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之中,四将一同聚集在皇帝面前的场面可谓是少之又少,有不少好奇的宫女闻风而来,在锦华殿的周遭偷偷窥探,因而穆行牵着千雨的手,跟着穆守走来时,注意到那些小宫女们正三五成群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
习武之人听力极佳,听见的是她们正说着惜之将军白衣乌发如何丰神俊逸,楼尘将军并不骇人反倒还对她们含笑颔首,是如何亲切的人。
穆行笑了,看一眼正板着脸前行的哥哥,幸而自己总与她们处在一块儿,也是明白他为人的,省去了被人议论。
他们到时,楼尘已然大咧咧坐着了,赤色软甲如火似血,金制假面覆住他半张容颜,他双手环抱胸前,翘着腿,见到他们笑意渐深:“凑近了看,小神女其实还是比你好看几分的,阿行。”
惜之肃立秦霜身前,正说着什么,听到这话回身望去,自己也是与千雨四年未见,这小丫头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颇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总算是有些神女样子了,以往多调皮的孩子……”
“惜之哥哥!”千雨跺跺脚打断了惜之接下去的话。
秦霜饶有兴致看着他们,十指交错支着头,等他们几番寒暄过后才开口:“朕只当自个儿不受待见,请安也不必了,你们去小聚如何?”
“皇上爱说笑可别把我们拉下水去。”穆行弯眸,扶着千雨的腰上前,恭敬下拜,又是谢恩又是奉茶,于是也又能得见千雨偷偷揉膝动作了。
“千雨,你身作神女,也算是我永华半个公主,如此下嫁给禁军统领,若是受了委屈,定要与朕说道,朕自会好好罚他。”秦霜算是给了个保证,千雨见到穆行欲言又止想要反驳的模样,乐了,福身道:“怎会呢?将军疼千雨还来不及。”
“唉这弯弯绕绕的规矩好生麻烦,咱们就不去皇后那儿,直接去我订好的雅间小聚吧。”秦霜沉默一会儿,原是无话可说了,开口就是闲散腔调,连自称都变了,他起身要走出去,就被惜之拉住。
“礼数不可废弃的,若是神女不将她放在眼里,让皇后娘娘如何自处?”惜之话语间虽说不无道理,但穆行何其明白他,只看了他一眼没吭声,拉着千雨向凤翔宫走去。
千雨不解,低声询问:“皇上似乎与皇后娘娘并无情意,不然为何情面都不愿给?”
“有些事你还是不必知道为好。”穆行这么敷衍一句,攥紧了她的手,“还是那句话,幸好我娶了你。”
千雨眨巴眼,依旧不懂,还是没有多问。
逍遥见了他们很是惊讶,但仍旧端出皇后该有的端庄姿态迎了出来:“缘何如此热闹?可真齐整。”
“皇后不知晓么?神女出嫁自然是要来请安的,朕还当皇后摆架子不愿来,原是不记得了。”秦霜那咄咄逼人架势吓到了逍遥,她抿唇不语,侧身让这皇帝进门,自己紧随其后,几人互相望了一眼,都默契的看向惜之,他们自然都知道惜之的心思,这样的场面恐怕也只有惜之能处理了。
皇帝和皇后沉默的坐着,气氛唯有尴尬,千雨刚要下拜,就被秦霜出言打断:“不必了,方才不是跪的疼么?奉了茶谢了恩就走吧。”
当真是一点情面不留,连惜之都不由蹙眉,逍遥却道:“是了,本宫如何担得起神女一拜,这双膝不若还是好生护着侍奉神明吧。”
“也是,不愧佛门出身,到底是虔诚,皇后心宽,朕就安心了。”秦霜面无表情说完,起身离去。
千雨看了眼穆行,就被牵着手拉走,楼尘向着穆守耸耸肩,也跟着出去了,千雨回头看向还站在那里的白衣身影,唤了声:“惜之哥哥?”
