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被推倒、清场,邑秋以这样的方式与它曾经的历史和工业时代一次次切断。不过,事情又有峰回路转,开发商将之买下,投入重金,把残破老厂区改造成一个别具风格的艺术人士汇聚区……
思古河边有一条长长的火车线,从上游的诺瑞士镇顺河蜿蜒南下,至邑秋,然后取道费城北区,经过一段地下轨道,抵达费城市中心。
火车驶出邑秋站后,望向窗外,不停地见到废弃的厂房和烟囱,它们破败而庞大,似乎依稀可辨那个被誉为“世界工厂”的费城曾有过的盛况。
有一根烟囱上,竖写着D-O-B-S-O-N的字样,这便是当年大名鼎鼎的都伯森纺织厂所在地。
都伯森兄弟是一百五十年前的费城纺织业大亨,他们在思古河岸边开阔的岩壁地带设厂。盛期工人达一万一千名,车间、厂房计19幢。之后工厂继续扩张,然而在两位兄弟相继过世后,纺织厂很快关闭。此时正是美国1929年经济大萧条的前夜,黑云已压城。
都伯森王国被摧垮了。此前,1891年都伯森纺织厂的主楼曾毁于一场大火,损失惨重。同一年由于工人大规模罢工,被迫停产。曾经可谓大难不死,如今却终究难逃宿命。
到2000年的时候,退役的都伯森纺织厂已逾150岁,它早已在岁月中老去,沦为荒凉的废墟,被人们遗忘。
某日,一幢老厂房的上面一层呼啦垮下来,压在下面一层上,与地面垂直的墙像脊柱一样弯了腰。有人立即致电L&I, L&I这个缩写看起来就鬼头鬼脑的,指的是稽查处(Department of Licenses and Inspections),有权对违章或危险建筑施行强拆行动。这幢老楼就这样被人暗中举报、告发。
早于它而成为废墟的老厂房都不曾有人理会,但这一幢靠近路边,人们当然警惕。它被推倒、清场,邑秋以这样的方式与它曾经的历史和工业时代一次次切断。
不过,事情在之后又峰回路转。姓氏为“谢尔曼”的开发商买下了这幢坍塌老楼与周边地块,投入重金,把残破老厂区改造成一个别具风格的艺术人士汇聚区。令人想起了纽约的格林威治村,巴黎的左岸拉丁区,以及那里自由的流浪文化生活。
这里有了新的名字,谢尔曼工坊。这里有一种很奇怪的底蕴和气质,疑似一些深处的灵魂,在倾诉和波动。
我一直相信,时间是有重量的,所以老地方都有一股令人倍感强烈的冲击力。
纺织厂原址上一幢幢相连的厂房,坚固而大气,经规划,分设住宅区、生活区、工作区,变身为公寓、商店、健身房、画室、制作室、排练厅、咖啡馆、沙龙聚会点等处所。广场上铺设着很好的路面,桌椅、花卉招待着来此闲逛的游人歇息。走在广场,感到这里浓郁的十九世纪街区风貌将是非常不错的电影外景地。
谢尔曼工坊是一个另类的地方。艺术家在商品、科技时代,本来就是另类的。广场深处的天空中,有一幅极挑战视觉的现代抽象艺术作品——四个庞大的铝色钢圈,高高悬浮在空中。走近了才发现四个圈之间有细细的钢丝支撑、连接。
不过它们看上去实在像是四个无所依托的圈儿,坚硬、中空,漂流在河床一般的天空上,阳光将它们投影于地面。这幅作品命名为floating,漂流。
我感到其中似乎有很深的用意。联想到150年前创建的都伯森纺织厂,在思古河边成就过一番纺织大业。然谁主沉浮?唯有问天。也许人间万象,繁华或凋零,注定了来去于天地之间。是不是有这样一种谕示?不得而知。
也很可能,这四个圈,表达了艺术家内心的一种精神。这是四个沉重的钢圈,象征了我们所处的这个强劲的工业时代,生活是笨重的、机械的。艺术家敢于将沉重抛向天空,无畏地追求蓝天和自由。
人类最不道德处是不诚实与懦弱。
——高尔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