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行与穆守商议之下,觉得不该令神女千雨下嫁之日去他在宫中的风华殿内,这着实不妥,不明就里的百姓大约还以为是皇帝纳妃,于是决计是将她迎入穆守的御北将军府。
毕竟门上牌匾所书也不过是“将军府”三字而已,而穆行也是拥有禁军统领头衔的将军了,反正这府邸空置无用,还不如这次好好布置一番。
惜之听闻这草率决定颇有异议,但也无可奈何这两兄弟实在不拘小节,也就没再多说什么由得他们去了。
七月初六,七夕前夜,夜已深,夏日的蝉鸣都似乎静了下来,唯有温热晚风拂过院中树叶的声响。
穆行翻来覆去睡得不沉,不知究竟是热的还是怎么,一双眸子睁开直直望着床帐,他看了眼一旁挂着的喜服,似乎颇为烦躁,起身下床,只着里衣就去了院子里。
他仰头望向清澈如水的月色,不知想到什么,不由就身随意动,却因绣鞋拖沓在脚上停下了挪动的脚步,索性就将鞋脱了去,光脚踏在土地上,他抬起双臂翩然起舞,却又透着一股煞气,正是这看起柔弱宠臣,实则是皇宫禁军统领的舞将穆行所擅长的,将那武功融入舞蹈之中,杀人于对方措手不及。
只是穆行这习武的身子骨,体力极佳,这一沉入自己意识之中,便忘了紧张也忘了时辰,回神过来,天边露出鱼肚白,竟已是早晨了。
穆守习惯了早早起身,就见弟弟愣神站在那里,望着天边的模样,素白里衣沾了朝露,有些许潮湿,垂在穆行身上。
穆行听见脚步声,缓缓回首,见是哥哥,展露笑颜,只是这一夜未睡,眼底一片青色实在不好看相,穆守不由笑开:“这是怎么了?新郎官莫不是睡不着就这么傻站一夜?”
“那倒未曾,还悟出了新的招式来,不过皇帝千叮咛万嘱咐的,说我今日切不可装扮自己了,否则谁家姑娘还肯嫁?那我这副模样怕是要吓到宾客。”穆行无奈耸肩,瞧见丞相府派的侍从们朝着这边过来,兀自转身回房去了。
穆守与匆匆走来的侍从们擦肩而过,眼角晃过那预备戴在新郎胸前的大红花,不由弯了弯唇角,轻声嘀咕:“好傻的花……”
穆行坐在房中,那梳妆台与铜镜看起来实在不似男人的房间,只是也没有办法,这几日住在这府上,他也要以平日里的模样示人才行,他垂眸看着自己置于膝上的双手,任由身后那些人给他梳头理发,他许久不曾好好戴过发冠,抬眸看到镜中的清隽青年,有几分陌生,他抬手摸上自己眼下的青色,垂下眉梢:“这个,可有办法去了?”
“哎哟,这莫不是二少爷您昨夜无法安睡所致?也是呢,头一回娶亲,还是正室。说来神女也是个美人啊,与少爷甚是相配。”嬷嬷一边帮穆行正好发冠,一边说道,说完又取了他一旁的喜服抖开。
穆行起身,任她服侍自己穿上,封上腰带后,又被戴上了那朵大红花在胸口,分明看着似乎非常可笑,但在穆行身上,却是锦上添花,柔美的面容被映上了红色,若不是今日他的素颜看起来还是颇有几分英气的,恐怕会被人以为他才是今日的新娘吧。
“好了,今儿少爷可真真儿俊俏,快些去接新娘子吧。”
穆行被轻推了一把,跨出门槛,看到穆守牵着马立在那儿,见他出来,就将手中缰绳递给他:“神庙路远,从城门开始迎接便好,方才我去看过了,老神官吹胡子瞪眼的说你是不是要迟了,一副要想法子挑你错处的模样。”
“怕什么?”穆行接了缰绳,翻身上马,身姿利落,透着几分贵气优雅,他笑着用腿轻夹马腹,那枣红的马儿便缓步前行,向着城门过去。
待到城门口,就见那新娘的轿子已经候在那儿了,穆行本该领着队伍在最前面,但他催了马过去,在轿子边上小窗旁停住,微微俯低身体轻声道:“久等了。”
轿中人没说话,大约是因为被人叮嘱过不可开口不吉利什么的吧。
穆行也不需要回应,他当然知道轿中人已经听到了他说的,便又是御马回到队伍最前,领着众人经过闹市,前来围观的百姓都想一睹这被称作风华绝代的禁军统领舞将穆行的风采,今日穆行未施粉黛的脸也足以称得上是俊美了,惹得一众少女都有了怀春的心思,哪里还顾得上今日是这穆行将军大婚?只差向着他抛出花枝了。
穆行还是在意自己眼底那片青色,目视前方稍稍加快了行进速度。
轿中的千雨感到速度加快了些,原本闭目养神的她微微抬眸,只是入目的只有喜帕那夺目的红,于是又静静合上眼,只是掌心的苹果被她攥紧几分。
待到花轿在将军府门前停妥,穆行翻身下马,拉弓搭箭,那箭矢离弦,干脆利落的钉在轿门上,随后他抬脚踢开门,千雨似是在想心事,被吓了一跳,身子轻颤了一下,随即由一名女童扯了三下袖子,才想起什么似的随之下轿。
那候在门边的喜娘快步上前搀扶她,一步跨过木制的马鞍进门,又是跨过了一个燃着炭的火盆,才正式进了正堂,立于喜堂右侧,穆行则是负手立在左侧,那姿态凌然,已是看不出平素半分妖娆模样。
那宫中特派下来的赞礼者朗声道:“行庙见礼,奏乐!”
