淳朴热情的村民迎接,一时间难以脱身,颇有些困扰神色,却是被一同调任的麾下副将张眠调侃,压在心头的愁绪倒稍有些轻松了。
“将军不如就暂且在此处歇一日,也算是承了乡亲们好意。”张眠牵着马,笑弯了一双星瞳,“末将就带着将士们守在外围,虽说咱们人手不多,但也足以省得那些个余孽听闻将军在此便肆意妄为。”
惜之摇头道说不可:“且不说他们听我在此会来一探,甚是麻烦,就是劳烦百姓也是过意不去的。我们还是接着上路去驿站。”
张眠也是随口提议,毕竟时日尚早,倒不急着赶路,听了将军的答复也觉得无所谓,就应了声去通知正歇息的将士们。
稍事调整忽然听见身后马蹄声由远及近,是传信使策马而来,见了他们便勒马,马上人翻身下来,在包袱中翻找出两封信来:“将军在此正好,小的正要赶去驿站生怕来不及,有两封书信要交于将军。”
惜之接了信,道声谢,又让张眠给这信使些水与干粮,信使推说不必,又上路了,张眠轻啧一声:“将军诶,这些个人哪儿看得上这些,都是给赏银的,若不是世人了解将军素来为人清廉,怕他早就开始腹诽将军了吧。”
惜之不以为意,将信揣在怀里,翻身上马:“走吧。”
张眠见他也不看信,虽疑惑,但也没说什么,跟着上路了。
马蹄踏着寂静的官道,添了几分热闹在,惜之悠然前行,不知不觉便落在了最后,这才摸出信来小心拆开,有香风拂面,是女子写的,他犹豫片刻才展信阅之,越看,眉宇间的纠结越深,整个人都似乎是颓然的。
“真是傻丫头。”惜之苦笑,“早说得之我幸,不得亦命,你又如何参悟不透?”他这么喃喃自语,不自觉将信纸置于唇边,垂下眼,掩去一片感伤,又将信郑重叠好揣入怀里贴身放着。
另一封便是许英全寄来的,他安定好自己心绪,策马行至队伍最前与张眠齐头并进,读这信来似有如释重负:“能得子孝如此夸赞的还是少数……可我瞧来却不过是个寻常公子哥儿,这穆守倒是有趣,这朔京戍城军交由他二人应当是可以放心的。”说罢将信纸向着张眠递过去。
“京城四公子最末的穆守?”张眠接了信,还未细看,只听惜之一提,便瞪大了眼,“那出了名的纨绔公子?除却擅长应付女人之外,不知还有何长处,这少年郎才几日就能令子孝刮目相看?”他展信读来,愈发惊讶。
惜之歪头瞧他:“并非几日,子孝乃是穆守表兄,其母与穆丞相是亲兄妹,他多次与我提及穆家兄弟,我倒未曾真正留意过。出行前我曾去往神庙辞别,偶遇了他们,那穆守确是意气风发少年郎,若是为官也定能如鱼得水,思及子孝前阵子与我说起要将他安排进戍城军,也算是有几分放心,我倒不知,他竟是纨绔公子?”
