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谕这一降下，就令许多人想着成为那白衣蒹葭而跃跃欲试，今年这科举可当真是热闹，原本是该将他们好好筛选一番的，只是这回当真是人才济济，监考们只得放他们进来，那些个好不容易跻身朔京终考的才子们都是使劲浑身解数，将那些对自己稍有青睐的官员都当做父母一般巴结着，唯恐落下于旁人。
“好笑，真是好笑。”关河洲巡视了一圈自家铺子，生意那是好了不少，那眉开眼笑的模样悄然隐在素白折扇之后，“阿行，我可听闻你新建的府上都有才子来拜访？”
“夸我容貌的占了多数，这样的傻子们，当真会有这样一人堪当那神谕所言之人么？”穆行倚在轿子上，这秋老虎闷热无比，哪怕是躲在伞下另有随从扇风也无可避免的难受。
关河洲低低的笑，折扇一合，仰头望向柳眉紧蹙一脸不耐的穆行：“怎么？要去接夫人都不高兴么？”
“自打惜之回朝，千雨日日去古寒寺里，每每回家都见不着，可气煞我了。”穆行言语间尽是不满，他拨了拨额前垂下的碎发，撇了撇嘴，正还要说些什么时候，一双桃花眼就亮了起来。
正是刚到古寒寺门前，就看到千雨出来了：“惜之哥哥，你怎么不愿回将军府住着？”
“这边还是住惯了的，何况与师傅师兄们许久未见了，这样也是方便。”惜之随之也是跨过门槛，垂眸看着千雨，弯眸笑着，似有所感一般，他抬眼望来，恰好与穆行不快的眼神撞上，笑容稍顿，才无奈道，“真是羡煞我，你夫君又来接你了，都不能送你回去……”
穆行下轿揽过千雨肩头：“真是，惜之，这是我了解你，才与你不做计较，总这么占着我夫人可不行。”
“哈哈，那是自然，没几日，我又要回南方去了。”惜之笑道，伸手拍了拍千雨发顶，“这几日莫要来了，瞧你夫君气的，再会了。”
千雨待到惜之进去，闹气小性子来，鼓起腮帮踩了穆行一脚，转头自己上了轿子，偏头不去看他，关河洲觉得好笑，垂头忍得辛苦，穆行也不恼，抬步跟在轿子旁向自己的将军府回去。
两人到了门前，不出意料的有几人书生打扮，静静等候着，似是互不顺眼一般，连看都不想看彼此一眼，穆行嗤笑，握着千雨柳腰抱下轿来，又牵起她手向着门内走。
几个书生才子欲言又止，怎么也拉不下脸来对这传闻是皇上男宠的美貌男子阿谀奉承，可是谁让他们偏生就挑了硬骨头来啃，皇上面前的大红人，亦是人们私底下最是不愿为伍的人。
只是这同时也算是他们最是接近神女的机会了，若能得神女亲口承认，那定是再好不过的，哪里能轻易放弃。
“穆将军。”终是有一人咬着牙从齿缝中挤出这个称呼，所幸头脑还算清楚，知道礼数周全，不过穆行倒也不在乎这个，轻轻应了一声，不打算搭理他，径自向里走。
千雨轻轻拉拽穆行衣袖，今日他大约是没有朝堂事，故而并未浓妆艳抹的出门，白净面上未施粉黛，只以那镶了白玉的额带点缀着，月白的衣袍大约是下定决心要同惜之争一争的模样，腰悬翠玉，风流倜傥，他垂眸俯首要听她说话，只是这姑娘只一眼就愣在当场，多好看的人啊，淡妆浓抹总相宜似的，怎么都美得如诗如画，她竟一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指尖尚且拽着衣袖，樱唇半张着，却发不出声。
“怎么了？”穆行无奈弹了弹这丫头眉心才令她回神。
千雨揉揉自己略有些酥麻的额，轻声道：“不若见一见，就算不是白衣蒹葭，万一有能入仕的呢？”
“能巴结到这里来的，大抵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了，浪费那良辰与口舌作甚？还不如多陪陪你。”穆行端出油嘴滑舌腔调，那是同哥哥学来的，好歹此时也派上用场，令那些人觉得自己是无能的，只顶个官衔便罢了，正如千雨所言，若是他们当真能入仕，若与自己相对，那也好留一手在。
