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六死后，官府就下令让胡六的家人把他和胡晋的尸体立即火化，并且打算对杀人犯祝丰立即处以死刑。但就在这个时候，刑名师爷顾盛却发现了一个异常情况。他偶然间察觉祝丰虽然摘掉眼镜之后是个眯缝眼，但在两耳的上方却没有任何痕迹，经常戴眼镜的人两耳的上前方会有一点点的印痕，而祝丰没有，虽然可能是很久没戴眼镜的缘故，但他还是叫狱吏暗中试验了一下，结果发现这个眯缝眼祝丰竟然不是一个近视眼。这让顾盛颇感意外，难道又错抓了人？但为何嫌疑犯认罪态度这么好呢？难道是祝丰特意找的一个替身？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外面顿时又闹得沸沸扬扬。顾盛又照例去查看了被害者的尸体，结果见到水生尸体的时候，让他这个刑名师爷也不由得惊了一下。只见水生的面部已经被利器刺烂，再看胡晋和胡六的尸体也是如此，都已面目全非，惨不忍睹。在柱子上贴有一纸条，上面写道：报仇十年不晚！官府上下一时又被一种紧张的气氛笼罩着，顾盛也陷入了沉思，案情再次变得扑朔迷离。
显然这次抓到的是一个假祝丰，但对假祝丰多次审问之后，仍然得不到有用的线索。假祝丰到底是不是真祝丰找的替身？与真祝丰有没有关系？这一切尚不得而知。现在可以肯定的是，祝丰依然在逃，把死者面部刺烂的事情肯定也是他干的，但他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在现在风头甚紧的时候潜入官府的停尸房做这么一件事情？按照纸条上的意思，难道祝丰与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吗？且不说这在平时根本看不出来，就算真有深仇大恨，人已死，也没必要再冒这个风险。这一切都令人费解。虽然死者的面部已经被刺得无法辨认，但凶手的这一行为还是让顾盛在三人的尸体前站了很久，官府也派人对停尸房严加把守，并且按照顾盛的意思暂且将那个假祝丰放了。仅仅过了四个时辰，果然不出顾盛所料，假祝丰被杀害了，但让人遗憾的是，负责跟踪的两个捕快也被杀害了，这不禁让人惊讶于祝丰的阴险毒辣。对于顾盛来说，也确实是个极大的挑战。
顾盛知道在胡六死之前，有个叫石头的洋人来找过他并商谈交易龙月玉的事情。在顾盛看来，这个叫石头的洋人也应该归入此案之中，现在任何一条线索都不能轻易放过，他甚至还一度怀疑过古厚德急着回家的动机，当然这个怀疑最后被排除了。顾盛想尽一切办法但就是找不到石头，便由此推测祝丰和石头原本就是一伙的，并且现在又发生了命案，说明凶手还在松海市，且有周密详细的行动计划。
虽然死者已面目全非，但尸体还保存完好。顾盛正准备将水生的衣服解开再次检查时，却意外地发现水生衣服的纽扣扣错了位，衣服的下摆左边明显长于右边。对于这个细节，他询问了一旁的差役，差役说死者原本就是这么穿着的，为了尽量维持原貌，差役在第一次尸检之后就按原样给穿上了。
顾盛经过一番思考之后，心生一个疑问：按照自己之前的推理以及后来的检查，水生和胡晋是喝了毒药之后死的，在并无打斗的情况下，水生的衣服纽扣怎么可能扣错位呢？难道他平时是这么一个粗心大意的人？从田公文口中得知，水生长相俊秀、衣着整洁，是不可能发生这种生活小错误的。这时他又突然想起第一次尸检时，水生系了一条腰带，差役就抱怨腰带怎么打了个死结，怎么都解不开。这两点的异常，让顾盛的思维马上转了一个方向。
第二天，他得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吃惊的结论：死者水生并非中药铺的水生，也只是个替身而已。这个结论连县太爷都难以置信。顾盛却不慌不忙地将自己的见解慢慢道来。他认为，凶手这一次把死者面部刺烂的行为是冲着这个假水生而来的，之前那个假祝丰也是凶手安排的，目的是为了骗过所有的人并且让官府早早结案。但现在假祝丰的身份被暴露，所以为了不留线索，凶手就冒险做了这么一件事情，至于胡六父子面部被刺烂和柱子上的那张纸条，完全是凶手为了转移官府视线，误导破案者所用的一个障眼法。另外，关于凶手，应该不仅仅只有祝丰一人，顾盛暂且认为石头也是嫌疑人之一。而且照这些命案来看，祝丰是个老辣的家伙，顾盛认为把假水生置于死地的人应该不是祝丰，因为凶手把真水生的衣服脱下来然后给假水生穿上，这一过程中，他把纽扣扣错了位，把腰带打了死结，说明行凶者当时非常慌张，并不是一个经验老到的家伙。