“嗯。”惜之回头应声,那温润嗓音在喉间滚了一圈似的,沉默一会儿才开口,“我一会儿去寻你们,你先随阿行去吧。”
千雨这才挪动步子跟着穆行走,她忽然明白了些难以言说的隐情,她看得到逍遥皇后对着惜之的眼神,藏着千万的深情与悲伤,她不是不懂,只是未曾在自己身上,故而不知那是怎样的感觉。
原来她最是憧憬的惜之哥哥,也有一位爱而不得的人。
难怪四年前那日,他来道别,红着眼眶几要落泪,是从未见过的模样,悲哀到心里去,又别无他法,无处诉说。
待众人离开,惜之也并未开口,但作欲言又止的姿态,逍遥亦是望着他,什么也说不出口,她自然知道惜之是什么性子,不论她如今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徒劳无用,她只能看着这个许久才能见到一回的男人,只觉得悲哀。
“你去吧,惜之将军。”逍遥终是败下阵来,仍是忍不住在惜之转身的刹那道,“你我之间是隔了多少鹊桥,才能到如今地步。”
惜之停住脚步,侧首回道:“如今是鹊桥已毁,我只庆幸未曾予你半句承诺,不然,不知你我会是怎般模样,你大约是要比如今还伤心了。”
“你呢?你可曾为我嫁于别人动容过?你为何总是这幅云淡风轻的模样?”逍遥快步上前拉住惜之衣袖,却见他眼底红了一片,仍旧在忍耐的是不知何等的心痛,她怔怔松开手,眼见着惜之拂袖而去,终是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惜之赶去那酒家的时候,已经调整好神色,只是心中仍旧感伤,故而落座之后一言不发。
在座众人等他之时显然已是酒过三巡,穆守不胜酒力扶着头,显然还没到倒下的程度,努力克制着自己,千雨被穆家兄弟一左一右夹在中间,不知所措的眼神投向在自己对面落座的惜之,穆行不给她机会,在她耳边呼出气息,酒香萦绕,千雨都觉得自己是醉了,慌忙向着另一边躲开去,却是碰到了穆守,回头见他那迷蒙眼神,大约是想起那会儿的露骨情歌,笑起来。
穆守蹙眉,那充满不解的黑瞳中只映出了千雨一人而已,他伸出手,轻掐千雨柔软的面颊,这下子千雨可是没法笑了,扒拉着脸上作乱的手要挣脱,穆行觉着两人动作幼齿好笑,没做阻拦,饶有兴致又替穆守斟上半杯,哥哥的酒量他清楚得很,就差这么小半杯而已。
许是闻到杯中酒香,穆守放过了千雨,将酒一饮而尽,楼尘面上染着薄红,是喝酒极易上脸的主,他的笑在视线于三人之间流转过后逐渐收敛:“这可不算什么好兆头啊……”
“哦?你这么觉得?”秦霜放下酒盏,不嫌事儿大般笑起来,瞥一眼闷头喝酒的惜之,抬臂揽住他肩,“惜之啊,我的仁将,我的天下,只要你好好的,你想要什么,朕都能给。”
这豪言壮语落在惜之耳中似乎不值一提,他望着穆家兄弟那头,千雨正被揽在穆行怀里,被迫饮下一杯烈酒,呛得直咳,穆守已经开始神志不清,哼起了歌,惜之勾唇浅笑:“真好,不是么?若总能如此多好……”
“怎么?仁将瞧见了将来不成?”秦霜支着头,三指捻着小巧的酒杯摇晃几下,“说来听听?”
“我看不见的,即便能看见,也不可泄露天机。”惜之摇头,终是无法忽视自小保护着的小丫头求助眼神,起身去阻止穆行接着灌酒的举止,“若是醉了,我可保不齐她不会闹你,还是住手吧。”
“真是无趣,你们怎么都那么爱搅和我与我家夫人的趣事?”穆行悻悻收手,撇嘴露出不快神色,却仍旧不撒手,将千雨按在自己腿上搂着,那姿态亲昵至极,他轻蹭千雨面颊,也是显露出了醉态。
“完了完了,我给忘了……”楼尘忽然一拍脑门起身,“我家夫人还说要明日与我去神庙祈福来着,今儿我可不能陪你们喝尽兴,明日起不来非得被杀了不可。”
说完就似脚底抹油跑出了雅间,秦霜眼看着他跑走,轻斥:“真是,我给他倾尽财力人力寻来的夫人当初还那么抗拒,现在稀罕得和什么似的。”
“那可不么?太子爷那会儿找的可是天下难寻的天煞孤星,都惊动整个永华了,当然稀罕。”穆行笑道,“我那会儿尚且年少,但也还是记得的。”
“行了,我瞧你们也都醉的不成样子,一会儿马车来了就回去吧。”秦霜摆摆手,也觉得头疼起来,烈酒上头了,“先送你哥回去,再回宫。”
“我也打算带着千雨住在将军府,好歹给了几日休沐,我可不想整天惦记你安危。”穆行挑眉。
“这话还真不像个禁军统领该说的话,不过也无妨,那过几日酒醒了就回来,我还有事要给你和穆守安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