张眠读完了信,不知该如何说道,只说:“正是,不过现下看来,皆是表象和那坊间传闻罢了,哪有自己要求入军营的纨绔子弟?我曾与之一面之缘,兄弟二人皆是生得极好看,也难怪会有少年风流的传闻,将军觉着此番安排妥当,那便放心交由子孝吧。”
————————
此时被他们所谈及的穆守正着金甲在操练,他使不惯长枪,但这戍城军都是使长枪佩一把宽刃短刀,这令他很不适应,与自己所想的是大相径庭。
然而这也无可奈何,毕竟手握实权的仍旧是自己的父亲,他认为反正最近也无战事,穆守也不够格直接担当副将,便由小兵练起,往后也好保命。
许英全自然知道这表弟什么实力,起码战场上可不止保命这点,但无奈舅舅所言也无错,便当真安排了穆守随小兵操练,仍旧顶着副将头衔。
几日相处下来,将士们倒是对这新来的副将并无怨言,毕竟也不是如传言所说的什么纨绔公子,反倒是披甲与他们一同操练挥汗如雨,解甲也当真担得起四公子名头的俊朗无双。
他们原本倒是以为穆守不过来谋个闲职,挂着便不管事了,便三番五次来挑衅,却不料他一套刀法是炉火纯青,竟令他们都无法招架败下阵来。
这校场尘沙被他的动作扰得四散飞舞,宽阔的周遭三三两两聚着几个未轮到巡逻的将士,众人看着他笨拙学习枪法的模样有些好笑,穆守听着周遭窃窃私语和偷笑声不由拧眉,但仍是我行我素,照着自己的速度慢慢将军中枪法练完,看向一旁的许英全。
“怎么?”许英全挑挑眉,这表弟心思深沉,他常年在豪爽军中可看不懂他的眼神,便开口询问,穆守自然也是明白的,叹口气答话:“我……末将只是在想,那仁将惜之是如何在这戍城军中名扬四方得百姓爱戴的?”
“惜之将军本就出生江南,在那块儿参的军,名声也是在那边得来的。”许英全耸肩解释道。
穆守忽然插话:“随后便因为那句得仁将者得天下,皇帝便将他召来朔京,统领戍城军,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倒也不怕离得太近惹火上身么?”
“嘘,这话可不好乱说,皇上的事岂是我们能议论的?”许英全赶紧阻止穆守继续说下去,但他所言也不无道理,“阿守,我知晓你不甘于此,你且忍一忍,过个一两年,兴许就能将你调去北境了。”
穆守再怎么心思重,到底也还是个少年郎,听见北境便眼眸微亮,似是将日光都裹入眼底,折出神采,满含喜悦:“当真么?我还当之后若要调任,不是去西边跟随红将军,就是去南边继续跟着仁将,竟是能去肃华兄待过的北境,那是极好的。”
穆守相当崇拜玄甲肃华苍灼严,那是据说与他弟弟穆行一样年少时生得极其貌美的男子,说其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也不为过,一心想着要从军也是因着他的关系,他所使的刀法,在基础上也是师从于苍灼严,穆守此人受其影响极深。
故而那极苦极寒的北境,却是穆守最想去的理想之地。
只是苍灼严现今娶了娇妻,退于战线之后,只是辅佐朝政,手中没了兵权,极少出征,也唯有皇帝才调得动他,倒是个人人羡慕的位置。
“可惜了肃华兄如今是娇妻在怀,哪里还想得到极北之境。”穆守叹气,将长枪随手搁在兵器架子上,取了自己的长刀,又是练起刀法来,似是泄愤一般,那气势凌然,透着一股子煞气。
许英全不由得退开老远,注视着这个表弟心中感慨万千。
穆守一跃而起,拔地丈许,刀风扫过身前,有尘沙漫漫蒙了周遭人视野,他身法鬼魅,足尖点地,斜了身子向着一旁偏移,又是一个空翻,便落到一位将士身后,刀尖轻轻抵上那人背心,就默然收势,令那人几乎惊出一身冷汗来,他笑:“我这副将当的无趣无用,不若往后每日挨个儿同你们操练可好?我可听闻这戍城军是哪里需要往哪儿搬,战事之中死伤最重的,这可不行,既要保得住边线,也要守得住皇城才好。”
穆守这突发奇想的法子倒是说到他们心坎里去了,总这样无所事事也不好,生于安乐死于忧患这道理都懂,只是皇城实在过于安宁,以至于令他们忘了自己的一腔热血,真正上了战场又是连自己都护不住。
自此,穆守这副将真正实至名归,连许英全如此了解他的都不由啧啧称奇,对他刮目相看。
只是夜深时,穆守的帐子仍是点着灯,他总支着下颚想心事,心底积压的心思实在太多,令他思绪纷乱无所适从。
“是我想的太好了,总不记得世事难料,要重新考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