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恒还是在低头沉思。这玉虽然有着悠久的历史,并且被赋予了传奇色彩,但现在毕竟是二十一世纪,摒弃一些封建迷信的思想之外,古恒也只不过想看看这块玉,还有那个教堂。他是一个富有考古情结的人,并且带有诗人和农民的双重特质,这就是他为什么会不远千里来松海找一些与现实无关的东西的原因。曾祖父在世时一直跟他说起玉和教堂的事情,或许曾祖父最耿耿于怀的是那个晚清时代,是那一次次费尽心机的争夺,所以他老说想要亲眼看看熟悉的教堂和那从未见过的神秘玉块。古恒的想法就是,借自己的眼睛完成曾祖父的心愿。
林立抽第二支烟的时候,古恒走了出去,直到他将烟蒂丢了一地的时候,古恒还没回来。林立看了看天色,他不知道古恒干什么去了,且出去时一声都没吭。林立打开电视机,里面发出轻微的“嗞嗞”声,的确,二手货没一样是正常的,尽管那老板用最真诚的话语说,质量绝对没问题。这电视机似乎不是用来看的,只是屋内过于压抑,过于安静,弄点声音出来罢了。那些韩剧、日剧对于世代长在农村的林立来说是不符合审美趣味的,时事政治那是有钱有权人关注的问题,人文艺术是有文化有涵养的人才感兴趣的,或许剩下的只能听这“嗞嗞”声了。当初林立就说过,只要开着不爆炸就行了,看来这不是玩笑话。
电视上的图像一直紊乱地跳动着,而林立的目光一直停在烟头的火星上,他抽烟时的样子,看上去是那么严肃与成熟。突然,“哐当”一声,门被打开了,古恒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第一句话便是:“我们现在还有多少钱?”林立不明白他的意思,怎么突然问起钱来了。没想到古恒拿起那个黑色的手提包,然后拉着他就往外面跑。
“哥,发生了什么事啊?”林立另一只手上还夹着抽了一半的烟。
在一个十字路口,古恒停了下来说:“出了点事情。”
“哥,不会是有人追杀我们吧?”
等到他们来到天临东路的时候,古恒喘了几口气说:“那个老头被车撞了,非常严重,我打算送他去医院。”
“你就别管闲事了,现在我们连自己都管不过来啊。”
“你不懂,以后会明白的。”
古恒和林立走进那个废弃的酒吧,只见老头躺在破棉絮上,呼吸非常急促,眼睛圆睁着,一直盯着天花板。那些流浪汉围在他的身边,个个显出无奈的神情。他们给古恒让出一个位置,古恒用左手将他的身子稍稍扶起,那老头用力地将古恒的衣角拉了一下。古恒说:“送你去医院。”老头闭了闭眼睛,似乎示意古恒不要那么做。
“你伤得很严重,司机又肇事逃逸,不去医院,你会死的。”
老头动了动嘴唇,发出一点沙哑的声音,似乎在无奈地微笑。
“没事的,我不会死的。”老头突然吐出这么一句话。
这时候,一个四五十岁的流浪汉把古恒叫了过去,他刚想说什么,看见林立盯着他们看,就没有开口。古恒就看了看林立,林立把头转了过去。
“我看阿老和你的关系不错。”那个流浪汉说。
“阿老?你说的是他?”古恒指了指老头说,“我才认识他没几天,不过我们是同乡。”
“他是我们这些流浪汉的阿老,就是头头,我们都是做了流浪汉后才开始认识他的,不过……”
“不过什么?”
“他似乎是个很有经历的人,经常会有一些人来找他,甚至要他的命。”
“你的意思是……”
那人起身,古恒也跟了过去,在一个角落,只见他将嘴凑到古恒的耳边说:“这不是一般的车祸。”
这话让古恒大吃一惊,也更让他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在古恒的再三追问下,这个名叫王虎的流浪汉将车祸现场大致地描述了一遍。
五点多的时候,他和阿老在一个郊区的人行道上走着,阿老突然说自己还有点事情让王虎先回去。王虎知道阿老与一般的流浪汉不一样,他是一个历尽沧桑的人。没等王虎转身,只见阿老就向马路对面注视了几秒钟,然后翻过护栏冲了过去,随后一辆黑色的轿车就疾驶过来,阿老想躲避,但那车速度很快,阿老被撞倒后,那车稍稍减了速,然后就快速朝前驶去。王虎说车子没有牌照,而驾车的人他看得并不清楚,但是有点熟悉,似乎以前来找过阿老。
古恒听了之后,立刻下了定论:显然是谋杀。古恒隐隐地感觉到这事情与阿老之前的经历有关。并且,根据这几天来与阿老的对话,他似乎也是来松海寻找玉块的。他说了自己是田公文的孙子,或许他的想法与自己一样。难道此事也牵涉到玉块了吗?如果真如此,那么说明这玉块是存在的,而且就在松海市,但是现在究竟有多少复杂的关系,谁也不知道,至少从这起车祸事件来看,似乎这里面风潮暗涌。
古恒回到家以后一夜未眠,这离奇的车祸有许多的疑点。王虎说阿老朝街对面注视了一会儿,然后就冲了过去,他究竟是看见了什么才会如此冲动?而轿车刚好这时就驶了过来,没有车牌,司机又有点眼熟,这一切说明车祸的背后肯定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古恒就独自一人来到了废弃的酒吧。王虎见到他,马上走了过来说:“阿老说的古恒是不是你?”