现在最大的疑问是：水生究竟去哪里了？他到底是已经被祝丰秘密地杀害了，还是他也是他们中的一员？这一点还是让顾盛厘不清头绪。
少了茶馆和中药铺的长香街似乎也缺少了点什么，两家大门紧闭，成了街头巷尾议论的话题，从和蔼老翁到杀人恶魔的祝丰依然是人们口中的焦点人物。
正当顾盛苦苦思索的时候，石头却主动找到了官府。他表示需要官府的保护，并且愿意提供此案的线索。官府让他住在衙门里，并且派数人对其进行保护。顾盛立刻对他进行了单独问话。从石头口中得知，凶手分别藏在城西和城北的农民家里。
“凶手有几人？”顾盛问。
“具体不清楚，五人左右。”
“你熟悉中药铺的人吗？”
“不熟悉。”
“凶手中有一个戴眼镜留灰白胡子的老翁吗？”
“有老翁，但不戴眼镜。”
“有长相俊秀、身材瘦弱的小伙子吗？”
“差不多好几个都这样。”
顾盛沉默了一会儿，起身说：“你可以休息了。”
“别走，我需要保护。我把玉从他们手中骗了过来，他们要追杀我。”石头十分紧张。
“你原打算将玉卖给茶馆的胡老板，是吧？”
石头连忙点头说：“是，是。”
顾盛将门打开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说：“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其实最初从胡老板那里盗走玉的是我哥哥杰克，他经常去茶馆喝茶，所以胡老板很信任他。没想到当他得到玉后没几天，玉就被他人偷走了，后来发现是中药铺的人所为，他就想尽一切办法来要回这玉，结果却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命案。”
石头诚恳地说。
“除此之外呢？”
“再让我好好想想。”
“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顾盛轻轻一笑，便走了出去。
深夜，衙门的院子里一片寂静，秋风吹动着树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几名捕快严密地监视着周围的一切。这时候顾盛挑着夜灯来到了后院，他首先在门边看了看漆黑的屋内，然后轻声对其中一名捕快说：“睡了？”
“半个时辰前把蜡烛吹灭了。”
顾盛向院子的四周望了一圈说：“都注意点。”随后便走了回去。
正当顾盛离开的时候，衙门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几个捕快都伸长脖子想去探个究竟，但是又要顾及石头的安全，正在犹豫不决之时，外面的喊声越来越响，捕头立刻命令大家到外面去，留一人守在后院门边。大家快速地跑了出去，顾盛却急匆匆赶到了后院，他对留守的捕快说：“快，把屋子的门打开。”顾盛一进屋子将蜡烛点燃，就看见石头躺在床上，胸前有一大摊血，石头见到顾盛喃喃地说：“是他们……”
“怎么不点灯？”顾盛冲着几名留守在屋内的捕快说。
“对方是高手，点不着。”
“那人呢？”
捕快们被顾盛这么一问，赶紧朝外面追去，顾盛却将门一关，“来不及了。”他对着其中一名捕快说：“大二，快去叫郎中。”
这时，刚去外面看情况的几个捕快也回来了，他们看到石头和顾盛，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顾盛问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捕快轻声地说，醉汉闹事。