千雨捶他胸膛，要挣开他的手，就听一旁有人开腔：“那可未必，将军那是一棍子打死所有人，这可不好。”
千雨听这声音熟悉，回首望去，有素白衣裙的女子立在那里，凤眼微挑，身形消瘦，瞧着似是风一吹就倒，那双淡然无波的凤眸又看来熟悉，只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要说这朔京，她也没怎么出过门与官家世家打过交道，能遇着这么一位姑娘……
想必也是记不住的。
毕竟这从头到脚都似乎平平无奇，就连她自己大约也这么想，因而才有这样厌世的神情。
“你是……”还未等穆行询问，千雨就率先发问了，她上前一步像是要看清那女子一般，身上也没有当下流行的香囊味道，就连衣服熏香都不曾有的，这样平凡的女子是要做什么呢？
那女子福了福身子，弯眸笑了：“草民白蒹葭，百酒酿人氏，年二十，盼着能谋得一职。”
“女子还未曾有入仕先例，你又有何能耐？”穆行插话进来，挑眉问道。
这自称白蒹葭的女子弯眸笑答：“若允我科考机会，便能证明给将军看。若能拔得头筹，还望将军多多美言。”
“我可还未答应你……”穆行蹙眉要拒绝，被千雨猛地一拽胳膊，才止住话头，千雨挽着他望向白蒹葭：“白姑娘，若你当真能证明自己便是那白衣蒹葭，哪怕我去向圣上替你求个职位又何妨？”
“那就谢过神女了。”白蒹葭又是一礼，穆行蹙眉，他没来由的不喜眼前这女子，冷冷清清的，似乎谁都不放眼里，谁都不会亲近，那无光眼眸中隐着什么，与关河洲截然不同的感觉，难以估量，这样的女人……他不得不承认，是能成大事者。
穆行牵着妻子的手进了院子里，身后大门缓缓阖上，千雨不由又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那逐渐变窄的门缝间，白蒹葭仍旧站在那里，唇角上扬，眼底却未有一丝一毫的笑意，那样的诡异令她不由得战栗，她看着白蒹葭向她轻轻挥手，直至门完全合拢。
千雨颤抖着蹲下去，抱住自己，看着白蒹葭，那样的感觉该如何说呢？如坠冰窟，是了，分明是个平淡无奇的女人，却似乎散发着浓郁强烈的恶意，冰冷刺骨将人包裹，这或许是针对她而来的，毕竟她这神女的身份实在惹眼，又或许是错觉，千雨这样安慰自己，可她确确实实的害怕了，她怕这个女人真的是白衣蒹葭，又或者不是，却能让自己是。
那若是真的如此，她身作皇朝信仰的代言人，又该如何呢？
恍然间，千雨就意识到了她究竟缘何而生，就是为了直面这样的恶意么？
“你怎么了？”穆行看她满目惊恐的蹲下，也跟着蹲下去拍拍她的背，轻声安抚，“可是又听见什么看见什么了？还是说方才那女人……我去杀了她！”
“别。”千雨只说出一个字，就令穆行停住了起身拔剑的动作，被他摁住佩剑的侍卫也是愣在当场，不敢动弹，那行云流水的动作令人措手不及，不过须臾，将军就已经近在咫尺了。
“可是，你看见她就成这样了。”穆行犹豫一下还是松开握着剑柄的手，走回妻子身边，千雨抬起手递到他掌心，任他扶起自己，抬眼看到那竟是比自己还委屈茫然的模样，蹙起的眉头松开了，她轻抚穆行面庞：“无事的，兴许只是我太敏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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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霜听进了关河洲的建议，也将女子纳入此次科举入选范围之中。
