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这白蒹葭入仕却也未有正经职位,旁人不知如何称呼,也唯有白大人而已。她看似游手好闲的出入宫中,引得众臣不满,而最说得上话的四将其三都避之不及,各种推脱,不愿回朝。
白蒹葭日日上朝,却不过旁听罢了,从未开过口,而她每日入宫之事,亦是被旁人如当初传说穆行一般非议着,这两个“以色侍人”之人,也是万般无奈,可惜互补对付,倒也未曾互倒苦水。
只是那日,楼尘所驻守的华东之境有士官来了,他一身狼狈,战甲染血一片暗色甚至能窥见他腰腹那盔甲残破之下渗出血迹的绷带来,还有好些地方血肉翻飞不堪入目。
那士官高举将军令牌一路策马到了金禧殿前,早朝还未结束,就被他跌跌撞撞的闯入打断,白蒹葭站在门边,被那浓郁血腥气呛到,抬袖掩面,却仍旧死死盯着那人,不畏这骇人场景一般,胆识倒是过人,却有几个大臣已经别开脸去不忍直视。
“阶下何人?”秦霜越过穆行在那人闯入时立时抽出的细长袖剑望过去,发问道。
穆行反手一收,袖剑就收回他广袖之中,他抄手不语,黑沉的眸已然是看死物的眼神,他自然明白,这人的伤势是活不久了。
“陛下!华东急报!东襄之国率大军来犯,我军恐招架不住,几要城破!”
“怎么可能!”秦霜下意识的站起来,纵使强自镇定,面上也有一丝难掩的慌乱,他厉声问道,“那红将军呢?红将军就这么束手无策?”
“将军他……他在东襄来袭前一晚被一众人数不少的死士潜入府上偷袭,与夫人反抗之后,仍是重伤,如今二人尚在昏迷生死未卜。”
正当满朝皆惊,一片哗然之时,白蒹葭悠然开口,那声音不高,却是镇定穿过他们嘈杂议论,传入秦霜耳中:“那他们家小少爷呢?可有被掳去?”
秦霜不解这有何意义,倒是穆行接话过来:“那小少爷如何呢?”
“被将军夫妇及时派遣忠仆连夜救出,至于去向何处不得而知。”
“那便好。”白蒹葭排众而出,踱步到大殿中央,跪下叩首,“皇上,臣有一言。”
这是秦霜第一回听她说自己的看法,先前那么多天,都是他召她入宫,问询一些无伤大雅的朝事,考验她究竟有多大能耐,这女子虽说皆是对答如流,显出十分的谋略来,却不过是一些中庸的做法,算不上奇才,也看不出能够保永华长安或是令永华威震八方的法子,不过都是与领国求和,秦霜不满这样,也没多说,仍是我行我素处事,如今他竟觉得,也许是他那偏激做法逼得东襄出手了。
见秦霜神情恍惚的首肯,白蒹葭才道:“这法子说来也不是难事,既然红将军重创,那便调任四将其他三位过去如何?”
“那他们驻守的地界又该由谁守着呢?”穆行瞥了一眼跌坐回龙椅的秦霜,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代为发问,想来这皇帝也是过于信任守了皇朝几代的红将军实力,才会听闻楼尘重伤之后这样打击。
白蒹葭抬眸看向穆行,既然不是向皇上启奏,那便不用跪拜,哪怕自己没个一官半职的也不打算再跪下去了,她起身稍稍一福:“虽说这法子颇有些拆东墙补西墙的意味,然这也不失为好法子,何况,不是还有穆将军您么?或是御北将军也可,惜之将军更是好人选,毕竟南边最是平和的地带。”
“那若是领国都因此蠢蠢欲动呢?难不成要牺牲国境三面去争回我永华那一点面子?”穆行咄咄逼人追问道。
“将军多虑了,他们势必不敢的。北境之外的蛮夷最近刚换了王,新王疑心极重,虽说善谋略了些,却尤不善舞刀弄枪,就依仗他那份疑心,遣臣与之斗智是足够了,虚张声势一番,他也不敢轻举妄动。还有南面不过小国罢了,年年上贡祈求庇护,成不了气候,不若就由戍城军大统领许将军震慑一阵子也好,至于这朔京,有城墙高筑有精悍戍城军守护,难道还怕有人趁虚而入不成?”
穆行只觉得怪异,这法子说不上来的不妥,但又不知从何处去挑错处,沉默半晌才轻轻用隐在广袖之下的手指戳了戳他身旁的皇帝,秦霜恍然回神,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竟是摆了摆手,又扶住额头:“调些人马替那二位将军顶上吧,再遣苍灼严与许英全暂且守一守吧,毕竟这回可不能轻易退让。”
穆行欲言又止,不好在朝堂上驳了皇帝面子,实在有不少的话要说,他没料到这白蒹葭竟是还有话说:“皇上,臣以为,苍将军方从极北回来,不若还是去南方吧,至于许英全将军,可带臣前去极北,去与那新王斗上一斗。”
秦霜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他沉默良久才张口,却没发一言,是起身离去了。
穆行虽是担忧楼尘夫妇伤势,却也不解为何秦霜竟是同意了这样荒唐的法子,他不可能不知道,若是令四将齐聚一处,战事兴许能够得胜,这边疆怕是难保,分明是必败的境地,白蒹葭却能如此信誓旦旦说出口,她究竟从何而来的自信?
他下意识望向白蒹葭,就见那双凤眼正也望着他,分明是无盐的面容,却透出一股莫名的光华来,是源自其内心的傲然么?不会的,穆行心道,是更为畸形的心思吧,她不是寻常人,这江山不能毁在她手中。
朝堂上,众臣还未散去,皆在议论纷纷,他们都明白,皇上同意这法子,想必是过于担忧红将军,但是又这样将边境交付出去实为不妥,可他们又能如何呢?武官又比不得四将的本事,文官更是无从出手。
毕竟那是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白蒹葭排众而出所提的谏言,皇上首肯,穆行将军无从反驳,他们又能如何?
白蒹葭抄手袖中率先离去,在门口停驻,垂眸看了看地上趴着已然断气的士官,抬袖蹙眉,向着门边的侍卫道:“葬了他吧,真是可怜。”
分明该是怜悯的话语,却听不出半丝同情,似是看一件死物,又仿佛自己也没有生气,这冷漠腔调听来,直令人胆战心惊,她自尸首上抬步跨了过去,雪白裙摆染了血污也浑不在意,就这样走出了金禧殿,她仰头,晴空如洗,万里无云,只是她眼底却似乎映不出半点明媚来,她长叹一口气,才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