“大家都看清楚凶手的样子了吗？”顾盛问。
捕快们都摇摇头，表示太黑了看不清楚。其中一名捕快说：“虽然里面打得混乱，但当时我们把窗和门都守得特别牢，他应该没有机会逃跑的啊。”
顾盛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指指上面说：“天窗，你们守住了吗？”
大家都抬起头看着那扇天窗，捕头自言自语道：“完好无损，怎么可能……”
“高手啊，什么叫作高手！”顾盛接着说，“大二、小黑留守，其他的都回去吧，明天有几名新捕快要来。”
“新捕快，我怎么不知道？”捕头问。
“你为什么要知道？人手不够就招几名来。”然后突然将手搭在捕头的肩上说，“走，去喝几杯，听说‘水月楼’来了几个姑娘，要不要……”顾盛边说边挨着捕头往前走。
“这……这……”捕头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忙说，“明天我要见新捕快。”
“哎，见什么啊，都是自己人了，随时都可以见，我们办案这么累，该轻松还是得轻松。”
“来几名新人？来之后不需要接见？”捕头还是十分认真。
“五六名吧，来了之后先让他们自己找个住处就行了，不过你得告诉他们，办事要严格，要认真，知道不？好了，走走走，为了这个案件，我们都快成呆头鹅了，破不了案总不能不喝酒吧。”然后回头对捕快们一招手，“这些日子辛苦了，今晚大家稍微放松一下吧。”捕头在顾盛的推拉下走出了后院。
“哎——”小黑摇了摇头说，“原来师爷也是人啊。”
众捕快都笑了起来。
大二走了过来说：“什么意思？”
小黑笑着说：“是人就要花天酒地啊，我原本以为新来的师爷很有能耐，其实都一样。”他又将手掌贴在嘴边，小声地对身后的捕快们说：“你看我们的县令大人也这样，大家都只是混饭吃，我们县令大人一天要喝掉半缸子酒啊，两天跑一趟‘水月楼’……”
众捕快都窃笑着，然后说：“这消息早过时啦。”说着都三三两两地回去了。
顾盛和捕头第二天中午才回到衙门。顾盛用带点醉意的口吻对新来的捕快说：“办事要严格，要认真……”
晚上，顾盛和捕头还是坐在屋内喝酒，小黑偶然经过门前时，只听见顾盛笑着说：“石头管他死活，反正我们能捞得这玉就好，至于案子，摆点门面给大家一个交代就行了。”
小黑听了这么一句刚要离开，却一头撞上了一个人的背部，端在手中的茶杯立刻落到地上打碎了。小黑抬头一看觉得陌生，然后看穿着，原来是新来的捕快。
“你在这里干什么？”小黑问。
“哦，路过，路过。”新捕快忙说。
“叫什么名字？”
“新来的，王土。”
“你在偷听师爷说话？”小黑直截了当地问。
这时顾盛和捕头听见响声也走了出来，捕头问小黑什么事情。小黑指着新来的捕快说：“他偷听你们谈话。”顾盛看了一眼新来的捕快，却摆摆手说：“没事没事，刚来都图新鲜，我们也就随便聊聊。”
小黑一把拉过新来的捕快，以前辈的口吻说：“我们师爷虽然爱喝酒，但是办起事情来还是非常严格认真的，这次师爷没责怪你算你幸运，以后做事情多长点心眼……”
衙门将胡六父子和假水生的尸体火化之后，这件案子似乎一下子陷入了困境，顾盛等人也没再继续查下去，仿佛一切都不了了之了。
某日，城东发生一起群殴事件，衙门立刻派人去制止。王土刚随着大家走到衙门外，小黑就拍着他的肩膀说：“兄弟，看你这瘦弱样子，能抓几个人？”
王土被他说得一愣。
小黑摆摆手说：“回去回去，帮我们照顾石头，你这身子骨，多一个少一个都无关紧要。”
王土想发作，但却不敢有所表露，只得跑回去。
顾盛留在衙门里，捧着一个小盒子在后院的墙角边蹲了好久，王土就在屋里面守着石头。突然间顾盛走了进来，他愣了一下说：“怎么是你？大二、小黑呢？”
“他们抓人去了，让我代为照顾一下。”
“哦，那你注意点。”说着顾盛从屋里退了出来，在墙角转了一圈就回去了。
其实小黑对王土一直很不满意，因为同为捕快，王土干的活似乎更为轻松，更容易混饭吃，在他看来，招这么一个捕快还不如招一个会做家务的大妈。大家都觉得王土的位子可能不保。