只是站在殿试之中的女子，也不过一人而已，蒙着面纱，一身素白，凤眸微垂，波澜无惊，与旁边那些环顾四周，对皇宫好奇不已的考生截然相反，她似乎对周遭毫无兴趣，只这么站着，看着面前的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秦霜站在暗处看着那女子，向身旁问道：“那女人是谁？”
“回皇上。”李公公看了看那边站着的女子，答道，“那是自治城百酒酿来的姑娘，名唤白蒹葭，来了朔京之后也不曾与官员交好，不曾与人多做交际，着实奇怪。只是她文采韬略也当真是好，令前几位考官都夸赞过。”
“是么……白蒹葭，倒是个好名字啊，只是不知她是否配得上呢？”秦霜冷笑，抬步走入殿内，他还是登基之后头一回主持殿试，紧张倒不至于，只是不知该干什么，幸而他只需要坐在那里看着就足够了，每一步都会有人做好了才交给他。
给了题目下去之后，他就在那里看着白蒹葭了，看她对着自己想的那个刁钻题目蹙眉就觉得有趣，这个女人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他也很好奇，百酒酿城的人素来自由不羁，竟是心甘情愿来这里被束缚，想来这女人是冲着白衣蒹葭名号而来。
只是那苦恼也不过一瞬，白蒹葭已经提笔开始写起来，旁边的人尚在苦思冥想之中，也是，毕竟他给的题目是论四将，四将风头正盛，尤其是那穆行，正坐在他身侧，犹如正宫皇后的位置，只是这仪态实在不敢恭维，翘着腿悠然看着自己手指，时不时拨弄一下额前垂下的发丝，或是慵懒打个哈欠。
果然美人做什么都是美的，秦霜揉揉眉心不由这样想着。
时间到了，就有宫女收卷上来交给皇帝，秦霜扫了一眼，都是些颤颤巍巍的笔迹，努力夸赞四将，又是挑几个无关痛痒的小毛病一笔带过。
真是，今年可真都是些废物，还不如往年那些当真只是为了自己仕途而寒窗苦读来的书生好，自以为是的才子又如何？在这尔虞我诈的朝堂，若真能涉足其中，定无法全身而退。
“如何？”殿中考生尽数散去之后，穆行才侧首悠悠开口，“我看见那女人也在，上回还将我夫人吓得不轻，你觉得关河洲所言是真的么？他总是一副通晓万事的模样，虽说我也知道这是他那些路子是真的四通八达，可是这个女人，他不会也查清楚了吧？”
“关河洲啊……他直觉素来也准得吓人，你若是不信，不若看看？”秦霜已经看完了白蒹葭的文章，就递给了穆行，穆行接过去看，他自然知道秦霜想了个什么奇怪的题目，当真莫名其妙的。
光是看了个开头对楼尘的评议就令他骇然，若说这女人没有自己的势力他真的不信，能将楼尘了解的那么透彻，又概括如此简洁，可以说是一针见血的地步，只是他对楼尘也没有那么了解，尚有侥幸觉得也许只是猜测，但看到穆守那段时当真是大惊失色。
他何其了解自己的双生哥哥，聪慧过人，城府极深，又是自负，都被她寥寥数笔勾画出来，还举例那场令其一战成名的战役，分析了几句。
他犹豫着将视线移向“再有穆行将军”几个字上，往后看到她一笔带过自己惹人非议的扮相，却费了些笔墨说他那夜宴席之上如何果敢，甚至将利弊都提及了。
最后才是惜之，分明惜之比自己更受爱戴些，怎么就放在最后？
原是她实在不知惜之，但也如实相告了，她书“得仁将者得天下，实为谬误也”，他抬眸瞥了一眼秦霜，这皇帝正支着头凝视他，倒是真的习惯了这样的注视，毕竟秦霜曾说过他样貌赏心悦目，实在适合心烦的时候看。
穆行读完文章，只觉心中百感交集，他已经明白，不论是皇上自己的决定或是就结果而言，这个白蒹葭，就是神谕中那白衣蒹葭了。
谋略、才学、以及那份从容，都是足以站在朝堂上守护永华的。
“看来，爱卿也得出结论了。”秦霜鲜少用这样的称呼，但是这样说来反倒有些意味深长似的，他向着李公公侧首，“那便传朕旨意，令白蒹葭面圣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