“什么?他知道我名字?”古恒倍感意外。
“你们不是同乡吗?”王虎摆了摆手说,“过来,阿老似乎有话对你说。”
阿老见到古恒,就吃力地动了动身子,王虎让他背靠着墙面,阿老吐了口气对古恒说:“坐吧。”
“你怎么就不肯去医院呢?”古恒还是略感担忧。
阿老非常用力地一摆手,态度相当坚决。
“这绝不是意外,你是被人害的。”古恒说。
阿老似乎没有多余的表情,他看了看天花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难道你知道自己是被害的吗?”
阿老举起手伸出一根手指,吃力地说:“听我说吧,其实我早就认识你,同是越福的,或许你对我没印象,可能我后来到松海来了吧。”
这番话把彼此之间的距离更拉近了一步。
“你来松海干什么呢?”古恒非常想知道阿老的经历。
“找我的人不少,如果我要死,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那时我可以躲过一切,但是祸终究躲不过,即使我做乞丐也是如此。很早以前,三十年前……”阿老顿了顿,没有接着往下讲,转而看着古恒说,“我来松海时也像你这样的年纪,很年轻。”
阿老似乎不愿意多说以前的事情,古恒就随便问了一句:“那你知道这玉现在在哪里吗?”
“哥特式教堂内。”阿老回答得极其干脆。
“那教堂在哪里呢?”
“教堂?教堂的年代也很久远了吧。”阿老似乎在感慨什么。
哥特式这种建筑风格大概是在十一世纪下半叶才出现的,到了十三世纪左右,开始在欧洲的许多地方盛行。后来又出现了文艺复兴风格和巴洛克风格等,应该说在十九世纪的晚清,欧洲人已经不再大规模地建造哥特式的教堂了,也不大可能将此教堂建在中国。按照松海民间的传说,这教堂建于南宋时期,当时的宋度宗是个昏庸无能的国君,只知吃喝玩乐,终日不理朝政,他虽然不具备宋徽宗的艺术天赋,但也喜欢建些亭台楼阁,弄点音舞笔墨。当时的太师贾似道也与皇帝的作风一样,终日沉湎在声色犬马之中,并且由于度宗的无能而掌握了极大的权力。贾似道当时竟然派大臣何基和留梦炎出使西亚各国,算作国事访问,其实希望能带回点新鲜玩意儿。作为前朝旧臣的何基只得在蒙军南侵,国家内忧外患之时带着大队人马沿着张骞的丝绸之路之路开始西行。留梦炎当时就被西方的哥特式建筑风格所吸引,立即派随行的能工巧匠向当地的建筑师取经,并且绘了大量关于哥特式建筑的画。由此推测,他们当时可能已经沿着地中海到达了意大利北部或是法国附近。
何基和留梦炎回来之后,宋度宗和贾似道对于这种哥特式建筑风格也非常感兴趣。由于在都城临安建此种建筑遭到多数王公贵族的反对,所以贾似道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将它建在了绍兴府附近,也就是现在的松海市。
那么现在这座哥特式教堂究竟位于松海的哪个地方呢?古恒面对年过半百的阿老也问不出个答案。
“对了,”古恒突然想了起来,“据说你在发生车祸前往街对面看了一会儿,你看见了什么?”
阿老欲言又止,最后平静地说出三个字:“一只狗。”
“一只狗?”古恒诧异地问,“怎么会是一只狗呢?”
“就是一只狗,一只叫阿痞的狗,它老咬我,与我抢馒头吃。”阿老吃力地说。
古恒没再问。阿老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但却坚决不上医院。
“再跟你讲讲以前的事情吧,或许你都不知道。”
阿老闭起了眼睛,开始讲述发生在晚清时代的那个故事,古恒也饶有兴趣地听着阿老吐出的每一个字。那是阿老的爷爷田公文经历的故事,是古厚德所不知晓的故事。