敲锣打鼓的声响又一迭声的起来,喜庆的气氛更为浓重些了,而那三跪九叩六升拜的仪式过了之后,穆行瞥见千雨偷偷在摸膝盖,心下有了计较。
赞礼者又唱道:“礼毕,退班,送入洞房!”
两位小儇手捧龙凤花烛在前面导行,后边穆行与千雨一人牵着红彩球的一条绸带跟着走向洞房。
只是惊变陡生,有刺客在门外还未入场的宾客中拔剑,坐在上首的三位长辈都是惊呼,那刺客是冲着正安然坐在一边端起茶盏得皇帝秦霜而来。
穆行怔愣,一时间不知是该松开手中绸带迎敌还是先将新娘子护住,身边也没带称手兵器。
倒是穆守反应极快,拔出腰间佩剑就迎上去,那刺客就快伤到秦霜,这皇帝也不曾多给他一个眼神,只是老神在在喝着茶,而这不过转瞬,穆守就已经格挡住攻势,他架住刀锋向前一顶,力道之大令刺客身子都向后仰去,那剑锋就顺势向着刺客心口去,只是在刺下之际停住,他犹豫了,在弟弟大婚之日,见血便是不祥之兆,这可不行。
但只是一瞬,穆守只觉眼前白芒一闪,穆行一手牵着绸带一手握着一旁赶来的侍卫佩剑刺穿了刺客胸膛,这新郎官咬牙切齿的模样煞是骇人,他拔出剑来,面上被溅到了几滴血,只是习以为常般一抹,转身又回到千雨身边:“来我婚礼上闹事,便由你血来祭我喜服。”这云淡风轻的语气,哪里还有方才咬牙切齿的气势,却听来更为毛骨悚然。
“阿行,这样太不吉利了。”穆丞相声音还有些颤抖。
穆行没说话,手中佩剑一丢,落在地上发出当啷脆响,他看着一旁吓懵了的赞礼者:“继续。”
这话音刚落,又有刺客冲过来,原来本就是冲着神女而来的异教徒,刺杀皇帝不过是个幌子,当然若能成功也是极好的。
穆行刚要转身迎击,穆守这回没有犹豫,立刻出手,可那刺客已近了千雨的身,穆守不得不勉强避开千雨才架住一击,这刀风扫过将千雨头上喜帕扫落在地,她也这才看清这场颇为不吉利的闹剧,她不信这些的,只是后来似乎又不得不信。
刺客不止一个,侍卫们纷纷上前来保护,可是架不住那些不要命的死士,千雨步步后退到了墙角,穆行回首眼见着她与自己渐行渐远,心中有些慌乱冒出来,正要靠近去护住她,就看见有个身手敏捷的刺客靠近了她,那森然寒芒已然逼近……
千雨也未曾想,竟是自己本要嫁的人护住了自己,她仰头看向那个将自己护在怀里的男人,方才礼成,这个人已经该称呼一声哥哥了,那侧脸与她夫君极为相似,却多了几分刚毅,少了些许柔美,那剑眉紧锁,专心应付着纷纷调转方向袭来的刺客,全然忘了自己怀里还抱着一个,这身法灵活,完全不似有负担。
不多时,这些刺客已经被尽数斩杀,厅中尽是鲜血,血腥气弥漫开来,令千雨感到不适,不由就转过脸去将自己蒙在穆守胸口。
穆守此时才回过神来,自己抱着的是刚过门的弟妹,立刻手忙脚乱将她扶稳,自己退到一丈开外,微微侧头避开视线。
此番一闹,穆行很是不高兴,语气越发冷冽起来:“一会儿收拾,继续。”
谁能料想这美人竟是如此可怕,千雨都有些惊讶,就见这夫君将地上喜帕拾起,看了看,上面染了一大块血污,显然是不能用了,他抬眸瞥了一眼嬷嬷,嬷嬷立刻会意,匆匆忙忙又去找了一块回来给千雨盖上。穆行又是看了眼地上的彩球,冷哼一声,上前牵起千雨的手,就向着喜房走去。
两人坐在床边,一时间静默无言,有小厮进来通传说宫中派了人来,穆行抬抬手示意放行。
宫中派来的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嬷嬷,她双手执秤杆在千雨头上轻轻一敲便交到了穆行手中。
穆行挑起阻挡千雨视线的喜帕,终于得见光明的千雨看了看他,又看见那朵胸前的大红花,原本愁眉不展的脸立刻笑了出来:“好傻。”
被嘲笑的新郎官不乐意了,将这小丫头拥入怀中,头搁在她发顶,轻叹:“委屈你了……幸好,幸好。”
“幸好娶了我么?你可知你要娶我有多难么?要不是我给你说尽好话,你哪有这机会?”千雨抬臂环住穆行的腰,语调有些轻快,但仍旧有些颤抖,穆行不做声,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外面客堂里,穆守指挥着人收拾残局,重新摆上酒菜,招待宾客,那些人也不敢驳了将军面子,还是来道声恭喜,凑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