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课是什么过程,穆家兄弟当然不在乎,他们从未将这些神神道道的放在心里。
大殿之中,烛火摇曳,天还未彻底亮起的清晨静谧间还含着三分水汽,信徒们整齐恭敬坐在那里听着老神官授课,穆守却懒散没个正行似的,盘腿支着腮帮坐在大殿参与早课的众人最后,他视线扫过前方,因无趣而涣散的眼眸逐渐聚焦,眸中映出那人黑发只束起了一半,剩余的披散下来,柔顺安放在背上,正是穆行,穆守只这么看着,就觉得心神安定,远比上面讲课的老神官要有用得多。
穆行似有所感,回首望来,是一双桃花眼,穿过周遭人群望见了哥哥的注视,他弯眸笑了,抬手竖起食指在唇边,示意哥哥乖些,莫要不耐,穆守会意,摆摆手,几日都熬过来了,何愁这一小会儿?
放了课,时候仍早,穆守抖抖有些麻木的腿,歪头看向弟弟:“咱们还有两日就要回去了,就这么荒废过去?”
“哥哥又有坏点子了?”穆行轻声问了一句,心领神会瞥了一眼后院方向,两人住所离后院不远,故而那边的动静还是偶尔能听见的,就比如那后院住着的小神女,偶尔午后会笑声如银铃,稚嫩嗓音唱来动听歌谣,从未听过,大约是歌颂神仙的,却也总能惹人遐想,这一墙之后,是怎样的小丫头?
穆守猜不到,穆行亦是。
他们决定今日去一探究竟,早将当初关河洲所说的什么碍着人家姑娘命数一说抛诸脑后。
两人淘气起来也是孩子心性,长不大似的,回了自个儿屋子后,寻个由头遣了来唤早膳的侍者,蹑手蹑脚就向着后院去。
那后院大门半敞着,也没人进出的动静,他们便挨在门边探头去瞧。
就见那后院屋前空地宽敞,周遭栽着各式繁花,又有落花铺了满地,有小小秋千静静垂在一旁树下,上面躺着些花瓣,今晨还未有人用过,院落中间布着石桌石凳,那玲珑的小姑娘就坐在院中石桌旁,看不清眉眼,只大约能瞧见披散半长的发,轻轻晃着垂在凳沿的双腿,轻声哼着小曲儿,断断续续传入兄弟二人耳中,正是这阵子一直听见的神女的歌声,倒不说会听厌倦,她的歌声空灵,不论这几首如何来回的唱也听不厌的。
穆守屏息凝神,就望着那小丫头,猫着腰的动作总归是不稳当的,不慎挪了下步子,发出细细的摩擦声响,穆行陡然回神,拽着哥哥就是向门后一躲,里面果真是察觉了,第一回听见她说话:“门外可是静姐姐?”
两人没有答话,捂了嘴以免连自己紧张的喘息都惊扰了她,倒也不见她出来查看,他们就赶紧顺着来路回去了,到了屋内才放松下来,穆守笑道:“这算什么?像两个梁上君子似的。”
“还不是哥哥想的鬼主意,可惜了,没瞧见正面。”穆行在窗前桌边坐下,支着腮帮,面颊被他推成一团,又是有些不甘的微微嘟嘴,倒有些可爱模样,穆守忍不住探手来轻掐了把弟弟的面颊肉,嘴上还不忘接话:“阿行要是遗憾,不如自个儿再去看看?我瞧着也就是个普通的小丫头,没什么稀奇,反正这世间女子也都美不过阿行。”
穆行拧眉拍掉脸上作怪的手,虽说被哥哥夸奖容貌还是欣喜的,可到底生做男儿身,怎么能同女子作比?他移了视线向着窗外,晨露未干,有晶莹水珠折了阳光投入他眼底,稍有些刺目,他无奈叹息:“父亲何时送咱们去军营?”