这天晚上，衙门里一下子冲进来十多个人，个个来势汹汹，据说是白天参与群殴的一帮人。这可把县令给吓坏了，这帮人连衙门都敢闯，看来来者真的不善。几个捕快奋力抵抗，但似乎不是对手。几个人打到后院的时候，突然间一个人影窜了出来，没几下就扫倒了四五个人，捕快们和顾盛呆在一旁，没一会儿工夫，那十几个人都哭爹喊娘的。顾盛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人就是王土。
第二天，顾盛宣布案件有重大进展，他将嫌疑人带上公堂，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竟然是王土。顾盛笑着道出了原因。
其实这个名叫王土的新捕快并不是别人，正是中药铺的水生。那天晚上，他使了个调虎离山之计，将守在石头屋前的捕快引开，想暗杀石头，结果中了顾盛的埋伏，但由于水生武艺高强，在黑暗中与几名捕快混战了一番，当顾盛推门而入点亮油灯之时，发现凶手已不见了。其实这时所有人又中了水生的计谋，他就混在这些捕快之中，因为他之前杀了保护假祝丰的两个捕快，所以他行凶时穿的就是捕快的衣服。这一点只有顾盛注意到了，因为他对这个“新捕快”很面生。但为了不让凶手对自己产生怀疑，他就故意说凶手从天窗逃走了。接下来想进一步试探凶手，就假装自己是个昏庸无能、花天酒地的人。他故意安排新捕快进来，以便让水生的存在有个条件，然后让他偷听自己和捕头谈关于龙月玉的对话，接着安排城东群殴事件，在他面前埋存有玉块的盒子，包括昨晚恶闯衙门事件也再次证明了水生确实是个武艺高强之人。其实水生想混进衙门杀死石头，但是得知玉块在衙门之后，他就打算暂时混在这里，以便抓住时机窃取。只是他没料想到，这一切都在顾盛的安排之中，而让顾盛万万想不到的是水生这么一个在中药铺打杂、身体瘦弱的人竟然会有如此高的武艺。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县令对水生说。
水生默不作声。
“你说也得死，不说也得死。”县令说。
水生还是沉默不语。
“你是不想牵出你的老板？”
面对问话水生连嘴都不曾动一下。
“水生，我们万万没想到你是这么一个人面兽心的家伙，说实话我们一直以来都没有怀疑过你，因为你对我们而言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杂役，不过现在我们都要好好地看看你了。”县令说到这里，突然大声地说，“水生！你给我说，祝丰这个老家伙到哪里去了？！”
这时水生才缓缓抬起头说：“没有祝丰。”
“你说什么？你还想狡辩，你打算……”
“这个人早就不存在了，不过你要找他，我可以指路。”水生不紧不慢地说。
“在哪？”
“城北火化场，哈哈哈哈。”
水生的笑声让周围的人感到一阵战栗。
顾盛问：“你是主谋？”
“顾师爷，从你来的那一天我就认识你了，只可惜你不认识我，就像县令大人说的那样，我是个不起眼的杂役。”他又笑了笑，“祝丰这人太笨了，他只是个替死鬼而已，是他从洋人那里偷走了这块玉，但洋人之后想将玉盗走，后来半路插进来一个胡晋，还有胡六，我把他们所有人都杀了。三年前，胡六从一个农民手中以几碗粥的价钱换走了玉，这农民就是我父亲，他也是个不起眼的人民。当然我永远是个小杂役，我杀了那些争夺者，但没动古厚德和田公文一根毫毛，你们知道，即使他们掌握了一些线索。”
县令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大喊道：“斩了！斩了！”
水生经过顾盛身边时向他微笑了一下，问：“玉究竟在哪里呢？”
顾盛没回答，他透过窗子向外望了一眼，回头时看见水生已经被押着往前走去了。顾盛似乎没有断案之后的快感，他一直望着水生离开的方向。周围已经变得很安静了，他独自一人来到长香街，当他经过中药铺和茶馆的时候，感觉嗅到了一股陌生的味道。他再次抬起头，不远处的哥特式教堂在朦胧的月光下似乎披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