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啊,静姐姐就说我,你这淘气的娃娃,若不是神女,真担心将来没有婆家要了去。”斜阳西沉,两人不知不觉已经出去了那么久,小神女牵着穆行的手往回走,仰起头和穆行说话,面上笑容灿烂,大约已经是忘记了神庙内为了找她早已乱作一团。
有温润嗓音随风而来:“我还道淘气到哪里去了,正要去找你,就听见你声音。原是被不知何来的少年郎领回来了,你自己心里不明白还未到能见外头男人的年岁么?胆敢往外跑。”
小神女被风迷了眼,但也听出了来人是谁,怯怯缩了一下脖子,向穆行身后缩了缩,穆行抬臂将她护住,虽然只会些基本功,但也看得出来面前的青年是他所不能及的,掩着强大的气势,他抿唇,一言不发。
那青年一袭白袍,干净如月,透出几分祥和之感,他弯起眸子,微微抬手,向着小神女摊平手掌,以令人难以抗拒的声调开口:“怎么了,雨儿?过来吧。”
小神女怯生生唤道:“惜之哥哥……”
“惜之?仁将惜之么?”穆行拧眉,凝视着惜之,现在细看来,确实有几分为将的凌然身姿,惜之却是不甚在意,上前一步就将小神女拉到了自己身前,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向着穆行颔首,大约是有几分感谢的意味,似是不知道就是他带着小神女出去的模样。
穆行步子向前挪了挪,还是没有追上去,不过是半日相处,不至于让他为了一个孩子得罪现今风头正盛的仁将,他双手紧攥成拳,复又松开,抬步向着兄弟两人的住处去。
回到屋内的时候,穆守就坐在软榻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拿着一本兵法在看,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就开了口:“知道回来了?”
穆行一听就知道哥哥生气了,兄弟两人从未分开过如此之久,哪怕是穆守习武那阵子,穆行也会守在一旁看着,又是为了不让旁人发现,又是不想彼此分开,只是这回,一走就是大半日,如何不生气,换做是自己,怕是早就闹脾气了。
“嗯,遇见了神女。”穆行也并未多做解释,他了解哥哥的性子,若是执意多做解释,只会让哥哥愈发怀疑,不如三言两语将事情概括了去,任由哥哥自己想,他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颈,是有些紧张时的特定动作,他自己知晓,但总也改不掉,穆守总说他意志不坚,他也只是耸耸肩一笑了之。
“你这番,若是将来成大事之时,定会成为致命把柄。”穆守大约已经想通了弟弟的贪玩半日,“还遇见谁了?”他挑眉,打量弟弟紧张的模样。
穆行也没甚隐瞒,张口就吐出那人名字来:“仁将惜之。”
“啊,那个得仁将者得天下的仁将惜之?”穆守来了兴致,这才放下兵书坐正了身子,指尖摩挲下巴,似是在思索,忽而就起身与穆行错身而过向门外去,穆行愣了愣,也立刻旋身去追:“哥哥去哪儿?”
“自然是去会会那仁将。”穆守这么答了一句就不再开口,兜兜转转找了好一会儿,才在那大殿里见到了正与老神官相谈甚欢的惜之。
那眉目温润笑如春风的白衣公子,实在难以想象竟是能够战场厮杀的将军,惜之敏锐至极,几乎在穆守现身门口之时,他就已经抬眸望来,唇边一抹笑尚且挂着,只是那扶上剑柄的手缓慢松开就得以想见他方才那一瞬是何等警惕,穆守心底一颤,往日里只当自己如何厉害,却原来是过于自满了。
“哥哥,你等我一下……啊,惜之将军。”穆行匆匆追来,就见惜之已经行至门边,见了他便回首向着老神官道:“就是这位小公子将雨儿送回来的。”
“什么送回来,大约是雨儿缠着他去闹了。”老神官一语道破真相,惜之却也未有被驳话的窘迫之感,他笑,转向穆行,凝视那双略有几分慌张神色的桃花眼:“雨儿这年纪,关不得,不过此番也是做错了。前辈,我虚算这少年郎前途无量,不若考虑一下。”
穆守蹙起剑眉,插话打断了惜之一人自说自话的盘算:“惜之将军,我与家弟不过暂住于此修身养性,家弟也只是偶然遇见神女才酿成此番过错,还望高抬贵手莫要多做计较。”
惜之轻叹,并未多做纠缠,拍了一下穆守的左肩,那动作看似只不过轻轻一拍,穆守却是左腿一软,险险稳住身形才没有一下栽在地上,正震惊间,就见那白衣与自己擦肩,向着神庙之外去了。
“唉,可惜少年俊才,却是可怜人。”老神官这样叹了一句,也负手离去,留穆家兄弟面面相觑。
第二日一早,就有人来接他们回丞相府,这段在神庙生活,修身养性的日子彻底结束了。
甫一踏入府门,就听穆丞相在发脾气,穆守推了穆行先回房,自己留在前面向管家打听父亲究竟为何不快。
原是本来穆丞相仍旧不放心自家两个不学无术的儿子,先行安排的是让他们入禁军,也好过沙场厮杀,最起码安全许多,却不想那惜之将军被封镇南将军,来朔京接了旨就已经立时动身离开向南去了,而他原本空下来的将军便由原本副将顶了上来,而这副将位置,恰好空置。
不知为何皇帝听闻世代忠良的穆家还有两个儿子,就点了穆家长子来顶上这位置。在穆丞相心中,穆守哪里担得上曾经众望所归的仁将曾在的位置?虽说也不是什么要职,但穆守这纨绔公子也定是配不上与惜之齐名的。
穆守抱臂听完老管家吞吞吐吐说完,那在乎他感受又不得不说出父亲对他评价的模样教他好笑,瞥见正好言好语安抚穆丞相的表哥许英全,他依稀记得许英全正是仁将惜之的副将,正是从他那里听到了许多关于惜之的事情,故而昨日得见这位传闻中的将军与想象中反差之大令他震惊。
“舅舅,当真无妨的,我会保阿守周全。”许英全反复保证着,“何况近日里也无战事,就当让阿守去历练历练也好。”
“到底也是我亲儿子,嘴上说着不争气,却也是舍不得啊……”穆丞相终是叹息,松了口,他跌坐在身后椅子上,只苦苦摇头也不再多言了。
穆守瞧好了这时机,迈过门槛过去,恭敬向着父亲行礼:“父亲,守常听英全哥所述的惜之将军,总是颇为仰慕,昨日还得见将军真容,颇有感慨,现今听闻有这般好事,自然是乐意去的,父亲也莫要担心,保命,守还是会的。”
穆守所言不虚,他见到惜之确实有许多感慨,今天听见这消息也真正向往起沙场生活来,只是他忽然有些忧心,他走了,穆行又去向何处?
知子莫若父,穆丞相何其了解自己这两个孩子,兄弟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极深,此番分别定是不舍不安,便出言安抚:“不必担心你那弟弟,禁军之中,自也给他留了去处。”
穆守闻言,安下心来,微微颔首,同父亲道了声告退,便倒退几步又转身回房要去收拾行装。
“英全啊……亏我沉浮官场,却看不透我这大儿子。”穆丞相端起茶盏啜一口茶,叹出的气吹散了氤氲热气。
许英全望着穆守离去的背影,微微勾唇,露出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