“英全哥昨日来信说是已经安排妥当,只等我们回去了。”穆守提起此事,是有些高兴的,他心有抱负,却装作纨绔子弟的模样,总不想显山露水令旁人看出来,将自己真正的心思掩藏起来。
穆行应了一声,没有接腔,只一手轻叩桌面,不知在寻思些什么,穆守见他如此,便去厨房取了尚且温热的简单早膳。两人沉默不语坐着,一时间也无话可说,这倒是习以为常的事儿,不算稀奇,兄弟之间有默契便好,何必凑在一处叽叽喳喳个不停。
用过早膳后,两人无所事事又发了会儿愣,穆行告知一声就出了门,穆守留在院里练功,那长棍舞得虎虎生风,汗水布满了脸,他一扫长棍,气势如虹,扫得一旁矮树都晃了一晃,手中虽是握着棍,舞的却是一套刀法,他双眸凌然,以劈势作结,才将长棍反手收在背后,微微喘息着,汗顺着面颊划过他脖颈落入领口中,这日头也挪到了头顶,竟是已经到了正午。
“阿行还未回来么?去哪儿了?”
而穆行此时,则是在神庙中逛了一圈,他总有习惯要随时了解周遭变化,以随机应变,说是谨小慎微也不为过,总是心思细腻些要好。
他这番绕过后院外墙,就听见里边儿两个焦急的声音在说神女不见了,那口气似乎是已经找了一圈没见人影,还在焦头烂额的不敢告诉老神官,只想法子去外面寻神女。
穆行眉梢一扬,颇有寻到乐子的神色,信步就绕过了这外墙向着神庙外的林子深处去。
据他所知,林中倒无危险猛兽,只是这林子对娇生惯养多年的姑娘家并非什么好去处,还是早些寻到为好,顺便瞧瞧这淘气的丫头究竟是什么模样。
“这可不是我要看她,是她自己跑出来我偶然遇见的。”穆行嘟囔一番就加快了步子。
可是周遭稍近些的地方都转了一圈,也没见到什么小姑娘的身影,穆行瞧着都已到了晌午,兴许与他擦肩而过已经回去了也未可知,说来自己也不必操心这些,毕竟也是神庙中的事情,与他无关就是了,帮着找一找也不过是对这姑娘好奇罢了。
说来也巧,穆行这厢刚迈过神庙门槛呢,偷跑的小姑娘就和他撞了满怀,他顺势将她按在怀里扶稳,小小软软的身子还未长开,更有花香从她发丝中飘出绕在穆行鼻间,他垂眸去看,那丫头也抬头看他,两人相视,都是怔愣,穆行自然明白第一回见着自己的人会对这张皮相有诸多想法,或是震惊或是茫然,这雌雄莫辨的模样也是父母给的,他也无可奈何,谁让自己不似哥哥那样习武,好歹还有些男儿气概,只是他未曾想,这个小神女还当会是惊为天人的模样,却原来,也不过和寻常人家的女儿没什么区别,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清澈映出他的模样,浅粉的唇惊讶微张着,五官算不上出众,点缀在白净的脸上却也是恰到好处的小家碧玉模样,早晨瞧见那披散的发已经扎起来,七七八八簪了好些装饰,看着就很沉重,身上更是繁复的神女装束,难怪要偷跑,换谁家这样十来岁的孩子受得了这些折腾?
“你就是穆家公子么?唔,二公子。”神女开口了,穆行颔首,松开了抱着她的手,一时间也想不起来第一日老神官提起的神女名字,只弯眸勾唇,笑起来:“正是呢,在下穆行,还未有表字,你呢?瞧你打扮,莫不是神女?”
“是呀,这可难办了,我要到十六岁才能见到男人呢?你这抱也抱了,可要负责。”到底还是个孩子,小姑娘眨了眨眼,咧开嘴也是笑了,竖起食指在唇边比了一下,“可莫要告诉他们,否则又该啰嗦了,咱们去玩儿嘛?又有好些时候没出门了,可把我闷坏了。”
穆行的手被她两只小手一起抓着摇晃,看这也算是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自己也没个妹妹,自然是心软,说什么都应下,贪玩的性子也上来了,不管不顾就带着小神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